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二更

  【383】二更


  晚秋,御花園中氣息清冷,皇帝與姬冥修坐在掛了帘子的涼亭中,生爐子尚且有些早了,福公公給燙了一壺好酒。


  姬冥修不畏寒,也不飲酒,倒是皇帝優哉游哉地喝了小半盅,身子很快便暖和了。


  「冥修啊。」皇帝不像是喝醉了,但那語氣有絲絲的醉意,「聽說你媳婦兒把昭明給拐回去了?」


  這件事在皇宮裡鬧得人仰馬翻,會傳到皇帝耳朵里不足為奇,姬冥修沒有否認,淡淡地嗯了一聲。


  姬冥修如此爽快地承認了,倒叫皇帝不好再說些什麼了,落下一枚黑子,似嘆非嘆地說道:「雖說那是你娘,但你老大不小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得有個分寸。」


  姬冥修面無表情地落下一枚白子:「皇上既然承認她是我娘,那我把她接回去又有何不妥?」


  皇帝道:「這不是夜羅……」


  姬冥修打斷他的話:「皇上怕了夜羅?」


  皇帝臉一黑:「笑話!朕怎麼可能怕他們?朕只是希望尊重你娘的意思,你娘什麼都不記得了,就這麼回了姬家,萬一她不想和你爹重修舊好,想回到夜羅王的身邊,那你這麼做,不是徒增她的煩惱嗎?」


  「說重點。」姬冥修道。


  皇帝弱弱地哼了哼:「朕想昭明了。」


  姬冥修面不改色地說道:「過幾天把她還你。」


  皇帝的臉總算沒那麼臭了。


  夜羅王后住進姬家的事,說來也是夜羅自己作的,若非他們起先便存了混淆視聽的歹念,他們又怎麼可能光明正大地將「昭明公主」留在姬家呢?


  國師殿暗地裡有多少動作暫且不提,但明面上,是不可能對王后呼來喝去的,所以只要夜羅王后自己不提出回宮,那麼夜羅的使臣就只能幹等著。


  二人下了會兒棋,皇帝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嘀咕了一句道:「大明帝當年南巡的時候,怎麼就臨幸了一個夜羅的女子?」


  姬冥修又不傻,哪裡會聽不出皇帝在套自己的話?皇帝已經能夠確定昭明公主是夜羅人了,只是不知她是半個夜羅人,還是純種的夜羅人?

  姬冥修才不上他的當,反問一句道:「微臣也想問皇上呢,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大明帝會與夜羅的女人有了孩子?」


  皇帝放下了棋子,看著姬冥修道:「唉,你這孩子啊,不老實!」


  姬冥修繼續裝傻:「微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帝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須臾,一擺手,說道:「……不說也罷。」


  他不說話,姬冥修也不說了。


  二人就那麼僵持著,福公公在一丈以外都感受到了那股詭異的尷尬。


  多少人想巴結皇上沒機會,這個丞相,當真是頭倔驢!


  「你是不是在還在氣朕給你下毒的事?」


  姬冥修不吭氣。


  「朕不也服了毒嗎?朕也把命交到你手上了。」


  姬冥修仍是板著一張臉。


  皇帝無奈地說道:「行行行,你贏了,解藥給你!」


  說著,還真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藥瓶,不輕不重地擱在桌上。


  姬冥修淡淡地說道:「半年期限未到,微臣不敢領葯。」


  皇帝道:「朕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姬冥修雲淡風輕道:「皇上提前把解藥給微臣了,微臣可不會提前把葯給皇上。」


  皇上二話不說將葯揣回了懷裡。


  到了這一步,皇帝比姬冥修急,畢竟人在衝動之下做的決定,事後沒幾個不後悔的,可後悔葯是那麼好吃的?丞相大人表示不可能。


  皇帝換藥失敗,又拉不下臉直接要解藥,只能幹著急,當初是哪根筋不對勁,非得給自己和他下藥呢?那麼一瞬,真以為自己是個千古名君了?


  真是作死自己了!

