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妻

  滅妻

  雨聲漸漸轉小, 內室里暗香繚繞,落針可聞。過了一會, 趙承鈞問:「太醫, 世子妃怎麼樣了?」


  太醫收回手,嘆息著搖頭道:「回稟王爺,孩子大概一月有餘, 但是邪寒入體, 恐怕保不住了。」


  張嬤嬤在旁邊聽到,悲痛地捂住嘴, 哀求道:「太醫, 真的沒法子了嗎?世子妃四處求子, 為了懷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如今好不容易才懷上, 這個孩子當真保不住嗎?」


  「保不了。」太醫拈著鬍子, 緩緩搖頭,「難怪世子妃宮寒,原來是胡亂吃藥的緣故。求子的葯不能亂吃, 尤其外面那些生子偏方, 許多都是江湖術士騙人。世子妃因為吃藥致使宮寒, 今日先是在雨中跪著, 後面又在台階上摔了一跤, 寒氣入體,這一胎徹底保不住了。就算勉強用針灸將孩子穩住, 這個孩子也是個死胎, 等到四五個月, 死胎再也留不住,繼續留在母體里只會滋生胎毒。到時候只能用藥艾引產, 反而對世子妃身體傷害更大,說不定會讓世子妃再也無法懷孕了。」


  張嬤嬤一聽,跌坐在地,徹底傻眼了。唐師師嘆氣,問:「太醫,那依你之見,現在怎麼做最好?」


  「用藥物流產,趁胎兒還小,將髒東西徹底流出來。世子妃還年輕,以後好生養幾年,還有懷孕的機會。」


  唐師師聽著都覺得唏噓,今日本來說兩個妾室假懷孕,吵了半天后,倒讓真懷孕的人流產了。現在雞飛蛋打,不光一個孩子都沒落著,還要連累嫡妻好幾年不能懷孕。


  唐師師簡直到底懷疑誰才是細作,依她看,趙子詢才是真正不想讓自己孩子出生的人。


  趙承鈞顯然也氣得不輕,此刻當著許多人的面,趙承鈞沒有發作,依然平靜得體,對太醫說:「大人更重要,既然孩子保不住,那就請太醫開藥吧。」


  太醫領命,隨著太監出去寫藥方。身後張嬤嬤發出痛苦的哭號聲,趙承鈞冷冷掃了她們一眼,淡淡說:「世子妃需要靜養,你們都隨我出來。」


  張嬤嬤的哭聲戛然而止,眾人大氣不敢出,隨著趙承鈞轉移到外間。趙承鈞坐到最上方的主位,唐師師斂起裙子,坐在趙承鈞身側。


  趙承鈞不動聲色,先是叫來一個太監,示意道:「去通知盧家吧。世子妃不慎落胎,如果盧太太有時間,可以過來開解開解。」


  太監領命,弓著腰退出正廳,一溜煙消失在雨霧中。把外面的事都安排好后,趙承鈞才不緊不慢,視線緩慢掃過堂下眾人:「你們辦的好事。」


  被掃到的人全都垂下頭,噤若寒蟬。趙子詢頂著趙承鈞的怒氣上前,行禮道:「父親,兒臣有錯。」


  趙承鈞已經懶得問趙子詢錯在哪裡了,屢次三番,教而不改,趙承鈞早已對趙子詢失望。趙承鈞直接開口,吩咐道:「去搜查荔枝和石榴的屋子,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全部呈上來。」


  劉吉見趙承鈞真動了怒,他不敢大意,親自上前領命:「奴才遵命。」


  劉吉走後,屋子中陷入無邊無際的沉默中,氣氛沉甸甸的,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唐師師見狀,親手給趙承鈞倒了杯茶:「王爺息怒,是非曲直慢慢查,您不要氣壞了自己身體。」


