第5章 石身有子
越怕什麽越來什麽。洛雲陳現在對這句格言有了切身體會,昨日在閬苑福地吃了大大的苦頭,簡直比人間浪蕩二十年加起來吃的苦還多。
當晚掙紮著回府邸之後,他暗暗對天發誓,這輩子都不要再進閬苑福地,都不要再見那對黑心黑肺的師徒。
上天聽到了他的宣誓,於是第二天,南宮道君一大早就踩著雲頭前來通知,“洛道長,天君下了旨意,說仙界一時半會沒有適合你的位子,著你搬入閬苑福地,暫跟著雲息上仙修行。雲息上仙乃三大上仙之首,對道法的體悟和修為全仙界首屈一指,你跟著他修道定能有大突破。”
洛雲陳剛起床,正穿衣洗漱,聞此漱口水噴了道君一臉。
南宮道君收起聖旨,將一臉的水慢慢拭去,淡定地加上四個字:“現在就搬。”
洛雲陳一切辦法用盡,乃至撒潑打滾抱大腿懸梁上吊都使出來了,然而這並沒什麽卵用。南宮道君一個瞬移法術,兩人就又出現在閬苑福地之外。
福地大門洞開,洛雲陳卻死死抱住門外的一棵大柳樹,哭著喊著不肯進去。南宮道君用一種無可奈何的目光看他一眼,接著拂袖一揮,連著那棵柳樹一起移入福地之中。
抱在柳樹上的洛雲陳:“……”生無可戀。
洛雲陳在福地之外抱著柳樹哭時,長桑元君正提著藥箱前來拜訪雲息上仙,撞見大門外行止異常的兩人,不由用大夫的目光看去,經過時順便問了一句:“哭成這樣,有病嗎?”
長桑元君是位恪盡職守的仙醫,見他哭得死去活來,跟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的病人情形極為相似,所以口中的有病就是單純的有病。然而這話聽在洛雲陳耳朵中卻有十足的諷刺意味,他張口道:“你才有病,你全洞府都有病。”
長桑元君停下腳步,轉眼看他:“哪府上的?”
洛雲陳知對方怕是不悅,要報複他,於是果斷將雲息上仙搬出來擋箭:“閬苑福地的。”
長桑元君點點頭,嚴肅著,向內遙聲道:“雲息,我要弄死你府上一個人,回頭賠你兩個更好的。”
洛雲陳:“……”
雲息上仙冷清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弄死吧,不用賠。”
洛雲陳:“……”
“你的命暫寄在你身上,有必要時我親自來取。”語畢,長桑元君提著藥箱,嚴肅著一張臉邁入府中。
洛雲陳心肝抖了兩抖,擠出一絲笑:“道君,你們這裏真能嚇唬人。”
南宮道君折扇一搖,翩翩然道:“長桑元君從不嚇唬人。”
洛雲陳:“……”
南宮道君又道:“元君鑽研醫術極深,有時可能需要做活體實驗。他這就算預定了,等需要時自然會來提你。”
洛雲陳的臉“唰”地白了。
南宮道君隻說了一半的話,長桑元君的確不嚇唬人,但南宮道君卻是經常嚇唬人。
從柳樹上滑下來時,洛雲陳的雙腿抖得如同篩糠。南宮道君見他太不濟事,隻得使了個仙法,將人整個兒扔到雲息麵前交差。
長桑元君正在說丹紗有孕一事,“昨日回去之後,我查了六界所有與母嬰有關的典籍,卻一無所獲,記載中從未有過懷胎千年之久的先例。”
洛雲陳束在結界中,躺在地上,聽得眼睛都瞪起來,望向前麵垂首端正坐著的丫頭,又盯一眼她平坦的小腹,隻覺每一條消息都轟得他頭暈耳鳴,這小仙娥竟然是人妻,還懷著孩子,懷了千年之久!
長桑元君又道:“懷著孩子,身體多少會有些異常,然而丹紗卻絲毫不知。我想著應該是胎兒因為某種原因沉睡了,一直不得生長所以才未對母體造成任何影響。孩子新近醒過來,開始孕育,所以丹紗昨日才會暈倒,會有孕期種種的反應。”
雲息道:“沉睡這麽久,孩子可會……”
長桑打斷他的話:“孩子很健康,沉睡的這段時間她除了不得生長外,影響並不大。”轉向丹紗,又道,“摒去中間的一千年,孩子現在才兩個月左右,正是胎像不穩之時,平時要多注意飲食均衡、適當運動和睡眠質量,給胎兒一個良好的生長發育環境。”
丹紗紅著臉,點點頭應了。
“每隔十天我會過來診一次脈,觀察孩子孕育情況健康與否。”見丹紗要道謝,長桑擋下了她,又道,“石頭孕子亙古未有,我也需要多收集些信息。”
長桑又寫了飲食方子,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便提著藥箱離開。雲息將他送出門,回來解開束縛在洛雲陳身上的術法,冷聲道:“剛才元君說的可記清楚了?”