  皇帝的焦慮無處發泄之際,一個小太監走上前,對福公公道:「丞相的長隨來了。」


  福公公稟報了皇帝,皇帝招招手,讓人過來了。


  銘安給畢恭畢敬地皇帝行了個禮,隨後對姬冥修小聲地稟報了幾句,姬冥修神色平靜地放下了茶杯:「知道了,你在外頭等我。」


  「是。」


  銘安退下了。


  皇帝眉梢一挑:「怎麼?要走了?這盤棋可還沒下完呢!」


  丞相大人臉不紅心不跳地說道:「小薇房中寂寞,想微臣了。」


  皇帝噎了一把,冷冷地瞪著他道:「行了,知道你不耐煩陪朕,回去吧!」


  姬冥修頭也不回地走了。


  皇帝氣得夠嗆:「這小子,朕上輩子欠了他!」


  ……


  姬冥修出宮后,即刻坐上馬車回了姬家,院子里的狼藉已經收拾乾淨了,幾個失去意識的死士也讓人五花大綁地捆地丟去庫房了,但姬冥修進屋時,仍聞到了空氣中殘留著的淡淡血腥氣。


  他快步進了屋。


  喬薇趴在桌上等他,等著等著睡著了,聽到動靜,唰的抬起頭來,揉了揉眼道:「你回來了?」


  姬冥修連朝服都來不及脫,徑自在她身旁坐下,定定地看著她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喬薇打了個呵欠,「銘安都告訴了你吧?」


  「告訴了,這次算是把他們逼急了,連不該這麼亮的底牌都亮出來了。」姬冥修說著,將她抱了起來,輕輕地放到床上。


  喬薇擅作主張把姨母帶了回來,還怕他會怪她思慮不周,沒想到他話里的意思竟是認為她做了一件好事,喬薇一下子沒瞌睡了:「不該亮的底牌?什麼意思?」


  姬冥修撫摸著她的鬢角道:「你知道死士有多珍貴嗎?」


  「多珍貴?」喬薇問。


  姬冥修淡淡地呵了一聲,道:「全中原算上大梁與南楚,都只有十七一個。」


  喬薇登時傻了眼,十七是死士……是的了,十七是死士!


  她曾聽燕飛絕提過,十七是一千死士營里唯一存活下來的一個,方才傅雪煙與她說那群傢伙是死士時,她大腦短路,竟沒聯想到十七的頭上。


  姬冥修譏諷地說道:「這麼珍貴的秘密武器,原是要藏著掖著,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給姬家雷霆一擊,哪知你把王后帶走了,他們情急之下才出動死士了。」


  而這一出動,便算是徹底暴露他們的狼子野心了,想回頭都沒有餘地了。


  喬薇摸了摸下巴道:「既然這個秘密武器這麼重要?為什麼不沉住氣,繼續把他們藏好呢?」


  姬冥修道:「說明,夜羅王后比死士、比對付姬家更為重要。」


  喬薇皺起了眉頭:「這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她這麼重要?就因為她可以假扮昭明?」


  姬冥修沉吟片刻,道:「具體的就得問他們自己了,總之,他們此行的目的,絕不只是贖回傅雪煙與慕秋陽這麼簡單。」


  喬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有道理。對了,十七也是死士,是夜羅死士的那個死士?」


  姬冥修嗯了一聲:「沒錯。」


  喬薇愣了愣:「這麼說十七也是夜羅人?」


  姬冥修微微搖頭:「我是在大梁境內找到十七的,當時是有獵戶報官,說他們村子最近時常遭到野獸的突襲,他們拿野獸毫無辦法,懇請官府幫忙制服野獸,我當時恰巧在附近遊歷,便與官府的人一道去了,到了那裡才知獵戶口中的野獸根本不是野獸,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說活生生的人倒也並不十分準確,他們除了長得像人,有著人的習性之外,已經沒什麼正常的意識了,他們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殺戮,且都是用極其殘忍的法子。


  起先我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後來在江湖上聽得多了,才知那些死士其實是失去控制了,他們的主人可能是遭遇了某種不測,再也無法回來,他們群龍無首,就像是詐了屍一樣。


  那樣的人是不能留著的,可不等我們出手,他們便自相殘殺了起來,我們遠遠地看著,一步也不敢靠近,不少官兵受不了那種殘忍的畫面,隔夜飯都吐了出來,就是在那時候,我看見一個孩子殺了出來,他滿身的血,手中舉著一把刀,他跑到了我面前,撲騰一聲栽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在殘殺,只有他拚命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喬薇略略腦補了一下那個場景,瞬間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個孩子就是十七嗎?」


  姬冥修點點頭:「我把他帶了回來,治好他,他從此便跟著我了。」


  難怪十七與別人不一樣,她以為他是天生自閉,現在看來,卻極有可能是在死士營中讓人給害成這樣的。


  萬幸的,他還保留著一分活人的意識。


  「那個死士營是誰弄出來的?」喬薇問。


  姬冥修道:「我事後讓人調查過,在大梁境內沒有查出任何消息,現在想想,應該是國師殿的手筆。」


  喬薇一拳頭捶上床鋪:「訓練中原人對付中原人,真夠歹毒的!那幾個死士你要怎麼處理?」


  姬冥修冷冷一笑:「送上門的大禮,不要白不要,先收著。他今天敢出手,明天就要他後悔自己長了這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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