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167章


  荷園。


  這擺放岑安屏風的廳堂名為「隰有荷華」,四面通風,門窗一打開就能望見池中的荷花。


  在盛夏時節,府中眾人都喜歡來這裡乘涼,寶意在畫荷花的時候,也常常在這裡一待就是半日。


  現在在這裡圍著屏風的,都是當朝的王公大臣,儼然是把朝堂上的陣容都往寧王府搬來了。


  這個時候,蕭琮跟蕭璟站在這個地方顯得格外的合適。


  有兩位皇子在此,代替成元帝看清了此處無人結黨營私,以後也不會有人拿出這個來說事。


  寧王一開始讓自己的兒子把他們請過來,也是這個考量。


  廳堂正中單獨擺放著岑安的屏風。


  這在墓中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名家之作,終於眾人面前露出了真容。


  寧王站在屏風畔,他已經將這放在他書房中的屏風看過了不知多少回,對著上面的字也不知揣摩了多少次,儘管次次看都還會生出新的體會,可是卻不像這些初次見到岑安真跡的大人們一樣激動。


  他回頭,朝著湖面上望去。


  那些在盛夏盛開的荷花與接天蓮葉現在大多枯萎了,在湖面上只留下少許殘骸。


  當秋雨落下的時候,依稀還能讓人聽見一些盛夏的迴響。


  岑安記錄在這屏風上的《月明賦》寫的也是他與友人在一起飲酒賦詩的事。


  在此刻看來,顯得頗為應景。


  眾人看第一遍的時候都屏息凝神,未曾稍有出聲。


  他們見過岑安成名之作與他的絕筆之作,再見著他這風華正茂的二十六歲時寫下的《月明賦》,心中都不由得勾勒起書者在這個時期意氣風發的模樣,同稍顯青澀的少年時期跟纏綿病榻的中年時作起了比較。


  「真跡,這果然是岑安真跡!」禮部侍郎一邊看一邊捋著鬍鬚道,「比起他少年時期來的作品,此賦更加頓挫自然,瀟洒流麗。」


  「不錯。」他身旁的人應和道,「比起他的最後之作,這個時期的字又更加的意氣風發,這布局猶如天機錯落,實在是難得,難得啊。」


  眾人紛紛點頭,哪怕岑安只活了三十六歲,比他們在座眾人的年紀都要小,但是他的一生寫下這三幅字流傳於世,所取得的成就就已經超越了他們大多數人。


  此刻見了這屏風的真跡,他們再想起那日在朝堂上見到寧王手中的扇子,就越發覺得上面的字臨摹得好,無論形神意氣都學了七成。


  雖然寧王在他們面前毫不客氣地承認了那是他的臨摹之作,但是不少人心中都還是有懷疑的。


  有人看著含笑站在一旁的寧王,對他說道:「王爺,這屏風說到底還是霍大師送給永泰郡主的,郡主作為霍大師的愛徒,霍大師想來定然已經為她講過這屏風上岑安筆法的妙處。我們今日來也很想聽一聽霍大師的分析見解,這霍大師不在,是不是請郡主來替我們說一說?」


  寧王看著這說話的人,這是在朝堂上跟鎮國公向來一個鼻孔出氣的吏部尚書。


  他說話的時候,鎮國公就站在一旁,眼睛望著外面,不看寧王。


  而在他身邊,秦小公爺也跟他爹一樣,眼睛往別處看,在寧王的目光掃過來時,眼角心虛地抽搐了一下。


  寧王在邀請鎮國公來的時候,分明就說過這一次只許鎮國公攜著夫人一起來,兒子別來。


  可是鎮國公卻當沒聽見,把兒子也帶了來,就是看準了來到門前,寧王也不能讓人給他打出去。


  現在他授意吏部尚書開口,讓寧王把寶意叫過來,這懷的是什麼心思,寧王還能不知道?

  偏偏吏部尚書這個老狐狸一開口就踩到了痛點,讓一群王公大臣都眼睛一亮,期待地看著寧王,就等著霍大師名下唯一的弟子過來,給他們說說這現世的岑安真跡。


  寧王「呵」了一聲,對侍立在一旁的小廝道:「去,把郡主喚來。」


  小廝領命而去。


  他穿過了荷園,來到桂園,見到了正在同徐氏說話的寶意,立刻快步走上前來,行禮道:「郡主,王爺讓小的來請您到隰有荷華去。」


  寶意聞言看向了徐氏,徐氏對她說道:「王爺叫了,你就去吧。」


  「是。」寶意這才帶著畫眉從桂園離開,跟著小廝過了橋,往著另一邊的荷園走去。


  望著寶意離開,徐氏才又在一群少女中找到了小女兒,然後走了過去。


  方才寶意拉著她將手串往她手上套的動作,洛芷寧看得清清楚楚,現在見母親一過來,她也不同身旁的人說話了,只站在原地等著。


  等到母親一來到面前,她就拉過了母親的手,將那手串執到自己眼前看了看,接著挑眼看母親:「是寶意表妹送的,什麼名堂?」


  徐氏道:「小孩子家家問這麼多做什麼?」


  她說著把手收了回來,自己帶著幾分歡喜地欣賞了上面的石榴與蝙蝠一陣。


  寶意是個有福的,這孩子一回來,易行的腿就好了,而且這一陣子發生了這麼多事,寧王府也是逢凶化吉,這麼個有福氣的孩子,送了自己這「多子多福」,說不定自己也能沾上她的福氣,真的能夠得償所願,生個兒子。