洛雲陳:“啊?這個要我記?”
雲息一臉冷漠:“我有事需要外出數日,期間你照顧她。也不是多難的事情,就照著元君開的飲食方子和剛才囑咐的孕期注意事項等一一去做就好。你若不記得,我重複一遍。”
“上仙,您稍等一下。”洛雲陳坐到書桌之後,鋪開紙張,拿筆沾了墨,討好地笑一笑,“照顧孕婦這事還挺重要的,我怕忘記,還是記下來吧。”
雲息口述,洛雲陳一字不落地謄在紙上,念了一遍對照是否有差訛,對不太懂的地方還硬著頭皮詳細詢問。幸好雲息也沒嫌他囉嗦,有問必答,一一向他解釋清楚。
丹紗垂手侍立左右,輕著聲音問:“師父,是天君派下來的差事嗎?有危險嗎?”
雲息看向自家徒兒,冷清的目光立刻柔和了:“去冥界查幾個人的身世,沒什麽危險。”
丹紗抬眼望他,黑葡萄似的眼睛蘊著關切於期待:“那,什麽時候回來?”
“少則三五日,多則十餘日。”雲息撫了撫她的發,眼中含了淺淡的笑意,“丫頭,要做母親的人,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丹紗臉頰又紅了,乖順地點點頭:“師父,我等你回來。”
雲息又囑咐兩句,便駕起雲頭飛離了仙界。自從重回仙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分別,丹紗一直望著他的身影,待全然看不見才進了房。
雲息離開,洛雲陳立刻鬆了一口氣,見她神色落寞,忍不住嘲道:“今天算是長見識了,還以為仙子你一直囂張跋扈呢,誰知在他麵前就是溫順的綿羊了。”
送別師父,丹紗心情正不爽利,瞪他一眼:“要你管。”
洛雲陳嘖嘖兩聲:“仙子,你翻臉翻得也太快了吧,保持剛才的溫柔可人不好嗎?”
丹紗蹭蹭地走到書桌旁:“你要溫柔是吧?”
洛雲陳以為事有轉機,連忙點頭:“女人嘛,當然是柔順些最好。”
丹紗抄起桌上的字畫一股腦兒砸他頭上,一通連打帶踹:“就你這樣還想讓我對你溫柔?溫柔你祖師爺!”
洛雲陳自然不讓她打,抱著頭滿屋子逃竄:“不溫柔就算了,幹嘛打人?仙子也要講道理。”
丹紗拎了個雞毛撣子追過去:“講道理?你要跟女人講道理?我讓你講道理……”忽地,她腳步停下。
記憶中的畫麵蜂擁而來。
她雖然性情溫順,但在清玄麵前卻多有張牙舞爪之舉。或許是因為在他麵前從不用掩飾,想做什麽樣的自己就能做什麽樣的,所以才會愛上他吧。
猶記得,兩人猜剪刀石頭布,清玄老是贏,於是她就理直氣壯地改規則:好了,贏了的人去洗碗!
已贏了七次的清玄按著心口痛不欲生:不帶這樣的,不是輸了的人洗碗嗎?
她一腳踩了過去:你再多嘴!
清玄忍著痛控訴:女人也要講道理啊。
她笑得眼睛彎了:你要跟女人講道理,很——好——
清玄本能地向後躲去:你想幹什麽?
她跳起來,一陣暴力的拳打腳踢:講道理?我讓你講道理,娘子的話就是道理懂不懂?
……
丹紗扔下雞毛撣子,轉身走了。
洛雲陳以為對方是良心發現,從帳幕後鑽出來,在背後嚷道:“知道錯了吧,沒見過你這樣的,動手就打哪像個女人。”他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一句,“怪不得大著肚子卻沒有相公,定是被打跑了。”
丹紗猛地轉頭,眼中露出凶狠的光:“你再說一句?”
洛雲陳忙閉上嘴。
丹紗卻不饒過他,衝過來握起拳頭就捶他:“他會回來的,他才不會跑掉。他說過的,丹紗是他生生世世的妻,他一向說到做到從不食言。”一邊捶打一邊哭了,“你說他會回來的,你快說!”
本是句玩笑話,沒成想將她弄哭了,畢竟對方是個女人,還懷著孩子,洛雲陳隻覺自己做得過了,忙道:“他會回來,你家相公會回來的。”
丹紗哭得淚眼婆娑,一把抱住他:“相公——”
洛雲陳:“呃……”
丹紗哭道:“相公,我好想你。”
洛雲陳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我說仙子,這男女授受不親……”
丹紗踮腳尖撫上他的臉,一邊落淚一邊堅決道:“我會等你的,多久都等。我和孩子一起等。”
不知怎的,洛雲陳心上突然疼了一下,如同針刺般。他鬼使神差地去抓她的手,頭一偏唇印上她的手腕。
他一愣。
她一愣。
根本來不及解釋,他甚至還沒將唇移開,她已用左手一巴掌甩過來,羞憤道,“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