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

  迷心

  這麼大的雪, 出門可不是隨便說說的。杜鵑一邊給唐師師換衣服,一邊忍不住抱怨:「姑娘, 上山救人不是件輕鬆的活。有王爺在, 世子和世子妃不會有事的,您要是實在擔心,在府里念念經也就罷了, 何必跟去外面找?」


  唐師師不置可否, 道:「別說了,我自有決斷。我不在這兩天, 你們看好門, 不要讓小狐狸亂跑。」


  杜鵑百般不情願, 最後也只能應了。唐師師穿著厚厚的披風出門, 一掀開帘子, 就被風猛地灌了一口。


  唐師師險些被吹得跌倒, 她心裡劃過猶豫,如今一切已成定居,男女主該走的劇情已經走了, 周舜華該出的風頭也出了, 她現在過去於事無補, 還要連累自己受罪。但是唐師師動搖了片刻, 最終咬牙繼續往前走。


  機會只留給有準備的人, 她已經錯過太多,現在不補救, 改明兒就能直接去參加周舜華的封后大典了。


  唐師師為了入宮, 已經捨棄了那麼多, 可不是過來給別人做配的。


  杜鵑怕唐師師路上冷,把她裹得像球一樣, 連跑步都不利索。唐師師匆匆跑到二門,劉吉已經帶著人等在門外。劉吉掃過唐師師圓滾滾的裝扮,說:「唐姑娘,雪天趕路可和普通出門不一樣,路上遭罪的很。更別說沒人知道山上是什麼情況,要是運氣不好,指不定得下車自己走。唐姑娘,你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唐師師點頭,說,「多謝公公提醒,我明白的。」


  劉吉出於情誼勸一句,更多的卻不會再說。見狀他不再勸阻,而是簡單和唐師師交代馬車情況:「車上炭盆、手爐都準備好了,但是王爺要輕裝趕路,炭火沒法裝很多,您路上省著點用。抽屜里放了果脯、點心,途中沒法開火,要是今日趕不到南山山莊,姑娘就只能吃冷食了。」


  唐師師一一應下,她對劉吉道謝:「多謝公公想得周到。我給公公添了不少麻煩,實在對不住,等回來后,我必親自登門道謝。」


  「無妨。」劉吉笑道,「都是給王爺辦事,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路上,還望姑娘多提醒王爺,勿要讓王爺親身涉險。」


  唐師師應是,她知道趙承鈞趕時間,沒有再和劉吉多說,艱難地爬上馬車。馬車內部果然如劉吉所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難為劉吉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準備到這個程度。


  唐師師坐好后,馬車就開動了。馬車駛出側門,略微停了停,就繼續上路。


  車軲轆軋過雪地,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除此之外,還有整齊規律的馬蹄聲。


  唐師師的馬車綴在隊伍中後部,她悄悄將車簾掀開一條縫,看到外面跟著許多騎兵,他們的距離不遠不近,但正好將馬車每一個方位都圍住了。這些人面容冷峻,精壯威武,騎在馬上像是無往不利的武神一般。沿路的人被他們的氣勢所攝,遠遠就讓開路來,等他們走過很遠,百姓才敢低聲說話。