  見是唐師師,趙承鈞的表情好看了些。他接過唐師師手中的茶,問:「趙子誥呢?」


  「在主院里睡著呢。」唐師師說,「我讓兩個奶娘、四個嬤嬤一起盯著,不會有事的。」


  趙承鈞稍微放了心。下面這些人一個個都不省心,唯獨提到趙子誥,能讓趙承鈞輕鬆一二。


  很快,劉吉帶著人回來了。他身後的小太監端著一個漆盒,一個香木盒,劉吉打開其中一個,拈出裡面的藥丸,呈給趙承鈞看:「王爺,這是從荔枝和石榴屋裡找到的。」


  趙承鈞掃了一眼,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了。他看向跪在一邊的荔枝和石榴,沉聲問:「這是什麼?」


  荔枝和石榴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最開始只是世子和王妃來了,就算鬧得再大也只是內宅風波,誰知道後面竟然演變成世子妃流產,徹底驚動了王爺。王爺過問,那就不再是簡簡單單的內宅之事了。


  石榴搶先開口,說:「回王爺,這是暖香丸,鶯兒給我的。」


  荔枝似乎被嚇了一跳,驚訝地看向石榴:「鶯兒還給了你?」


  石榴一聽,同樣露出驚詫之色。唐師師明白了,問:「這兩樣葯,都是鶯兒私底下給你們的,但是你們卻不知道對方有,是嗎?」


  「是。」荔枝期期艾艾地說,「前段日子,鶯兒找上奴婢,說這是她們家祖傳秘方,吃了之後一定能生兒子。奴婢懷孕心切……就吃了。」


  石榴震驚地張大嘴:「她也是這樣和我說的,而且她說,只給了我一個人。」


  「什麼?」荔枝失神喃喃,「她明明說,這是她們家獨門秘葯,不能外傳,只給了我一個人。」


  「兩位姨娘,這可不是什麼生子秘方。」劉吉將藥丸放進盒子里,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說,「暖香丸是種禁藥,服用之後,短期內能讓人出現噁心、嗜睡、反胃等表現,服用的時間長了,還會導致停經,連脈搏也會露出妊娠之相。此葯足以以假亂真,好些有經驗的太醫都會誤診,最開始給兩位姨娘診脈的太醫,應當就是被騙過去了。」


  唐師師驚訝地看向那個小巧白皙的藥丸,她剛才只是猜測,沒想到,世上竟真的有這種葯。


  唐師師頓時脊背生寒,不由生出一種后怕來。女子小日子停止,同時還噁心、嗜睡,任誰都覺得自己懷孕了,誰會防備這是別人下藥呢?有這種藥丸在手,想算計誰,豈不是手到擒來?

  唐師師臉色嚴肅起來,問:「這葯如何來的?」


  劉吉回道:「王妃有所不知,這種葯最先出現在宮裡。暖香丸短期內能讓女子露出妊娠之兆,但是長時間服用,會損害女子根基,甚至導致終生不孕,而一旦停止,妊娠兆頭就消失了。當年許多妃嬪為了一時恩寵,飲鴆止渴,栽贓陷害,暖香丸在禁廷中風靡一時。後來事情敗露,景宗震怒,大力整頓宮廷,將涉事之人全部打死,這種葯才漸漸銷聲匿跡。後面為了保護皇家血脈,宮中再不許提起暖香丸,沒想到過了三十年,這種葯竟然出現在我們王府。」


  景宗是趙承鈞的祖父,比姚太后還要早一朝,難怪唐師師不知道。唐師師想通了關節,問荔枝:「你吃之前,知道這是什麼嗎?」


  「奴婢不知。」荔枝哭哭啼啼的,哀聲道,「奴婢怎麼敢欺瞞世子,奴婢只以為這是求子的葯,連著吃了一個月。後來奴婢以為自己懷孕,就把葯停了。」


  荔枝的解釋合情合理,暖香丸吃後會表現出妊娠癥狀,荔枝誤以為自己已經懷孕,自然高高興興停了葯,靜等孩子到來。沒想到,停葯之後,懷孕癥狀消失,她又來月事了。這一次荔枝慌了神,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辦,就被人捅了出去。


