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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相逢猶恐在夢中

  獵獵的破風聲作響,踢踏馬蹄聲由遠及近,領隊的人一馬當先如箭一般飛馳而來。髮髻上迴環狀的鏤空嵌玉葉龍銀冠在莽原落日餘暉的五彩霞光中熠熠生輝,與其交相輝映的則是他如墨的劍眉下一雙朗朗星目,薈聚洪荒之璀璨和光華,凝練著無上的颯爽和勇猛,單薄的朱唇揚起少年得志的笑容,而他身上染血的銀色鎧甲彷彿是他卓越功勛的見證。


  「是少將軍,是少將軍回來啦,少將軍回來啦。」人群中一陣騷動,人人聽聞此名而熱血沸騰,東離新晉的少將軍,又是一柄斬殺婁底氣焰的鋒刃。此次祁星瀾一人率領精兵八百,連挑婁底三員大將,縱火一把將敵方的糧草燒的一粒不留,元氣大傷。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他們是不會再有所動作的。


  祁星瀾一馬當先,正是酣暢淋漓之際。手上使的龍膽亮銀槍騰蛇環繞,滴滴都是敵人的血液流下,今日正是他從軍以來打的第一個大勝仗,意義重大。周身的血液從未有過的熱烈燃燒,他迫切的想要趕回軍營,心裡總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在牽著他往前飛奔而去。


  將軍,既然少將軍已經回來了,那麼這個刺客是否要直接交由少將軍處置?押著離月的軍官有些猶豫的問道。畢竟眼前的這個人口口聲聲便是要見祁將軍,而且好像還懷揣著信物,他們這般自行處置了恐怕有些不妥啊。


  那將軍也是一頓,離月聽此言便立即掙扎了起來,欲將自己的身子逃離他們的桎梏。她一定要在他們處置自己之前見到祁星瀾。


  不行,那將軍見了離月如此焦急的動作,當即一掃橫腿直直擊向她的膝蓋後方,一手如泰山壓頂般的按耐住她瘦小的肩膀。萬一這人真是刺客怎麼辦。咱們先審訊一番,再彙報給少將軍便是。當時候再說也不遲。先把他壓下去吧,其餘的人隨我去迎接少將軍歸來。


  說罷,那將軍神使鬼差的給離月的嘴裡塞進了一團破舊的棉布。不知為何,他對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男子有種莫名的敵意和警惕,總覺得他還真就是來壞大事的。還是謹慎些為好。


  離月被左右兩個士兵束縛著手腳,活生生的從引起騷動的地方被越拖越遠。可是她的耳邊卻清晰的聽到了他們口口聲聲所說的少將軍歸來的訊息她更清楚的知道他定然就在不遠處,咫尺天涯。


  貝齒咬上了因為長時間缺水而有些微微泛白的朱唇,艷麗的血珠點點滴滴的從乾裂的紋路中滲出,卻讓她暫且有些迷茫的腦海頓時清醒。蒙上了灰塵的眼眸在塵埃中閃現出銳利的光彩,她已然有了極其冒險的打算。


  恭迎少將軍得勝歸來,祁王今日收到捷報后命我等將士再次等候。在場的副將和士兵無不俯首行禮,迎接祁星瀾的到來。他當即勒住絡金馬頭,躍於眉梢的喜悅使他周身的血腥氣息稍稍的清減。利落的翻身下馬後,隨手便將自己手中足有百斤重龍膽亮銀槍仍在了自己的副將,隨口問道

  軍中近來可有什麼事情發生?喜悅的神色也掩飾不住他略微黯淡下去的星眸的疲態。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合眼過了,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而那些將士自然都看在眼裡,相視一眼便回稟道:都是一些小事,無需將軍掛懷,我等自會處理妥當的。將軍還是先休息片刻吧。


  祁星瀾略略點頭,不做他想。屆時,忽聞後方一陣異動,嚷嚷嘈嘈的人聲將整齊有素的軍營重地攪得像一鍋亂粥。隱隱有一身影跌跌撞撞的襲來,弱不禁風的身軀似倒非倒,有若姑蘇城畔岸邊的依依楊柳。


  她一邊逃難似的往前跑,又時不時的回頭往後望著,就好像有對她窮追猛趕的野獸緊隨其後。可是她那漸漸顯現的驚慌失措的神色,還有那泣血欲滴的紅唇,以及那雙埋藏著孤注一擲的晶瑩眼眸,一如他午夜夢回時影影綽綽的身影和容顏。手上牽著馬頭的韁繩陡然一搜,他的身影已經在電光火石間消失於眼前。


