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0.愧疚

  鬼姬偷偷睃了眼跪在門口的鬼王,見他一動也不敢動,心下叫苦不迭,隔了有五息工夫才囁嚅著嘴開口,「門、門規第二條,門內男女不得私相授受……」


  「違者又當如何?」即墨景德又問。


  「違、違者廢去內力,丟到北地礦場服苦役。」


  鬼姬越說聲音越小,想要為自己求情,但是她很清楚即墨景德眼裡揉不得沙子,求了也是白求,索性將背脊挺得更直了。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即墨景德厲聲道。


  這是要直接處死她吧?

  鬼姬無力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來時,裡面除了堅定,再沒了多餘的波瀾。


  她七歲那年,家鄉發生洪澇,父母雙雙被淹死,她沒有別的親人,迫於里正的壓力,唯一的叔叔跟嬸嬸收留了她。


  她跟著叔叔嬸嬸過了一年,那一年她從來沒吃過一餐飽飯,連睡覺都只能睡在豬圈裡,叔叔嬸嬸每天還要打她一頓撒氣,身上沒有一塊好皮。


  她終是受不了,選擇了逃跑。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連去幫工人家都不要,險些餓死街頭,是鬼王讓她吃了一年多來的第一頓飽飯。


  然後,他將她帶到了即墨景德的面前,得到了他的認可后,從此便被鬼王養在了暗中。


  即墨景德讓鬼王專門請了個人教她功夫,還請了個老鴇教她蠱惑男人的手段。


  待她長到十三歲,也曾跟著鬼域門的門眾出過任務,殺人,她一開始是懼怕的,不過慢慢的也就習慣了。


  在鬼域門裡,除了鬼王以外,別的門眾只知道鬼姬這個名字,卻不曾見過她的真容。


  直到她十六歲,也就是兩年前,即墨景德給她安置了一個假身份,被送到了秦彧的面前,成了他小妾中的一個。


  目的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但凡他有絲毫的不軌行為,她可以直接弄死他!


  許是她年輕貌美,又有俘獲男人的手段,在左相府的那段時間,秦彧待她很是不錯,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都緊著她。


  這些年她雖然不愁吃不愁穿,但除了鬼王偶爾噓寒問暖,她鮮少從別人身上得到過溫暖,一度覺得跟著秦彧一輩子也不錯。


  只是好景不長,秦如歌為了給江家翻案,以至於跟秦彧正面對上。秦彧不敵失蹤,她的好日子也就到了頭,不得不回到鬼域門。


  她和鬼王早便有了肌膚之親,這事鬼域門裡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即墨景德極少親臨,門眾卻都受遣於鬼王,他們不敢多嘴罷了。


  她對鬼王並無男女之情,他要,她就給,為的不過是報他當年的施飯之恩。因為她清楚,當年要不是他,她的骸骨只怕早就被野狗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今晚鬼王多喝了兩杯,直接當作眾多門眾的面,抱起她就到了他的房間……


  誰曾料到即墨景德會到來?

  鬼王是她的恩人,她不會怨怪他,如果今兒必須得到懲罰,她也認了!


  就在鬼姬等待著死亡降臨的時候,即墨景德的聲音再次響起,「朕這裡有一個任務,你們若是能活著回來,朕便既往不咎,甚至從此解散鬼域門。」


  這下別說是鬼姬,便是鬼王都詫異了,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即墨景德。


  鬼域門成立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暗中為即墨景德除去的異己不計其數。因為見不得光,所以他們不敢正大光明的生活在人前。


  門中有不少人都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他也有些膩歪了。


  可他們背地裡的頭領乃是這世上手握最高權柄的少數幾個人之一,他們哪裡敢表現出一絲一毫厭倦來?


  只怕死得不夠難看哦!


  能活著,誰想死呢?


  可是,現在即墨景德自己提出這個任務完成便從此解散鬼域門,他是認真的嗎?

  即墨景德看看鬼姬,又側頭掃了鬼王一眼,「君無戲言。」


  「敢問主子,是什麼任務?」鬼王問。


  能讓即墨景德決定完成了便解散鬼域門的任務,肯定極其的艱難,但為了能堂而皇之的活在陽光底下,拼上一場又何妨?


  畢竟又有什麼比生活在黑暗裡更悲哀呢?

