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小姐!」采心立刻從後面跑了過來。
柔嘉的反應很奇怪,她望著面前這抓住自己手腕的人,睜大了眼睛。
抓著她手腕的蕭琮看著這撞到自己身上的少女,原本想放開,可是在看清她的表情時,卻改為挑了挑眉。
他生得像他的母妃於貴妃,跟蕭璟那種舒朗如月的俊美不一樣,他的俊美中帶著幾分邪氣。
尤其是他那雙桃花眼,生在女子臉上是美麗,生在男子臉上就是薄倖。
這樣一張面孔騙得了其他人,卻騙不了跟他做過一世夫妻的柔嘉。
「放開我……」柔嘉掙脫了他,把那隻手收回身前。
她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抓得生疼。
采心站在她身後,一看就看到自家小姐的手腕上多出了幾道紅痕:「小姐……」
她原本想著這靈山寺應該沒有什麼閑雜人等,不想卻能在這裡撞見一個這樣的男子。
采心本能地想回護柔嘉,可是看蕭琮身上的裝扮非富即貴,而且他這氣勢又是天家威嚴。
哪怕不認識他,也讓人下意識的想要躲開。
論起來,蕭琮是從轉角處以正常的步速走過來,柔嘉才是那個奔跑的人,撞在他身上,應該是他發怒才對。
可是這京中的其他貴女不管認不認識他,一見到他都會露出傾慕的神色。
或是大膽的直視他,或是害羞的移開目光。
只有面前這個剛剛撞到自己的少女,明顯對自己散發著一股抵觸,甚至還有一絲厭惡。
這令她那張在蕭琮看來只算得上清麗,而非他喜歡的那種傾國傾城,美麗雍容的面孔呈現出了不同的感覺,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出現在靈山寺的少女,大概是同她家長輩一起來上香的,這是偷偷跑出來玩樂。
從剛剛她看他的表情,蕭琮斷定她是認識自己的。
他上前一步,被采心扶著的柔嘉就感到采心明顯想後退,還試圖拉著她一起後退。
可柔嘉卻站在原地,不願意在這個男人面前退讓,反而揚起了頭,冷冷地看著他。
上輩子在成親之前,蕭琮都沒有見過她,柔嘉此刻也不怕他認出自己來。
她毫不後退地怒視著他,這個表現令蕭琮嗤的一聲笑出來。
他低沉地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姐?在這裡亂跑,撞了人也不道歉。」
「我撞了人?」柔嘉冷道,「究竟是你撞的我還是我撞的你?」
在蕭琮面前,她完全不需要裝。
她自重生回來,在所有人面前都要掩飾心情,唯有蕭琮。
她今生沒有打算跟他做一路人,也就不需要偽裝自己來麻痹討好他。
柔嘉放下了那隻手,近乎不講理地道,「現在受傷的是你還是我?」
蕭琮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剛剛自己對著乾的姑娘。
他原本想說點什麼,可是目光在柔嘉的臉上掠過,見到在她的臉側有幾塊地方似是有些凹陷。
這破壞了她原本清麗的容貌,讓她猶如一件幼白的瓷器,卻有了瑕疵。
蕭琮喜歡完美無缺的事物。
他對柔嘉所有的興趣在見到她臉上的疤痕時,全都消失了。
柔嘉看著他的目光,看著裡面的興味從有到無,只眸光一顫,接著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在天花中留下的幾處疤痕,就是在蕭琮的目光落處。
被誰看到她臉上的傷疤,做出這種反應,柔嘉都沒有那麼氣憤,唯有蕭琮。
上輩子成元帝給他們指婚,讓她嫁給三皇子,蕭琮聽說她天花破相,就不願意,甚至在娶她這個正妻進來之前,就光明正大地抬了兩個側妃進府。
柔嘉也沉得住氣,一直戴著面紗,也不在外拋頭露面。
直到成親那一日,才讓他揭了自己的蓋頭,讓他目睹自己的真容。
然後看著蕭琮臉上的表情從敷衍嫌棄變成驚艷。
可是這輩子她沒了玉墜,又陰差陽錯地在這裡跟他撞見,被他看到了臉上帶疤的樣子。
柔嘉心中憤恨至極,同時也越發渴望要拿回玉墜。
她要變回上輩子那個完美無瑕的自己,然後嫁給她一直想要嫁的蕭璟,讓蕭琮後悔……
「三哥。」聽見這個聲音,柔嘉渾身一震。
她立刻朝著牆角的方向看去,飛快地收起了臉上的怒色。
原以為只有蕭琮在這裡,沒想到蕭璟也來了。
在蕭琮面前,她可以不需要偽裝。
但是在蕭璟面前,她卻不能恣意。
蕭璟喜歡的是溫柔可人的小白花,而不是張揚的女子。
看著柔嘉臉上的表情轉變之快,瞬間就從剛才對自己的橫眉冷對變成柔弱可憐,蕭琮眼底剛剛消下去的興味又再次泛了起來。
有趣,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毫不掩飾,在他四弟面前卻要裝柔弱嗎?