  少將軍!小心啊!眾人嘶吼這喉嚨的叫喚他已然沒有聽見,還有那不時吵嚷著的馬兒吐息叫喚聲,所有人都如受了天雷般的看著他們丰神俊逸的少將軍如此不顧一切的跑向一個人,就好像足足耗盡了一世的力氣將她擁入懷裡。


  祁星瀾,祁星瀾。她每說一句話,口裡便好像要倒出一口鮮血。有些渙散的眼神在掃過他的容顏時終於歸於凝聚。被黃沙侵染的臉龐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塵土,跟她鮮艷刺目的血液混雜在一起,面目不清。縱然如此,他也能一眼認出這個令他心疼到心尖兒上的人物。


  還未從相逢的震驚和濃濃的喜悅中反應過來,離月卻給了他最後一抹安心的微笑后陡然昏迷。她方才為了擺脫那兩個士兵對她牢牢的控制,兵行險招,大放闕詞后又作出一副咬舌自盡的舉措。那士兵原先並不相信,只是見她臉色突然青白的頹然倒地,嘴邊已有絲絲鮮血涌流,也顧不上對她的捆綁,急忙上前查探她的傷勢。


  離月只是覺得口中劇痛,濃濃的鐵鏽味和著一股倒人胃口的腥味直衝鼻腔。她一覺身上一輕,便知那兩人已然將她放開,趁此機會沒命似的朝著一個她認定的方向便是狂奔不止。上天憐見的,她這一次卻是賭對了。當她遠遠的望見那傲然挺立的身影,她便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但是她還未開口能夠說些什麼,一股生力和痛楚就已經把她的靈魂脫離了軀殼。


  離月,快醒醒!祁星瀾不可置信的拍拍她蒼白又帶著灰土的臉頰,她卻還是毫無反應。挑開她乾裂的櫻唇往裡頭探看,血肉模糊。快,傳軍醫。眾人第一次見著他們的少將軍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抱起一個男子十萬火急的進了軍帳,這可真是天底下頭一件奇事啊。


  祁星瀾已經顧及不上自己原本滿心的疲倦,他將離月嬌小的身子環起到自己的懷抱中進了自己的營帳,即可將她安置在床榻之上。她的外衣和鞋襪滿是塵土和黃沙,也被他一併脫了去,細細看了一遍她的周身,並無其他傷痕,他這才將她的身子放下。只是目光一旦觸及到她染血的櫻唇,心肝生生的被刺了一下。


  沙場征戰許久,他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修羅場上,縱然是千軍萬馬橫屍遍野,流血千里,他也未嘗觸動一下眉頭。可是僅僅只是看著她一人這麼無知無覺的躺在這裡,他的心就如墜冰窖,置火上烤。


  刀劍創傷,斧鉞鉤叉,他受過不少,自己也熟識包紮之術,但眼見她這麼一塌糊塗的傷口,他連動都不舍分毫。只得用自己的娟帕輕輕沾了水,一點點的將血跡擦去。內心卻萬分焦急的等待著軍醫的到來。


  阿離,你究竟是經歷了什麼,才會落到如此地步。他萬分疼惜的嘆息道,一路走來,難道她都是孤獨一人承受這些嗎?這叫剛剛遭受雙親離世打擊的她,如何經受得住。


  少將軍,軍醫來了,是否要立即傳召?帳外的聲音突然傳來,祁星瀾當即收斂神思,正色道:快快有情。帳子一掀開,一位兩鬢稍許斑白,但神采奕奕,面色紅潤,留著一撮小山羊鬍子,頭戴一頂青灰色的男子便走了進來,步履匆忙,霍霍生風。


  他做軍醫的,本就是軍中有險情就要及時趕到醫治。但是今日卻是少將軍匆忙召見,他也一陣心驚膽顫的,唯恐這位年少將軍出現什麼不測。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形來看,少將軍雖然臉帶疲憊,但是面色紅潤,神色無異,應當並無大礙才是。