  洛芷寧看著母親,嬌哼一聲,道:「娘你別怕我搶你的,不光你有,我也有。」


  說著抬手在衣襟上撫過,將徐氏的目光引向了她的衣襟。


  徐氏望著這兩日她都佩戴在身上的壓襟,看清了那串珠子串的粉色桃花紋樣的玉雕,反應過來,原來這是寶意送的,難怪女兒近日天天帶在身上。


  母女倆對視著,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樣一看,倒是人人都以得了寶意送的玉雕為榮了。


  徐氏抬手撫過女兒的衣襟,問她:「寶意什麼時候送你的?你就收妹妹的禮物,你有沒有回禮啊?」


  洛芷寧道:「自然是有的。」


  她送了寶意一匣小玩意兒,雖然不值錢,但是都是她記著的她們跟柔嘉從前有過,寶意卻沒有的。


  她真心對起寶意,自然就想起從前諸多事情。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她就想把寶意從前缺的都補回給她。


  果然得了這麼一小匣玩意兒,寶意開心得很。


  徐氏聽了很滿意,含笑撫過小女兒的髮髻,說道:「這就乖了。」


  誇著小女兒機靈的時候,她不免也想起自己的大女兒。


  芙兒怎麼就不知道跟著妹妹,同寶意多親近呢?


  她想著,看向了跟柔嘉待在一處的大女兒,然後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洛芷芙正好看著這個方向,見著妹妹同母親說話,然後又觸到母親的失望目光,頓時整個人都失落起來。


  她們這一邊剛才也是看著寶意送她的玉雕給徐氏的。


  之後又見著寶意被寧王身邊的小廝叫去,去了隰有荷華。


  那邊都是王公大臣還有各家俊彥,更有三皇子跟四皇子,她們在這裡,誰也沒有機會過去,只有寶意這樣去了,真是叫人嫉妒。


  柔嘉看著她們這副嫉妒卻又無法說出口的樣子,想著自己平日若是將心情顯露出來,怕是也跟她們一樣。


  她一邊想著,一邊抬手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


  自己現在是不如寶意,而這些人又是個個都比不上自己,真是在這裡坐著都覺得無趣。


  她們這是嫉妒什麼呢?就連今日有這宴會,都是因為寶意得了那屏風,若是沒有她,她們現在還在各自家裡想著今日要做什麼呢。


  柔嘉這樣淡然,倒讓她們見了覺得自己低了一等。


  往常見到寶意這樣出盡風頭,最嫉妒最應該跳腳的是柔嘉才對,怎麼她就能這麼不在意?

  這樣想著,便有人開口問洛芷芙:「阿芙,我瞧著永泰郡主醉心雕刻,這雕出來的小玩意兒可是四處都去送了一圈,你的母親跟你妹妹都得了,那你呢?」


  洛芷芙在暗地裡可以黯然神傷,可是在這場面上卻不能輸人。


  她望了那說話的人一眼,淡淡地開口道:「這樣的好玉,豈是人人都有的?」


  柔嘉聽到她的話,抬了抬眼皮,想著這是要怎麼說?要陷害一把么?


  那發話問她的人聽了這說辭,臉上已經露出了一點嘲弄的笑意來。


  結果還未再開口,就又聽洛芷芙說道,「寶意表妹自是考慮周全,沒有忘記我的。就是那手串今日同我這身衣裳不相配,所以我沒帶來,不然也定然要叫你們看看。」


  問話的人原本是想從她這裡下手打開個口子,然後再把火引到柔嘉身上,沒想到卻出手就在洛芷芙這裡碰了個釘子。


  她這樣說了,誰也不能說她就真的沒收到寶意送的玉雕。


  挑起話題的人只好同一開始所打算的那樣,又將同樣的問題對著柔嘉問了:「那寶意又送了你什麼,柔嘉?你也跟阿芙一樣沒有帶出來嗎?」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她用的跟洛芷芙一樣的說辭,那就叫人有些不相信了。


  這等低端的手段,柔嘉連接招都不需費神。


  她微微一笑,抬眸看向這顴骨有些高的少女:「我妹妹知道我喜歡兔子,送我的是一對白玉兔子擺件,就放在我的院中。你若是想開開眼,等到宴席之後,也同我一起到我院中去賞一賞這擺件好了。像你這般不愛讀書,不愛練字,岑安的屏風你看不懂,但我想這兔子你總是看得懂的。」


  被她這樣刺了一句,那少女的臉脹得通紅。


  柔嘉這才收回了目光,聽到從橋上來的動靜,卻是在隰有荷華欣賞岑安真跡的眾人終於告一段落,移步向桂園來了。


  桂園以一橋為隔,右邊是為女賓設置的席位,左邊則歸屬於男賓。


  柔嘉望著同寧王一道向著桂園走來的蕭璟,忍不住站直了身。


  可是等看到行在寧王左側的蕭琮,見到他今日也來了,柔嘉就感到心一沉。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蕭琮的一雙桃花眼朝著這裡掃來。


  等見到柔嘉,他一挑眉,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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