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7 章
第 307 章
帳中處處白霧瀰漫, 瞬間撫平傷員身上的傷痛。
在今日一戰中受傷的將士在白霧中沉沉睡去,再聽不見他們痛苦呻.吟。
寶意回到最初那頂帳篷里, 身上還沾著木屑, 一來就見到裡面的一切都已經收拾妥當,帳中的傷員也已經從短暫的沉睡中醒了過來。
「誒?」她一進來便聽見一個有些耳熟的少年聲音在說,「我——我好了?我的傷不疼了!」
她朝著那個方向望去, 見說話的是一個半大少年。
寶意對這個正在低頭摸著身上傷口的少年有印象, 這幾日已經是他第三次被送進來了。
少年在戰場上驍勇,所受的傷一次比一次重, 前兩次他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沒想到郡主妙手回春, 又把自己治好了。
而且他年紀小, 恢復得快, 第二日便如常跑跳, 轉頭就又跟其他人一起去上陣殺敵。
他這一條命,在戰場上換了不少東狄的人頭,這令他覺得十分值。
這一次, 少年本以為也要像前兩次那樣痛過一陣, 過得一晚, 第二日才好, 沒想到這一次竟然好得比前兩次還要快!
他高聲說完, 見不止是自己好得這麼快,其他同伴也是如此, 正覺得猶如神跡, 就見到寶意在帳中出現, 少年頓時把這些都拋到了腦後,朝著她歡喜地叫道:「郡主!」
他一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寶意來到了他面前,目光掃過這個半大少年身上包紮過的傷口,問道:「你的傷好了?」
「好了!」少年的眼神清亮,對著她開心笑了起來,「肯定又是郡主救了我們對不對?我就說有郡主在,受再多的傷也不怕!別說是明日,我現在就可以回戰場上去繼續殺敵。」
他的話在帳中引來了一陣附和,寶意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見到附和他的都是一群同他一樣還未長成的孩子。
他們個個都義憤填膺地道:「我來邊境參戰,同鄉的兄長都被東狄狗殺死在了戰場上,留下我一個,就是要為他們報仇!」
「對!報仇!」
「我本以為我一命換他們一命就已經夠本了,沒想到這樣都能活下來,還能再回到戰場上去多砍兩個東狄狗的頭!」
「不錯!就要把他們打回去,讓他們知道我們大周之威,讓他們知道我們大周凜然不可侵犯!」
帳中有人潑他們冷水:「你們幾個是傷得重了,直接昏過去被抬回來,不知道東狄那邊已經掛了停戰牌,今日停戰,明日後日或許也不打了。」
「停戰?」這群少年聞言一愣,連忙問道,「為什麼要停戰?為什麼不打了?」
「也不知。」潑他們冷水的年長將士聳肩道,「總之這兩日就好好在帳篷里呆著吧。」
寶意見他們滿臉失望,又見面前少年轉頭來看自己:「郡主。」
「怎麼了?」寶意回過神來,關切道,「是哪裡還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少年忙道,「我舒坦得很,郡主放心。我只是想說郡主費心費力救了我們,絕對不會白救的,只要停戰牌一撤,我們就立刻回去殺敵!」
「對!」
寶意聽得他們的話,心中卻沒有添幾分輕鬆,反而覺得沉重。
製造出來減輕他們痛苦的偃甲機關,現在反而像是給這些半大少年製造的催命符。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下,帳中也點起了燈,寶意讓他們好好休息,去同三位軍醫交談了一番之後才離開了帳中。
一出帳篷,就見著沉沉的暮色中,小柔朝著自己走來。
她原本在左側的帳篷中守著偃甲跟靈泉,現在靈泉已經用完了,偃甲則有人接替了她在守著,少女於是出來尋寶意。
「阿姐!」見了寶意,小柔立刻跑到她面前,同她比劃了一番那偃甲機關有多麼好用,「這機關太好用了!等每一個帳中都配上一台,那就高枕無憂了。」
寶意朝前走,一邊走一邊說:「這場戰爭哪一日真正停了,那才是真正的高枕無憂。」
「快了快了!」小柔說,「我們的將士這般勇武,又有了給他們治傷的好辦法,這一戰定然是會取得勝利的。」
寶意本想讓她同自己一起去后廚,看看能不能做點什麼,然而還沒開口,小柔就說起一事,「方才我聽著外面的聲音,好像說是東狄那邊派人來了。」
「他們派人來了?這麼快。」