  緊接著,就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唐師師挑了挑眉,悠悠問:「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櫻桃跑過來和我求情,說你和她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你如果真的相信這是求子葯,那這麼靈驗的葯,你為什麼不分享給你的好姐妹?」


  荔枝支吾了,跪在地上,諾諾說不出話來:「奴婢……奴婢……」


  瞧見荔枝的臉色,不必等她回答,唐師師已經明白了。唐師師輕輕瞥了櫻桃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可真是好姐妹呢。」


  櫻桃震驚地看著荔枝,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荔枝崩潰,哭著爬到櫻桃身邊,用力抓住櫻桃的手:「對不起,櫻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櫻桃你比我聰明,比我漂亮,即使沒有孩子也能活的很好。可是我不行,我只有這一條路……」


  櫻桃臉色蒼白,沒有推開荔枝的手,但也沒有回應。唐師師唏噓,她又拆散了一對姐妹花呢。


  二桃殺三士,那兩個側妃之位,看來遠比她預料的還要威力大。荔枝得到求子葯后,出於私心,自己偷偷昧下,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和石榴都是這樣想的,正好,完美中了別人的陷阱。


  其實若荔枝告訴櫻桃,櫻桃聰明,未必能中計。就算荔枝在懷孕后,和同樣診出有孕的石榴坦誠相待,都能發現,鶯兒在騙她們。


  可惜,她們誰都沒有。這就是叢林法則,誰先暴露,誰就將選擇權交給別人,所以誰都不肯先踏出第一步。


  唐師師唏噓片刻,馬上又恢復無情,問:「鶯兒呢?」


  丫鬟們聽到這裡,露出為難之色。一個丫鬟跑出去問了問,回來后囁囁道:「王妃,鶯兒前幾天得了風寒,病死了。」


  唐師師意外地挑眉,死了?經丫鬟們一提,唐師師也有印象了,她想了一會,問:「是不是前兩天病逝的那個丫鬟?我記得給她撥了二十兩撫恤銀子,她哥嫂將她接回家了。是她嗎?」


  丫鬟回道:「正是她。因為她是病死的,總管怕給主子過了病氣,所以把她的東西全燒了。剩下的衣服體己交給她家人,讓她哥哥嫂嫂帶走了。」


  這麼一來,就死無對證了。唐師師心想真不愧女主,下手真的高。如今劇情已經完全跑偏,書里內容已沒什麼參考價值,唐師師沒法藉助書本劇透,只能求助地看向趙承鈞:「王爺,線索斷了,你看這該如何是好?」


  剛才唐師師問話,趙承鈞就坐在一邊聽,這畢竟是內宅的事,遲早要交到唐師師手裡的。結果趙承鈞沒欣慰多久,就聽到唐師師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趙承鈞嘆氣,認命地給她收拾爛攤子。趙承鈞放下茶盞,道:「暖香丸是京城的東西,而且已經銷聲匿跡三十年。不是在京城長大的人,恐怕接觸不到這些。」


  唐師師一想也是,鶯兒這裡線索斷了,那換另一個方向接著查。王府里從京城來的,除了趙承鈞、劉吉、彤秀等人,就只剩唐師師這些宮廷美人。趙承鈞絕不可能下藥,目標基本能鎖定在宮廷秀女中。馮茜已死,唐師師和紀心嫻都是外地女子,神泰二年應徵選秀,一到金陵就送進了宮,沒有機會接觸暖香丸。在京城長大,知道許多宮闈秘聞,還有足夠的身份接觸暖香丸這等禁藥的,只有周舜華、任鈺君這兩個公侯小姐。