  臣見過世子。祁星瀾將還未行禮的軍醫立即扶起,此處乃是軍營,無需行這些虛禮。我一友人今日突遭不測,還請先生為她看看。那軍醫的目光這才從祁星瀾的身上轉向了在病榻上纏綿的人。膚若凝脂,瓊鼻朱唇,到著實是個美得不可方物的男子……但是這嘴角的鮮血確實礙眼,那先生也是忍不住的皺緊了眉頭。


  他先是俯身欲查探離月的傷口,措不及防的祁星瀾在一旁塞給他一方帕子。那先生一頓,隨即接過帕子拿在手上,這才仔細的開始查探起離月的傷口來。輕輕將那檀口打開,這一看便知道舌頭傷的不小啊。深深淺淺的血腥味蔓延。祁星瀾偷偷撇眼一見,手也緊張的握成了拳頭,心就好像被人擰著,糾結成了一團。


  「先生,可是嚴重?能否醫治?」見著這位軍醫抿唇的嘖嘖聲,眉頭也糾結成了一團,祁星瀾不免擔憂的連忙追問道。


  「說不上是什麼大疾,臣先那些止血的藥物給這位小公子用上。隨後用湯藥調理調理便是,這段時間還是盡量不要動了口舌,靜心調養。」隨後便拿出自己調製的止血藥粉,裝置在一個瓷白的小罐中。「多謝先生,我來便好。先生先去開方子吧。」


  祁星瀾信手結果他的藥罐子,立即有人將這位軍醫迎了出去。偌大的空氣中,便只有兩人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在流轉。他握住了手中的瓷白玉罐,吐息幾番,雖然有些不忍,但是終究還是要做的。


  他輕輕托出離月的檀口,將那藥罐子打開一點點小心翼翼的撒了進去。只是輕輕一個觸碰,他便能深切的感覺到離月胸腔頓時一陣起伏,瑟縮著疼痛。即便是在昏迷著,離月的身體也清晰的感受到了這種疼痛。都說斷舌之痛,猶如連心。不過慶幸的是,這流血的形勢倒是已經壓制住了。


  他又細心的用溫水仔仔細細的將一些血跡全然擦去,無微不至。但他心裡卻是止不住的自責。月前他已經收到了線報,先是南宮郡主無端病故,後來又是蘇哲蘇家主猝然長逝。偌大一個蘇府,就只剩下離月一個人。知道這些,他焦急不已。可是他身在漠北,又身受皇命,無法脫身。即便如何心疼,也只能按部就班的完成自己的使命。不成想,離月竟然自己便孤身一人來此,這著實叫他大感震驚。


  他溫柔的目光留戀在她的眉眼之中,溫暖而又厚實的手握住了離月已經被連日來的艱辛所磨出繭子的手,輕輕的撫摸著,心疼不已的放在自己的臉頰旁輕觸著。


  他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離月,一介女流,孤身從千里之外的姑蘇闖來,為何一路上沒有人向他稟報,府中也無一消息傳來。看著她明顯消瘦下去的容顏,他的手指輕輕的撫上她略微緊皺的眉頭,想要給予她在虛無的夢境中一些溫暖。


  「少將軍,參加少將軍,王爺請您去大帳一趟。」突然有士兵的傳召打斷了他的神遊和溫柔留戀,他目不轉睛的答應道:「知道了,我隨後便去,你先下去吧。」那士兵見祁星瀾這番魂不守舍的樣子,有些好奇的目光往裡頭瞧了瞧,但終究沒看清裡頭的人長什麼樣子,不敢再繼續久留,他見好便收的連忙退了出去。


  祁星瀾怔怔的看著深深陷入夢境中的離月,不自覺的撫上她略微乾裂的紅唇,他又不甚放心的潤了些水餵給她。


  只是不知道父王此時傳召有何要事?他萬分不想在離月最為脆弱的時候離開她辦半步。思慮再三,終究是要去回稟軍情的,不可延誤。他起身後便傳喚來自己的下屬:


  「我要去見父王一趟,你們在外頭好生看守著,裡面若是一有什麼響動,即可來稟報我。」


  深深的目光在離月脆弱的眼神情上流連百轉,他乍然嘆了一口氣,帶著歉意和柔情,深深的,在她打濕的眼角旁落下了一吻,施施然,像是悅悅而起的飛蝶停留的觸感,又像是春日裡乍然開放的鮮花,美好而又轉瞬即逝。


  「我的阿離,好好睡一覺吧。你幸苦了。乖乖的,等我回來。」以後,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如此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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