不光是寶意,帳中還沒有散去的一眾將領聽到東狄這就派人越過了兩邊的封鎖,來到他們北周大營的消息,也是一樣的驚訝。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東狄使臣敢在這個時候過來,便是因著這一條。
他在外面等候著,見著面前這些像是想把自己抽筋扒皮,生啖血肉的北周士兵,渾不在意,只是將手往袖子里收了收,站在這寒風冷雪中,等待著他們的人進去通報,然後將自己放進去。
他是獨自一人來的,甚至沒有帶侍從,也就沒有人與他說話解悶。
他很有耐心,在這裡站了許久,終於見到一名看似將領的人從營中出來,一揮手讓守衛的士兵將橫在他面前的刀劍移開,對自己說道:「跟我來。」
東狄使臣跟了上去,隨著他往前走。
此刻一眾將領所聚集的營帳並非帥帳,直接帶著這個東狄人去,也無需蒙住他的眼睛,不用擔心他認路。
只不過,帶路的將軍先把他帶到了一處營帳中,細細地搜了他身上沒有任何刀劍暗器,才帶著他真正去了北周跟南齊一眾將領聚集的地方。
得了通報,帘子掀開,東狄使臣朝著裡面走了進去。
他見了這一屋的將領,再看向上首。
上面坐著的是北周的四皇子蕭璟和南齊這次帶兵來的統帥,他一時間只想到他們這些人聚集在這裡,要是自己身上帶著一品閣的獨門暗器,只要一通攻擊,這裡九成的人都會中毒倒下。
到時候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贏了北周跟南齊的聯軍。
只不過這個念頭只是在他心中一轉,就抹消了,畢竟主上這一次派他來,並不是為了一舉端掉他們。
他站在帳中,迎著四面來的厭惡、憤怒、猜疑的目光,朝著上首行了一禮,鎮定自若地道:「見過兩位統帥。」
白翊嵐退到了普通將領之中,坐的位置還排在稍後,這東狄使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蕭璟在上首看著他,說道:「今日東狄先是突然停戰,隨後又派了你來,意欲何為?」
東狄使臣站直了身體,朝著他們攤開雙手說道:「我此刻到來,自然是帶著和談之意來的。」
和談?
眾人聽到他這句話,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北周將領之中脾氣最火爆的張將軍因為被同袍勸誡過,不能在這個時候肆意說話壞了大事,所以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聲道:「說打仗的是你們,說和談的又是你們,說打就打,說停就停,哪有這麼好的事?」
他雖自覺壓低了聲音,但是周圍的人依舊聽了個清清楚楚,包括站在中間的東狄使臣也是。
張將軍此言可以說是說出了他們的心聲,所以坐在上首的南齊統帥跟蕭璟都沒有說話。
東狄使臣見狀,轉向了唯一一個在自己說話之後出聲的張將軍,對著他和顏悅色地道:「想開打便開打,這是因為我們東狄的實力,想和談便和談,也是如此。」
他說完之後不理張將軍的怒目而視,又轉向了蕭璟跟他身旁的南齊統帥,道,「我們此次與北周南齊大動干戈,全是為了我們先帝之死,若非北周一開始就拒絕與我們談,更不願交出貴國的歐陽大人,又何至到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不必說這些。」蕭璟說,「打不打也打了,為著何故不與我們打下去?」
東狄使臣道:「我們與兩國交手已經有幾日,相信大家也已經看到了東狄的實力,固然兩國將士堅韌,卻也抵擋不住我們的大軍。要贏過你們,取得我們要的公義,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不過我家主上到底不願意見到血流成河,所以今日才有此一談。」
北周將領揚聲道:「你們想讓我們交出歐陽大人,這是不可能的。開戰之前我們就已經拒絕了,如今你再提,我們照樣還是拒絕,所以不如就不必說了!」
他說完,將頭撇向了一邊,不再去看他,意為不想跟他多廢話。
白翊嵐看著這東狄使臣,見到他臉上的笑中透出幾分嘲弄來:「我家主上知道貴國不可能交出歐陽大人這般的重臣,所以此事便罷了。」
聽到他這話,蕭璟的目光微微一沉。
誰都知道東狄的那位攝政王最恨的就是歐陽昭明,現在歐陽昭明還在京中好好的,他要復他岳家之仇,定然是要大周將歐陽昭明交出來才肯罷休,如今竟然肯放棄?