  唐師師能想明白,其他人也能,眾人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在周舜華和任鈺君身上。


  任鈺君上前一步,福身道:「妾身是清白的,妾身願意讓王妃搜索住處,以證清白。」


  周舜華也看不出任何錶情波動,淡然道:「妾身問心無愧。王妃若是懷疑,盡可搜查,妾身絕無二話。」


  兩個人都大義凜然,反倒讓唐師師躊躇了。女主宮斗三十年未逢敗績,可見處事周全,周舜華敢站出來說,多半證明她已經把痕迹清理乾淨了,無論唐師師再怎麼查,都查不出破綻。


  唐師師不敢貿然下令,萬一什麼都沒搜出來,她如何下台?唐師師猶豫不定,這時候內屋突然傳來聲音,似乎是盧雨霏醒了。


  唐師師鬆了口氣,借口去看盧雨霏,將這件事拖了下來。


  她得再想想。


  內室中,盧雨霏從床上醒來,得知自己孩子已經沒了,頓時慟哭出聲。唐師師看著心酸,無論她和盧雨霏有多少恩怨,此刻身為母親,她都對盧雨霏恨不起來。丫鬟給唐師師搬了圓凳,唐師師坐在床邊,勸道:「別哭了。流產傷身,現在不養好,以後一身是病。為自己身體想一想吧。」


  盧雨霏怎麼不知道傷身體,可是如果人間的痛苦能忍住,怎麼還叫痛苦呢?盧雨霏顧不得眼前的人是誰,握著唐師師的手,慟哭道:「他沒了,我盼了這麼久,都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他就沒了!都怪我,我應該趕緊叫太醫來的……」


  盧雨霏情緒激動,掐的唐師師手疼。唐師師不好抽手,只能忍著。唐師師心說孩子都沒了,為什麼還要自責,就算罵也該去罵趙子詢。


  世子妃剛剛流產,唐師師能進去安慰,其他人卻不太妥。趙承鈞停在屏風外,他看到盧雨霏拽著唐師師的手哭,哭了許久都不放開。趙承鈞眼睛微眯,寒著臉對趙子詢說:「世子妃剛剛失去孩子,你這個做丈夫的不進去安慰一二,在這裡站著做什麼?」


  趙子詢很不想面對盧雨霏,但是趙承鈞發話,他不得不遵從。趙子詢慢吞吞進屋,盧雨霏看見趙子詢后,又是哭又是鬧,不過總算放開唐師師了。


  唐師師趁機抽身,走到屏風外,悄悄問趙承鈞:「王爺,接下來怎麼辦?該去搜嗎?」


  趙承鈞瞥了唐師師一眼,道:「剛才審問人那麼威風,我還以為你心裡有數了,結果你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敢啊。」唐師師委屈,「我派人去搜她們倆的屋子簡單,但萬一什麼都沒搜出來,那我怎麼下台?」


  趙承鈞輕輕點唐師師的鼻尖:「瞧你這點膽子。對著我那麼凶,結果在外人面前慫成這樣?」


  唐師師依然委委屈屈。趙承鈞無奈地嘆氣,說:「罷了,拿你沒辦法。再等等,劉吉應該快回來了。」


  唐師師驚訝,借著趙承鈞的遮擋環顧四周,發現確實沒有劉吉的身影。唐師師後知後覺,吃驚道:「你趁人不注意,派他出去拿東西了?可是,你剛才不是說線索已經斷了嗎?」


  「說歸說,做歸做。」趙承鈞拿起唐師師的手,見手腕上被掐紅了好一片,心疼地在上面摩挲,「這叫聲東擊西。都是我小時候玩剩下的招數,還敢拿來糊弄人,真是無知者無畏。」


  唐師師慢慢想起來,趙承鈞是在宮裡長大的,周舜華在紫禁城學了三年,而趙承鈞還在娘胎的時候就開始搞宮斗。多年來耳濡目染,還有上一屆宮斗贏家郭貴妃言傳身教,趙承鈞才是在場宮斗水平最高的人。


  姚太后都搞不贏趙承鈞,周舜華那些伎倆放在趙承鈞面前,算得了什麼呢?