  「這是哪家貴戚出行?」


  「還能有誰?自然是靖王殿下。能動用這麼多精兵,別說西平府,就是放眼整個天下,也數不出幾個。」


  「昨天下了那麼大的雪,今天路正是難走的時候,靖王為什麼要出門?」


  「不知道,興許是有急事吧。」


  「有急事為何還跟著一輛馬車?」


  這可把人難倒了,說話的人支吾片刻,試探道:「興許,是世子妃娘家有事?」


  「凈渾說,前幾天世子妃和奚家一起禮佛去了,出城時鬧出好大的陣仗。昨天下了一天的雪,根本來不及回,現在這位怎麼可能是世子妃?」


  這句話把所有人都繞迷糊了,眾人紛紛猜測,誰都沒法說服誰:「應該是王妃吧?靖王就在前面帶著隊,這種架勢除了王妃,還有誰擔當的起。」


  「胡說八道,靖王府哪有王妃?」


  唐師師坐在車裡顛顛簸簸,最開始在西平府,路還算好走,但是等離開城區后,路明顯難走起來。


  昨天下了一天一夜大雪,郊外的雪無人清掃,足足有四五寸厚。馬蹄踩在雪上,頃刻就沒過半條腿,馬車壓著厚厚的雪,走的歪歪扭扭,艱難無比。


  好在趙承鈞帶來的人都是軍中好手,遇到不能走的路段,他們很快就拿出工具清路。唐師師坐在車中等著,往往坐一會,馬車就能重新上路了。


  就這樣走走停停,原本只有半天的路走了三個時辰還沒到。不過好在已經進入南山的範圍,翻過這段山道,就能看見靖王府的莊子了。


  然而偏偏,這段山路尤其難走。唐師師坐在車裡等了許久,最後,車夫敲了敲車門,對唐師師說:「唐姑娘,這段路危險,馬車總打滑。王爺說讓您下車步行。」


  唐師師自然沒有二話,她嬌氣怕吃苦,但並不是拎不清輕重。現在所有人都在清理山路,唐師師幫不上忙,只能盡自己所能不給大夥添麻煩。


  唐師師扶著車轅,小心翼翼地下車。外面風極大,呼嘯的風捲起地上的雪粒,浩浩湯湯,彷彿又下了一場雪。


  唐師師用力繫緊自己的兜帽,艱難地在雪地里跋涉。如今隊伍基本寸步難行,走了一會後,前面徹底停住了。


  唐師師費力地仰起頭,極力朝前方看去:「怎麼了?」


  趕馬車的車夫也下來了,他牽著馬站在雪地里,說:「這段山路險,興許是山上落下來什麼東西,把路堵住了。」


  唐師師嘆氣,雪本來就大,山體還岌岌可危,這也太難了。趙承鈞在前方帶著人清路,隊伍暫停行進。唐師師站在雪地里等著,過了一會,寒氣順著靴子傳入肌體,手爐也漸漸冰涼。唐師師身體開始發抖,她拉緊了披風,將自己縮成一團。


  趙承鈞惦記著唐師師,安排好疏通山路的事情后,就到後面來看她。趙承鈞走近時,正看到唐師師把自己縮起來,遠遠看著彷彿雪地里的一團紅。


  趙承鈞走近,問:「你怎麼了?」


  唐師師將臉埋在膝蓋,用披風把自己牢牢蓋住。她隱約聽到頭頂有聲音,艱難地抬頭:「啊?」


  她穿得圓滾滾的,可是一張小臉素凈白皙,衣服臃腫,越發襯得她的臉只有巴掌大。趙承鈞看著莫名心軟,他俯身,扶著唐師師站起來,說:「在雪地里不能這樣蹲著,你要是冷,就先回馬車裡等,等路通了我讓人來叫你。」


  唐師師順著趙承鈞的力道站起來,搖搖頭,道:「我沒事。」


  趙承鈞伸手試了下她臉上的溫度,眼神微沉,呵道:「這還沒事?你嬌氣慣了,突然吹風小心得傷寒。快回去,不要逞強。」


  趙承鈞這樣說,唐師師漸漸動搖。她不放心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問:「前面怎麼了,通路還要多久?」


  「一棵樹被風吹倒,正好落到了山路上。」趙承鈞一語帶過,雖然話少,但是語氣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不算什麼大事,樹已經挖了一半,很快就能通行了。你安心回去暖身子,不必擔心。」


  趙承鈞說這些話時,眸光明亮,語氣堅定,彷彿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讓人不自覺想依靠。唐師師慢慢放下心來,說:「好,你也要小心。」


  趙承鈞示意她趕快上車,這時候後面有人叫他,趙承鈞給唐師師拉了拉披風,說:「你先自己待著,我一會來看你。」


  唐師師半張臉都隱沒在兜帽下,小幅度點頭。趙承鈞將她的帽子扣好,快步走向人群。唐師師看了一會,轉身,正打算上車,突然注意到車夫怔怔望著趙承鈞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麼。


  唐師師奇怪,喚了他一聲:「車夫?」


  車夫倏地回神,垂眼應道:「唐姑娘。」


  唐師師好奇問:「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小的擔心前面的路,沒留心看入神了。」


  唐師師應了一聲,說:「你如果擔心的話就去前面幫忙吧,我這裡不妨事,一個人就夠了。」


  馬夫沒做推辭,諾諾應下。馬夫垂著頭往前走,擦身而過時,唐師師無意低頭,在他身上看到一個熟悉的香囊。


  唐師師頓了一下,下意識覺得奇怪。這個香囊她似乎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唐師師皺著眉苦想,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一個人來。


  吳婆婆!上次吳婆婆給她自盡的藥丸時,就是從這樣的香囊里拿出來的。車夫身上為什麼會有和吳婆婆一樣的香囊?


