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離月有意無意的放慢了步子推著身前的南宮凌晗漫無目的的往前緩緩走去,四周靜寂無聲,唯有她逶迤的裙擺在脆弱的枯葉上拖過而發出的沙沙聲,。她並不知曉方才回去殿中的路該怎麼走。然而這兩人,一個坐在她的身前,神思夾帶著一抹憂慮,輕輕的倚在椅上,那幽深如寒潭一般的目光早已經不知道落向了何處,薄薄的棱唇也抿著,一言不發。周身無意間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更叫人不敢隨意出言。
而反觀不遠不近,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的侍衛黃芪,雖然不似主上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但她緊繃的臉上同樣叫人不願出聲向她詢問個什麼。離月面上不語,但心裡也暗暗的嘀咕道,這主僕二人還真的是無趣,一個比一個沉默寡言。南宮凌晗的性子離月也是自小就知曉的,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如此這般,不願與人交往,真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他是怎麼過來的,獨自一人承受著漫無邊際的寂寞和孤獨嗎?這麼多年都已經過去了,九叔叔的身邊始終沒有一個能夠與他攜手看花,遍歷山河的存在。在這四四方方,看不見天日的皇宮裡,他一直都只有一個人,形單影隻。
「九叔叔,不知哪條路可以送九叔叔回殿,月兒不認得路。」離月糾結許久之後訕笑著出聲,實在不是她沒用,而是這皇宮大內的,曲巷通幽,迴環曲折,移步換景,別說是她一個初來乍到的人要在這重重小徑中走出,就算是尋常的宮中宮女僕從也時常尋不到去處。眼看著這天色也漸漸的有了些明顯的變化,四周的風穿過竹林,一片蕭瑟聲起,離月思及此,不由得心下有些焦急。
南宮凌晗卻也只是眉峰一挑,神色依舊安然未動,看不出有絲毫的變化,語句倒是讓離月有些意外。「丫頭這麼著急的就想把九叔送回去么?」「九叔叔怎麼能這麼說月兒呢!那可冤枉死我了。」耳邊,時時離月嘰嘰喳喳如同鳥兒鬧枝頭般的聲音,他心中重重的心事也不免被稍稍的沖淡了些許。白玉似無暇的臉龐閃過一絲動容和無奈,微微撇過頭對一直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的黃芪吩咐道。
「黃芪,為郡主帶路。我們回宮吧。」回去之後,他還有一些事情要與離月說說,宮中人多眼雜,即便是此處如今看著四下無人,那些無處不在的皇宮暗衛和侍衛也不得不防備。關於她入宮,他知曉,但是在他隱隱期待了這麼多年的相見之後,他竟會覺得有那麼一抹揪心的愧疚。他猶記得南宮芷方進宮的時候,他在燈下給遠在姑蘇的離月寫信,信誓旦旦的安慰她不用太過思念母親,怎料只是他一時之間不察,便突聞南宮芷噩耗。雖然說起來這事情與他本來無幾何關係,可偏偏也是從這件事情開始,蘇離月便受盡顛沛流離之苦,就連他派出去的暗衛都沒有能夠在第一時間找到離月。幸而如今的她還能夠安然無恙的站在他的面前。
「是,主上。郡主請隨屬下來便是。」黃芪領命后便往前走著,為離月領路。軲轆穿過叢叢草地的聲音再次響起。
「天色也不早了,先在我此處用完膳食再回去吧。」九王爺南宮凌晗頗有些好笑的看著從方才一進他的殿中便開始四處打量的離月,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寵溺。離月此時完全就像是小時候那個誤打誤撞的闖進他留仙閣的小女娃那般,那一雙晶瑩而又純凈得不包含世間任何污濁的黑色眼眸,時時刻刻的閃爍著對未知的探求和疑惑,叫人無法輕易的拒絕她的請求。
「甚好甚好,一切都聽九叔叔的。」離月嘴上漫不經心的應答著,眼睛愣是沒有離開眼前的物件片刻。要說離月也是姑蘇第一富商的小姐出生,自小什麼樣的奇珍異寶沒有見過,再者說她時時上門的王府,同樣也是處處彰顯著華麗奢侈。可她一踏進九王爺的這一方天地,也不由得被滿室陳設的奇珍異寶晃花了眼。九王爺雖然身在皇宮,但是其背後卻是深不可測的財富和勢力。這一點早在離月接手留仙閣的時候便已經知曉,留仙閣的背後織成了一副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使得它在眾商雲集的姑蘇長久屹立不倒。南宮凌晗,一直都是這深宮中一個禁忌,也是當今皇帝無法輕易動彈的一股勢力。當然,此時的離月對此,幾乎是一無所知。她入宮想要探尋的真相,比她想象中的要複雜的多,甚至要牽扯到前朝往事。