蕭璟從牆角繞了出來,在看到這邊的情況時似是有些意外,「三哥。」
柔嘉看著他,眼睫微微顫抖,猶如濃密的蝶翼。
然後又像是害羞一般垂下了眼睛,朝他行了一禮,叫道:「蕭璟哥哥。」
這四個字一出口,她就彷彿回到了上輩子的少女時期。
蕭璟跟二哥關係好,時常來府中,她從情竇初開起就喜歡他,自覺在蕭璟面前同其他人不同。
這一聲「蕭璟哥哥」,也隱含了她無盡的期待。
哪怕現在她已經不是郡主,連叫寧王與寧王妃都要改口,用更恭謹的稱謂。
可在見到蕭璟的時候,她卻依然帶著幾分執拗,保留了這個叫法。
柔嘉等待著,果然聽到蕭璟如從前那般回應了自己。
聽到他的聲音,柔嘉抬起了頭,眼中盛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她就知道,哪怕所有人都為她失去了身份,對她的態度改變,蕭璟也還會一如從前。
他就是這樣的人,無論她是什麼身份,他都不會變。
「柔嘉?」蕭琮的聲音在旁響起,低沉中帶著一分恰到好處的困惑,「四弟,這位是?」
「這是寧王府的四小姐。」蕭璟同他簡單地介紹了一句。
柔嘉比寶意要大一些,所以寶意回來以後,她仍舊行四,而寶意行五。
「原來是寧王府的小姐。」蕭琮勾起薄唇,朝柔嘉遞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柔嘉根本不想聽他叫自己,也不想跟他待在一個地方,只望著蕭璟道:「我今日同祖母、母親來靈山寺還願,在院中待得煩悶,所以出來走走,忽而聽到琴聲,就想循著琴聲過來看看……蕭璟哥哥呢?」
從前柔嘉的身份還是寧王府的郡主,在府中見到自己的時候,便是像現在這樣。
不管在做著什麼,都要湊過來同自己說幾句話。
不過後來長大了些,就變得不再那麼外向,見到自己跟她二哥在一起的時候,只是遠遠的行禮。
今日柔嘉又像是變回了從前,蕭璟也應了她:「我同三哥今日來靈山寺有事。」
卻沒有說具體是有什麼事。
柔嘉「哦」了一聲,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偏殿里,寶意抄完了一卷佛經,從桌前起身。
「郡主。」在旁邊侍立的冬雪送上了毛巾,讓寶意擦手。
今日跟在她身邊一起來的侍女,就只有冬雪一個,其他人都留在院子里。
寶意擦過了手,看冬雪將墨跡干透的佛經卷了起來,用細細的繩子紮成一卷。
這便是待會要送到空覺大師那裡去的經文,寶意放下毛巾,從袖子里取出了一張銀票。
她做這個沒有避諱冬雪,冬雪也不會多問。
將銀票捲成小一圈的卷,寶意把它塞進了佛經里,這才對冬雪點了點頭。
冬雪用托盤將佛經裝了,又在上面蓋上了紅布,接著拿到了殿外。
空覺大師已經離開,在殿外等著的就是方才收拾偏殿的小沙彌。
「阿彌陀佛。」小沙彌見冬雪捧著木質托盤來到自己面前,忙舉起右手念了聲佛號。
冬雪將托盤遞到了他手上,微微福了一福:「有勞小師父。」
「施主放心。」小沙彌的聲音還帶著孩童的稚氣,「小僧這就送去。」
他捧了托盤從偏殿門外離開,行得穩穩,來到了師父所在的靜室。