  唐師師幾乎馬上就想明白了,這個車夫不是普通人,他是姚太后安插過來的眼線!唐師師霍地回頭,見車夫一步一步向趙承鈞走去,趙承鈞正站在路邊和屬下說話,不遠處就是山崖。風雪掩蓋了一切動靜,無人注意到一個車夫正在靠近趙承鈞。


  唐師師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這個車夫想做什麼,他莫非打算對趙承鈞不利?唐師師那一瞬間腦子嗡的一聲,她本能想喊小心,但是聲音即將出口的時候,又被她生生忍下。


  她不能喊。她如果喊了,她,唐家,母親,全都得死。


  唐師師低頭看了眼腳下,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反應的,快步踩上車轅,然後故意從車上摔下。這一下摔得貨真價實,唐師師在雪地里滾了好幾圈才止住,頭被地面撞得生疼。


  最好的演技是沒有演技,唐師師摔得極狠,呼痛聲也毫不作偽。所有人都被這個動靜驚動了,趙承鈞正在和屬下說話,忽然聽到女子的尖叫聲,立即回頭。


  他看到唐師師從馬車上滾下來,臉色倏地變冷。他丟下眾人,快步朝唐師師走來。


  屬下也紛紛收了聲,趕快跟上。趙承鈞和眾多精兵離開山路,快速圍到馬車邊,連其他人也都望向這個方向。車夫行動被打斷,知道接下來再不可能找到漏洞了,只能不甘心地收起動作。


  唐師師摔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掉入冰冷的雪地中時就在想,她到底在做什麼?

  趙承鈞是皇帝的親叔叔,是手握重兵的藩王,是姚太后的心腹大患,也是唐師師此行的目標。姚太后想殺趙承鈞,趙承鈞也想殺姚太后,皇家這些大人物如何鬥法,唐師師管不了,也不能管。


  她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說白了,趙承鈞再不濟也是王爺,錦衣玉食,權勢滔天,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底牌,而唐師師不過一個小小的美人,她連自己的命都救不了,憑什麼敢救趙承鈞?


  趙承鈞是死是活,關她什麼事?他遲早都是要死的。


  唐師師腦子裡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天旋地轉中,她感覺到自己被一個人抱起來,那個人的懷抱冰冷又有力,不斷地問她:「唐師師,你怎麼樣了?傷在哪裡?」


  唐師師眼睛怔怔的,盯著趙承鈞的臉,許久不動。趙承鈞被她這樣的反應嚇到了,他顧不得禮法,趕緊掀開她的斗篷,手握在唐師師的胳膊上,依次檢查她身上的傷勢。


  外表看不到血,怕的是傷到骨頭。趙承鈞手掌寬大,隔著衣服都能把她的手臂完全圈住。趙承鈞順著兩條胳膊檢查了一遍,多少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骨折、脫臼。趙承鈞又要去檢查唐師師的腿,唐師師終於反應過來,趕緊攔住趙承鈞的手。


  「王爺,你在做什麼?」


  「別鬧。」趙承鈞往常和她說話時或帶著笑意,或眼含戲謔,但是這次他沉著臉,一出口是全然的威嚴冷酷。唐師師才知道,原來,平常趙承鈞即便凶她罵她,也是放水了的。


  這才是他動真格的樣子。


  唐師師被嚇得一縮,眼睛中的淚越發忍不住。趙承鈞見她竟然哭了,真是又氣又無奈:「你哭什麼?」


  「我都摔倒了,你還凶我。」


  「沒有。」趙承鈞無奈,嘆道,「只是給你檢查骨頭。你可能不知道錯骨的兇險,骨頭一旦錯位不能亂動,得立刻接回來,要不然貽禍無窮。」


  「我沒事。」唐師師感覺到身體的控制權重回手中,她小幅度掙了掙手臂,說,「沒事的,我可以站起來。」


  趙承鈞按住她的肩膀,沉著臉道:「不要胡鬧。」


  「我沒胡鬧。」唐師師眼睛飛快地瞥向後面,侍衛們遠遠站著,識趣地垂下眼睛,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聽不到。唐師師壓低聲音,對趙承鈞輕呵:「男女授受不親,我看你才在胡鬧。放我起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