九王爺的宮殿難得的生出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氣息,小廚房也久違的熱鬧了起來,從全國各地挖來的廚子使勁渾身解數的要將自己這一身好廚藝趁著這一次機會全部展現出來。這也難怪,九王爺常年進食湯藥,味覺早已經被沖淡了不少,似乎所有的食物端到了他的眼前,他吃著也是味同嚼蠟,即便是下人們挖空了心思要在飲食上作出些許的花樣,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半點迴音,久了連廚子也自覺沒趣味,好不容易來個客人,當然要好好表現自己。
裝束整齊的宮女們魚貫而入,比起他們的腳步還快的是撲面而來的香味,濃郁的在原本清新的空氣中稍稍的翻湧滾動著,不免叫人注意。離月自然的停下了眼前四處打量研究的動作,回過神來開始期待今晚的夜宴。
宮女們將瓊脂製成的紅燭點燃,一叢叢微弱的火光慢慢匯聚成了滿室的光亮,燙金的暖爐里不斷傳遞而出的暖意驅趕著屋子的冰涼,倒是叫人有置身於春日之感。離月的小臉也變得紅撲撲的,像是用了一層胭脂暈開在其瀲灧的臉頰上,剪水雙眸閃爍著的卻是對於食物的一種強烈的渴望。想她自從蘇府動亂之後,受苦受難,即便是得到了祁星瀾的照顧,畢竟那裡也是塞北苦寒之地,生活條件也是極其惡劣。如此算下來,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這般正兒八經的享用這般豐盛。
「郡主與我同坐便好,將那桌椅撤了吧。」南宮凌晗於主位上淡淡的說道,出聲止住了宮女們正在擺設下方桌椅的動作。他主動邀請離月與她同坐一席之上。
「奴婢遵命。」為首的宮女聽罷便微微一頷首,領著其他的宮女們先行退下了。
「九叔叔,這樣於理不合吧。」離月看著主位旁放置的矮凳,面露猶豫不決之色。畢竟人家是個王爺,又是一個外姓男子,而她如何能夠與一個王爺平起平坐,怎麼樣想都不太對。
南宮凌晗冷峻的面孔有些輕微的鬆動,他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躊躇不前但是又實在渴望的動作,心中微微發笑,將手一擺便向她做邀請之勢。「坐吧,本王說你坐的你就坐的,這裡沒有旁人,無需講那些虛禮。怎麼,活得久了,銷售後的那些膽色倒是全然沒了?」
合著他明顯的打趣之意的話語,離月這也便不再拘束,徑直走至南宮凌晗左手旁的位置大大方方的落座,只待南宮凌晗動筷。
只見原本寬大的漢白玉石桌此時已經被琳琅滿目的菜肴佔據,其中幾道意外的矚目,特地放在了離月觸手能及的地方。五味脯,跳丸炙,蒸豚,都是典型的姑蘇名菜,看來南宮凌晗也真的是用心了
離月手執著象牙箸,在這滿目琳琅中環顧了好幾次,心下頓時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下手哪道菜,心裡卻已經被感動的一塌糊塗。九叔叔,當真是對她比親人還要親,時時刻刻的關照著她,明明他們並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卻願意讓自己喚他一聲九叔。
「怎麼,丫頭還拘束嗎?」南宮凌晗見離月手執筷子卻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眉頭微微一簇,隨即又立即舒展開來,便自己伸出手拿起象牙箸為離月夾了一塊嫩滑的丸子放在了瓷白的碗里,一聲沉悶的聲音在碗里發出,目光上移,卻是她眼眶裡晶瑩的淚光在悄悄的打轉。
「丫頭?」南宮凌晗忙將手中的箸放下,離月這一哭卻叫泰山崩於眼前都能不變臉色的南宮凌晗頓時方寸大亂。他見過這世上很多事情,可唯獨沒有見過一個小女娃就這麼在他面前掉眼淚。
離月強忍著自己眼眶中不爭氣的淚水不讓它留下,喉頭哽咽著,趴在桌上小心翼翼的往嘴裡塞進那顆泛著紅嫩的丸子,嘗進嘴裡不止是食物的鮮甜,還有隨之從心頭湧上來的苦澀。不知怎的,她的眼淚就這麼止也止不住,滴答滴答的往下掉,像是顆顆墜落的白色珍珠。
一聲無奈的嘆息,他將離月拉進他的身子,就一如小時候那樣,離月將身子伏在他的雙膝上,全情投入的嚎啕著,似乎要將她這段時間以來所受的所有委屈都釋放出來。
皇宮的夜,隨著大雪的落下,越來越徹骨的寒冷,而此時的人心,卻是熾熱般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