小沙彌走了進來,叫了一聲「師父」。
蒲團上端坐的大師睜開了眼睛,對他說道:「放下吧。」
「是。」小沙彌把托盤放在蒲團面前,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得不見蹤影,這看起來穩重自持的大師就一下子站了起來,走過去關上了靜室的門。
然後才回到蒲團前,揭開紅布拿起底下那捲佛經展開,見著那張銀票,眼睛里放出了光芒。
「阿彌陀佛。」
他念了一聲佛,算是朝佛祖告了一聲罪,才把這張面額巨大的銀票放入了袖中。
這三千兩白銀換一簽,自己這筆買賣做得實在是太划算了。
偏殿外,冬雪站在原地,看到去送佛經的小沙彌身影又出現在台階下,這才轉身回殿內。
寶意伸了個懶腰,從裡面走了出來:「祖母跟大師還在談佛法?」
「是的。」冬雪聽到她的話,應道,「方才我在門邊看了看,太妃跟大師正談論到興頭上,怕是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
寶意剛才是在這裡抄佛經,現在抄完了,總不能在這裡枯坐。
冬雪看了看天色,提議道:「我看時間還早,不如我陪郡主出去走走?」
寶意立刻就接受了這個提議,她來了靈山寺幾次,都沒能緩下腳步四處去看看。
兩人從偏殿出來,來到了寧王太妃與空聞大師所在的正殿。
張嬤嬤正在外面站著,見了寶意走過來,便對她福了一福:「郡主。」
「嬤嬤。」寶意伸手扶了她,朝著裡頭看了看,然後說道,「我在偏殿等得無聊,讓冬雪陪我四處逛逛。」
年輕的小姑娘,當然是不能像她們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樣坐得住的。
郡主在偏殿待了那麼久,已經很不錯了。
張嬤嬤笑著說道:「郡主去吧,待會兒我會轉告太妃的。」
「嗯。」寶意放下了手,「我走不遠的,很快就回來。」
說完便朝冬雪點了點頭,兩個人一起從這裡離開了。
張嬤嬤含笑目送兩個小姑娘。
雖說在來的路上剛下過雨,但在城中的氣溫卻依然酷熱,而且因為雨沒有下透,所以格外的悶。
不過這山上不同,本就比別處要涼快,再加上寺廟中松柏森森,更添涼意。
寶意跟冬雪穿過拱形門,從裡頭繞了出來,沒有高大的寶殿遮擋,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頭頂的天空。
先前他們在山下看到的彩虹已經散去了,天空碧藍如洗。
寶意需要靠空覺大師實施的計劃已經成了一半,再加上白翊嵐師兄弟的保證,令她此刻心情也如這天空般一晴。
冬雪跟在她身旁,看著寶意在牆下倒退著走,抬手在額頭上搭著棚望天空。
寶意走了幾步,像是覺得很有趣一般笑出了聲。
聽著她的笑聲,冬雪也不由得跟著露出了笑意。
在她印象中,寶意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純然地開心了。
「姐姐來!」寶意停止了後退,轉了個身拉住了冬雪的手。