  即墨景德無聲的吐了幾個字,在鬼王跟鬼姬錯愕的目光中,直接吩咐道:「你們現下便去好好準備準備,等到子時三刻人睡得最熟的時候便出發!」


  鬼王跟鬼姬不敢違逆,只得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見他們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即墨景德告訴了他們一件事,二人頓時猶如黑暗中見到了曙光。


  即墨景德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按原路回了皇宮。


  ……


  東宮

  「小姐,太子殿下說他還有些事宜需要處理,讓你先行歇息。」納蘭婼的陪嫁大丫頭玉婉轉述著即墨非離的話,語氣中的不滿真真切切。


  昨日發生南郡王府被縱火的事,太子殿下要隨同去處理便罷了,今日又沒有什麼大事,她都去請他三次了,還找話推搪……


  她一個天資愚笨的丫頭都看出來太子殿下對小姐不待見了,小姐如此聰慧,自然是想得到的。


  她想不通,當初不是太子殿下自個兒跟皇上那請求將小姐賜婚給他的嗎?為何現在這般冷落小姐?


  既然不愛小姐,幹嘛又要求娶她?


  她家小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溫婉又善良,知書又識禮,你太子殿下不愛,京中自然有大把的貴門公子愛,你將她迎回來又不珍惜,這不是害了她嗎?

  納蘭婼坐在床沿上,看著屋中央的桌上燃著的紅燭,突然覺得自己對未來的期待在慢慢的削弱。


  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心心念念著別人,便是連她的屋子都不願意踏足一步。


  她錯了嗎?


  不,她沒有錯!


  是即墨非離跟皇上求來的婚姻,為何又要這樣對她?


  都不曾給她機會,他如何知道她就不能成為可以與他相伴一生的人呢?


  難道男人的愛是如此的淺薄嗎?

  她又有哪裡不如秦姐姐,他要如此的冷落她?

  還有那嫁衣……


  只怕並不是他送去的吧?


  那嫁衣價值萬金,不是他又是誰呢?

  難道……


  想到那嫁衣可能是即墨非離當初為秦如歌準備的,納蘭婼捂著嘴,眼淚無聲的流了出來。


  也只有對待心愛的人,才會用心去為她準備某樣東西吧?


  開開心心接旨,高高興興待嫁,哪知嫁過來卻是這樣一副光景……丫頭碧璽偷偷打量了納蘭婼一眼,無聲嘆了口氣。


  她又何嘗不為自家小姐感到委屈?


  可嫁都已經嫁了,這日子還得過下去啊!

  「玉婉!」


  碧璽見玉婉囁嚅著嘴想要勸納蘭婼,連忙壓低聲音岔開話題道:「這裡是東宮,不是右相府,咱們只是小姐身邊的丫頭,就該有丫頭該有的態度!小心禍從口出!」


  讓小姐哭出來吧,憋在心裡遲早會把自己給憋壞了。


  玉婉噘著嘴委屈的道:「碧璽姐姐,我知道我不該對主子有情緒,可我就是為小姐感到不值。」說著,她的眼中突然涌動出一絲八卦的火焰,「碧璽姐姐,你說太子殿下是不是有別的女人啊?」


  否則,怎麼會放著這樣標緻的媳婦不理呢?


  這個沒腦子的丫頭,這個時候提這個做什麼?碧璽真想狠狠的掐她兩下!

  「不論如何,咱們小姐乃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名正言順的太子妃,未來執掌後宮的人,誰也越不過她去!」


  碧璽的話讓納蘭婼心中頓時亮堂了不少。


  即墨非離喜歡秦姐姐不假,可她納蘭婼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上了皇家玉碟的人,誰也越不過她去。


  再說,秦姐姐早已嫁作了人婦,即墨非離這輩子是沒機會了。


  所以,他想要延續即墨家的煙火,終歸還是會來找她的!