  唐師師默默感嘆幸好她沒腦子搞宮斗,要不然被趙承鈞賣了,她恐怕都替他數錢呢。唐師師正要打聽趙承鈞讓劉吉去找什麼,劉吉就回來了。


  「王爺。」劉吉進門,垂著手站在趙承鈞身後,說,「奴才在鶯兒那裡,找到一樣東西。」


  劉吉的聲音不大,可是整個屋子莫名安靜下來,連盧雨霏都停止哭鬧,定定地看向這邊。趙承鈞不慌不忙,問:「什麼東西?」


  劉吉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布包,展開后,是一根金簪。


  許多人看到這根簪子臉色都變了,任鈺君瞧了瞧簪子,又看向周舜華,疑惑道:「這不是周妹妹的簪子嗎?我許久不見周妹妹戴,還以為妹妹丟了。為什麼妹妹的簪子會出現在鶯兒那裡?」


  唐師師心想可真是好姐妹啊,這一刀捅得真給勁兒。任鈺君連罪名都網羅好了,唐師師順勢而為,問:「周舜華,這是你的東西嗎?」


  周舜華臉色蒼白,神色不見倉皇,可是一開口,微微顫抖的聲線就暴露了她:「是妾身的。」


  「竟然是你。」唐師師肅著臉,大義凜然說道,「是不是你偷偷買通鶯兒,給荔枝和石榴下藥,謀害世子妃?」


  周舜華立刻跪下去,五指指天道:「妾身以性命發誓,妾身絕沒有謀害世子妃!」


  周舜華確實沒料到盧雨霏會流產。盧雨霏懷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談何別人呢?周舜華最開始只想害最蠢的兩個丫鬟,挑撥趙子詢和盧雨霏的關係,讓盧雨霏在趙子詢心中扣上汲汲營利、道貌岸然的帽子。她怎麼知道,盧雨霏已有身孕,還正巧摔了一跤,跌流產了呢?

  這樣一來,驚動了趙承鈞,所有事情都沒法收場了。周舜華眼睜睜看著一切越來越失控,最後所有事情都超出了周舜華的預料。周舜華最開始還想鶯兒已經死了,人證物證俱無,或許靖王查不出什麼。然而,她還是太低估靖王了。


  政局上的陰謀陽謀都騙不過他,何況后宅女子的勾心鬥角呢?西北局勢複雜,趙承鈞每天面對的,可是國與國、間諜與間諜的爭鬥。


  周舜華對天發誓,信誓旦旦,但趙承鈞可不吃這一招,他說:「暖香丸的痕迹能掩藏,但是治傷寒的葯不能。那個丫鬟死於傷寒,只要仔細查查這段時間誰抓過葯,丫鬟死前接觸過誰,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周舜華臉色瞬間煞白,說不出話來。顯然,鶯兒並不是自然死亡,許多東西根本經不起查。盧雨霏在屏風裡聽到這一幕,瘋了一般,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嘶喊道:「是她害了我的孩子!是她!將她拖出去打死,我要讓她血債血償!」


  趙子詢臉色大變,快步走出屏風,似乎想要求情:「父親……」


  然而趙承鈞完全懶得聽,他只是一抬手,就止住了趙子詢未說完的話。趙承鈞臉色淡淡的,彷彿在處置一隻爬進屋裡的螞蟻一般,雲淡風輕道:「杖斃吧。」


  「父親!」趙子詢失聲大喊,可是這次趙承鈞不給他猶豫的機會,劉吉很快招手,讓太監把周舜華拉出去。


  太監接觸到周舜華的胳膊時,周舜華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掙脫束縛,撲在地上,抬起頭凄然道:「王爺饒命,妾身已經懷了世子的骨肉。王爺打死妾身死不足惜,可世子的骨肉,王爺就不顧了嗎?」


  所有人都被這個發展震住了,唐師師愣了片刻,懷疑地挑起眉:「你也懷孕了?」


  唐師師瞧瞧周舜華,又瞧瞧趙子詢,目光十分狐疑。趙子詢的子嗣緣未免太巧了吧,荔枝、石榴懷孕,盧雨霏懷孕,現在這三人的孩子都沒了,一轉眼周舜華又有了?


  趙子詢是同一天召幸她們的嗎,時間如此巧合?