她拉著冬雪開始往前小跑,腰間掛著的禁步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聲響。
「嗯!」冬雪跟上她的腳步,沒問寶意這是要拉著自己到哪裡去。
寶意更小的時候,兩個人在院子里沒事,她就會拉著冬雪在王府里到處亂跑探險。
兩個人手拉著手小跑起來的一瞬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時候。
寶意邊跑邊笑,回頭看冬雪,眼裡亮晶晶的。
冬雪也放開了胸膽,握著寶意的手陪她快樂地奔跑。
不過在快跑到盡頭的時候,寶意的速度卻一下子慢了下來。
冬雪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拉著降下了速度。
寶意側頭傾聽著,彷彿捕捉到了什麼聲音。
冬雪的心還因為剛才的奔跑在砰砰地跳,想像寶意一樣去聽,卻什麼也聽不見。
然而寶意轉頭看她,說道:「是柔嘉。」
一聽到柔嘉的名字,冬雪就露出了有些警覺的神色。
但寶意搖了搖頭,柔嘉倒沒有在這裡密謀什麼,就是另外有兩個男聲在。
「走。」寶意做了決定,「我們過去看看。」
從遠處傳來的除了說話的聲音,還有腳步聲。
就算她跟冬雪不過去,他們也很快會走到這邊來。
寶意帶著冬雪,從這轉角種植的松樹下走過,來到這條通道上。
只見遠遠地走來幾個身影。
其中一個是柔嘉,身後跟著她的侍女采心。
而旁邊的兩個,一個是蕭璟,還有一個……寶意不認識。
但從他身上穿的跟蕭璟相似卻顏色不同的蟒袍來看,這應該也是成元帝的皇子。
再算年紀,應當是三皇子蕭琮了。
上輩子柔嘉作為寧王府唯一的郡主,嫁的就是三皇子蕭琮。
寶意看著這兩個上輩子是一對的人,這輩子柔嘉卻是絲毫注意力都沒有分給他。
她的全副心神都在蕭璟身上,也沒有發現寶意。
直到蕭璟看向通道這頭,腳步微微一頓時,柔嘉才跟著看了過來。
看到寶意,柔嘉臉上掛著的笑容斂去了幾分。
方才她在轉角處遇見蕭琮和蕭璟,聽說寧王太妃也來了靈山寺,蕭璟便提議應該拜見寧王太妃。
柔嘉聽了他的話,想到這段路上又能跟他相處,自然應好。
原以為蕭琮不會跟著來,可是沒想到他也說左右無事,那也就一起去拜會寧王太妃。
於是四人才一起朝著寧王太妃所在的地方來。
柔嘉在路上完全不看蕭琮,也就當他不存在,可是沒想到寶意也出來了。
她這一出現,立刻就分去了蕭璟的注意力。
柔嘉看著寶意來到他們面前,見她朝著蕭琮、蕭璟福了一福:「見過三皇子,四皇子。」
這次不等三哥問,蕭璟就說道:「這是永泰郡主。」
一聽到「永泰郡主」四個字,蕭琮便將這少女同先前的那些傳聞對上了號。
只不過寧王府的女兒真容都令他失望,完全不是他欣賞的樣子。
蕭琮想著,目光一轉,落在了柔嘉身上。
柔嘉冷不防跟他對上視線,再次從那雙桃花眼中讀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問:這便是讓你被褫奪了封號,從郡主變成養女的真正明珠?