  納蘭婼抹去眼淚道:「玉婉,碧璽,你們去歇息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二人相視一眼,終還是帶上房門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


  碧璽跟玉婉剛退出去,便見即墨非離進了院子,玉婉一時間沒有把持住,高興的大叫出來。


  碧璽連忙拽了拽她的衣袖,跟即墨非離見禮。


  納蘭婼在聽見玉婉的聲音時,心中便是一陣狂跳,當下不管不顧的朝門口奔去。


  即墨非離正要問玉婉跟碧璽納蘭婼可歇下了,房門被打開來,納蘭婼笑吟吟的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聽聞殿下晚膳就用了一小碗,現下可要用些宵夜?」


  即墨非離原本想說不餓,心思一轉便改了口,吩咐碧璽跟玉婉道:「去準備一壺酒並兩樣小菜,本宮要和太子妃喝兩杯。」


  二人高高興興的應了聲「是」,便前去準備了。


  即墨非離走向納蘭婼,牽起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納蘭婼望著自己被即墨非離抓著的手,獃獃楞楞的,有些不相信眼下這一幕這是真的。


  即墨非離見她這樣,眼中劃過一絲愧疚,不過很快便掩了過去,「昨日咱們不曾喝合巹酒,今兒補上,還望婼兒體諒。」


  他叫她婼兒……


  納蘭婼喜出望外,搖搖頭體貼的道:「殿下,其實合巹酒只是個形式,喝不喝都沒關係,主要的是咱們今後一起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即墨非離笑了笑道:「你說的是,不過合巹酒還是要喝的。」


  沒多時,玉婉跟碧璽就端了一壺酒和幾碟小菜前來。


  喝了合巹酒,二人又一起沐浴,到最後入了洞房,納蘭婼都覺得自己雲里霧裡的,像是做了一場夢。


  不過身上傳來的痛感是如此的真實,她才終於相信成了他的女人。


  ……


  子夜,乃是人一天中最困最乏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沉沉的睡了過去。


  整個霍都城籠罩在夜幕里,除了偶爾幾聲狗吠響切在夜空,再聽不見旁的聲音,寂靜得有些瘮人。


  榮王府的門臉下,孤零零的亮著兩隻大燈籠,不過因為燈光太過分散,能見度並不是太高。


  這時,無數黑影翻牆越脊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榮王府前,然後在領頭人給出的手勢下分散成兩隊,沿著高大的院牆朝著王府兩邊疾步而去。


  行至守備稍稍薄弱的地方,他們先進去一部分人,找到暗衛藏身之地,以凌厲的手段將暗衛一刀誅殺,然後大部隊才紛紛跳進牆內。


  憑著腦中早便熟記的地形圖,眾黑衣人目標直逼前院,來到一處松柏掩映的地方。


  在一條通往林中小徑的入口處,立著一塊奇石,上書「憑欄聽雨」。


  「頭兒,聽聞裡面機關重重,咱們這些人對五行八卦皆是一竅不通,硬闖豈不是白白送死?」有人壓低聲音問道。


  「今兒下午曾有人觸動過機關,想必他們還來不及補給,應該不會有事。」那頭兒說著,撿起一塊石子沿著小徑朝里扔去。


  石子在小徑的石板上滾動著,發出哧啦啦的聲音,但並沒有機關被觸動的聲音傳出,想來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想到這個任務完成後,他們將迎來全新的生活,領頭人就激動得難以自已。


  半晌,他壓制住內心的起伏道:「弟兄們,咱們的目標是榮陵!不過他昨日在右相府突染惡疾,他的人大多都在陵王府里,這個任務對咱們來說,比當初鬼姬他們去截殺秦彧要容易多了!

  做完這一單,咱們再也不用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到時候在主子那裡領上一筆錢,咱們各自找個地方安安生生的過下半輩子吧!」


  他們中大多數人都跟了他十年以上,這些年見慣了身邊的夥伴倒下去,然後又有新的夥伴補上來,心裡說不畏懼是不可能的。


  莫不是怕哪一天他們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頭兒,主子真的會放我們離去嗎?」有人到現在還不敢相信。


  「主子是什麼人?那是一言九鼎的人上人,他親口對我和鬼姬說的,怎麼可能不作數呢?」


  眾黑衣人的臉色蒙著布巾雖然看不見表情,但眼中閃爍的光芒格外的耀眼,想來自由對他們來說,已是憧憬了許久。


  「不過,即便榮陵身體有恙,但他身邊的人乃至秦如歌的實力也是不容小覷的,想要拿著錢去過想過的生活,就要努力的活著從榮王府出去!可明白?」


  「明白!」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頭兒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指著松柏林道:「既然準備好,咱們便殺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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