南齊統帥適時地開口問道:「不知貴國和談的條件是什麼?」
「條件很簡單。」東狄使臣笑著看向他,「只消讓營中那位金枝玉葉到我們東狄來做客,我們就會退去。」
「什麼?!」
一石激起千層浪,他這個條件一提出來,帳中的眾人就露出了被羞辱的憤怒神色。
且不提這些東狄人是怎麼知道他們郡主正在營中的,就說他提出這個要求,要他們送郡主過去以換取他們東狄的暫時退去,他們做出這樣的事,同懦夫有什麼不同?
帳篷外,帶著小柔剛剛來到這裡的寶意停下了腳步,耳中已經敏銳地聽到了帳篷里傳來的聲音。
守在帳外的士兵見了她,要向她行禮。
寶意抬起了一隻手讓他們不要出聲,然後就站在這裡靜靜的聽著帳中的聲音。
帳中,無論是北周還是南齊哪一方的將領都在說道:「做夢!」
「告訴你主子,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一個弱女子來承擔我們的責任!」
白翊嵐在聽到這個要求之後,目光就冷了下來,但心中還在冷靜地分析,月重闕要寶意去東狄是要做什麼。
雖然現在他大權在握,無論是東狄的軍隊還是一品閣的勢力,都盡在他手中,但他卻沒有能力除去那伴隨東狄皇室血脈而生的蠱蟲。
所以說,他要的是寶意手中的靈泉?當初他從北周秘密地綁了寶意去東狄,也是為了這個?靈泉可以除得了那些糾纏東狄皇室命運的蠱蟲嗎?
而不管帳中的將領如何憤怒,東狄使臣都只是站在原地,神情自若。
他在來之前便已經預想到了這群莽夫會是什麼反應,他們是何態度不重要,最終決定的是坐在上首的蕭璟。
主上派他來之前就已經說了,他要的是北周的永泰郡主,能做主把她交出來的自然是北周的統帥。
而帳中將領在激奮之後,見此人不為所動,只是看著上首的統帥,於是也漸漸安靜下來。
帳中一時間針落可聞。
寶意站在外面,聽見蕭璟的聲音響起,冷道:「我們大周不會為了你們所謂的止戈交出我們的重臣,也不會為了這個送去我們的金枝玉葉。
「你今日來這裡,膽敢提這樣的要求,只會招來我們的憤怒。
「回去告訴你們的攝政王,北周就在這裡跟你們繼續打,打到最後剩一兵一卒,也不會讓他如願。」
東狄使臣見他態度如此堅決,只一挑眉:「我家主上所要不過是請郡主去做客,這樣就能換來兩國的和平,王爺都這樣斷然拒絕,那作為北周盟友的南齊呢?」
他說著,看向南齊統帥,「你們也要把命運交給你們的盟友來決定嗎?」
他等著這位不怎麼表態的南齊統帥開口,就聽見左側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大齊同北周同進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岳凌塵就別想把郡主帶去東狄。」
東狄使臣聽這年輕將領一口叫破自家主上的真實身份,頓時轉過了身朝著他看去。
只是還未將此人的臉看個清晰,就又見到帳篷的帘子一動,有夜晚的風雪隨著新來的人從外面傾注了進來。
她一來,彷彿這一帳的光芒就都傾注在了她的身上。
不只是東狄使臣,帳中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意外於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更不知她在外面聽見了多少。
見她這樣走進來,帳中無人呵斥,東狄使臣便知道這就是自家主上要自己來帶回去的人了。
寶意被帶去東狄時,他未曾見過她,她換了一副模樣在南齊聲名鵲起的時候,他也未曾聽聞。
所以在奉主上之命來北周大營中和談的時候,他也不明白主上為何會放棄他籌謀多年才等來的復仇之機,而要北周交出這麼一位郡主。
可是當他看到寶意的時候,他便明白了月重闕的心——
有這般容顏,世間哪個男子見了不動心?
為了她而停下一場戰爭,他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