柔嘉心口一窒,原本以為已經接受的事實在這人面前被翻出來,就像是結痂的傷疤再次被揭開。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是不能被看笑話。
寶意看著柔嘉臉上帶著溫溫柔柔的笑,走到自己面前,拉住了自己的手,聽她說道:「妹妹不是陪在祖母身邊么,怎麼也出來了?」
這世間心再狠血再冷的人,手也是熱的。
寶意的眼睛在她握著自己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下,才抬起了眼眸,應道:「祖母還在同空聞大師談論佛法,我抄了卷佛經,脖子有些僵了,就出來鬆散鬆散。」
「這樣啊。」柔嘉點了點頭,然後轉向蕭璟。
寶意聽她對他說道,「蕭璟哥哥,祖母還在殿中呢,我們過去正好能見到她。」
看柔嘉這表現,從自己這裡聽到一句話,都要這麼轉給蕭璟,寶意心想,她果然是喜歡他了。
蕭璟還未說什麼,在旁看著柔嘉的蕭琮便開口道:「永泰郡主是剛回到寧王府吧?」
寶意沒有跟蕭琮接觸過,聽見他一開口就同自己說話,不由得愣了一下,才點頭道:「是。」
「難得郡主一下就認出了我。」蕭琮一雙桃花眼隱含揶揄,問著寶意卻在看柔嘉,「倒是柔嘉小姐,在寧王府明明這麼久了,方才撞上我卻不知我是誰。」
寶意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看向握著自己手的柔嘉。
有一瞬間,她覺得柔嘉像是要發火,但是又很快剋制住了。
不過這也讓寶意覺得稀奇,柔嘉這麼能忍,三皇子居然能讓她破功?
「我原本打算出來透氣,聽見琴音便循著過去。」
柔嘉平定了心情,再次下定決心今生要遠離蕭琮,「我聽得入神了,腳下就走得快些,不成想卻突然撞上了人。大驚之下,自然是認不出三皇子你的。」
跟在她身後的采心也幫腔道:「我家小姐膽子小,被這麼嚇一跳,一時間認不出殿下也是正常的。」
蕭琮得了這個答案,輕笑一聲,沒有再繼續追究。
寶意聽柔嘉說她是循著琴音走出來的,於是一側頭,下意識地在空氣里捕捉起琴音來。
蕭璟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只見少女的肌膚瑩潤無暇,在陽光下呈現出嬌嫩花瓣般的顏色。
也許是因為身份不同,她的氣質也大不相同了。
蕭璟不期然又想起母后那天說的話。
她的言語之間,對寧王府這顆失而復得的明珠像是頗為喜歡。
而變得活潑開朗起來的五妹也喜歡她,居所里還有那幅她在賞花宴上畫的荷花……
蕭璟不自覺地以審視未來正妃的目光看待寶意。
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他才一怔,隨即收回了目光。
不說其他,光是年紀,她就太小了。
而且他對她,要說喜歡,那還談不上。
只能說是對她有幾分欣賞。
這寺廟中只有鳥語蟬鳴,還有松柏茂盛處傳來的松濤。
寶意沒有聽到琴音,想來應該是在自己來之前,這撫琴的人就已經沒再彈了。
她於是望向蕭琮與蕭璟:「兩位殿下既然要去見祖母,不如這就請移步吧?」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兩重朱牆后,一座院落中,一炷寧神清香在爐中即將燃盡。
一雙修長的手停在琴弦上,熄滅了琴弦的餘音。
他收回了手,袖子上沾著的幾點落花隨著他的動作飄落在地。
這坐在樹下撫琴的人穿著同北地相似,衣衫上的紋樣卻是來自異域。
他的長發同鴉羽一樣黑,卻不似周人平直,而是帶著微微的捲曲。
兩縷垂在臉側,映襯著一雙碧藍眼眸,恰似秋水長空。
這雙藍得驚人的眼眸奪去了他整張臉上的光彩,讓剩下的部分都顯得平淡。
若是遮住這雙眼睛,完全是個扔進人群中就找不出來的長相。
這樣的瞳色,這樣的容貌,只有在東狄的貴族中才能尋見了。
他抬首,看了看天空,然後垂眸,拿過了桌上放著的酒壺。
方才蕭璟與蕭琮在院中,這桌上放的除了這把琴,再無他物。
可是此刻,桌上又多了三個空杯,在他身後也多了一名侍女。
酒壺持在彈琴客的手中,酒液穩穩自壺口倒出。
酒香瀰漫,不多時便斟滿了三杯。
此處只有主僕二人,無需用上三個酒杯。
他放下酒壺,用手帕捂著唇,咳嗽了起來。
在咳嗽聲中,琴師的手端起了杯子,將這三杯清酒一杯接一杯地、祭奠般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