  顯然,不光唐師師覺得可疑,趙承鈞、盧雨霏也覺得不可能。但這畢竟是世子的女人,劉吉不敢硬拉,抬頭徵求性地看向趙承鈞:「王爺,您看?」


  趙承鈞冷冷看著這個女子,說:「召太醫來。」


  太醫剛剛離開,又被人拉回來了。他匆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行禮后,謹慎地按上周舜華的脈搏。


  太醫行醫經驗豐富,然而這次,他按了許久,眉頭卻越皺越緊。趙承鈞心中已經有數了,問:「太醫,怎麼樣?」


  太醫收回手,一臉為難道:「微臣才疏學淺,不能診斷。請王爺另尋高明。」


  張嬤嬤焦急地問:「是喜脈嗎?」


  「這……」太醫眉毛擰成一條,最後拱手道,「微臣不知。醫無一定,現在月份太淺,微臣不敢妄言,等滿三個月,胎兒定形后,微臣才能診出確切消息。」


  唐師師馬上就想起了暖香丸。暖香丸足以以假亂真,讓有經驗的太醫都診不出來。唐師師看向周舜華,目光頗為感嘆。


  拋開立場不提,周舜華真的是個夠聰明也夠狠的硬茬。周舜華已經把整件事籌謀的這樣詳細,但是為了以防萬一,竟然能狠下心讓自己吃暖香丸。要知道,暖香丸吃多了,是會導致不孕的。


  事實證明周舜華這個決定是對的,要不是她留了一手,現在她就要被杖斃了。太醫畢竟只是醫不是神,事關王府子嗣,太醫就算有八分把握,也不敢拍板說周舜華一定沒懷。萬一一板子下去,周舜華身下流了血,太醫也得跟著陪葬。


  張嬤嬤啞聲,盧雨霏在屏風后,激動地大喊大叫:「她沒有懷孕!她根本沒有!怎麼會這樣巧,一要仗責她就懷孕了呢?王爺,王妃,請您給我的孩子做主啊!」


  盧雨霏哭聲近乎崩潰,趙子詢卻綳著臉,說:「父親,懷孕第一個月不容易診斷,她與鶯兒有來往,確實該罰,但是舜華已懷有身孕,若是父親執意杖責她,恐怕孩子也保不住。請父親看在兒臣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饒了她這一次。」


  趙承鈞靜靜地看著趙子詢。誰都能看出來周舜華在謊稱懷孕,趙子詢對另幾個女人趕盡殺絕,卻一力袒護周舜華。僅是家事他就這般拎不清,等日後面對皇族外戚、黨派紛爭,趙子詢怎麼能做出公正的處理?


  趙承鈞內心頗為失望,相比之下,周舜華這點小事實在無足輕重。唐師師看出來趙承鈞心情不好,她代為開口,說:「女人的肚子嬌貴,輕易打不得。既然周美人說自己有孕,那這頓板子就暫且留著,等孩子生出來后,我們再慢慢清算。」


  唐師師特意加重了「生出來」,她倒要看看,周舜華能糊弄一時,能不能糊弄一輩子。用不著十個月,等過了三個月,肚子就要顯懷了,唐師師拭目以待,周舜華要去哪裡給自己搞個大肚子。


  周舜華臉色不變,磕頭及地,平靜道:「謝王妃開恩。」


  唐師師哼了一聲,說道:「我醜話說在前頭,你這條命能賒著,全是仰仗肚子里的孩子。九個月後,這個孩子平安降生還好,要是孩子出了什麼差錯……你知道後果。」


  周舜華額頭抵在地上,地板上的涼意彷彿穿過身體,麻痹心臟,滲進了她的聲音里:「我知道。」


  趙子詢看周舜華跪著心疼,趕緊讓人將周舜華扶起來。盧雨霏在屏風后看到這一幕,心如死灰,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世子妃……」張嬤嬤驚慌大喊,內屋又是一陣人仰馬翻。趙承鈞冷著臉,甩袖離開,唐師師嘆了一聲,對周舜華和趙子詢說:「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她就繫上披風,快步追著趙承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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