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粥棚後面圍起了屏障,一桶桶清水被送進去。


  寶意守在外面,只能聽見裡面水聲不絕。


  她在每一桶清水裡都加了一整瓶的靈泉,將提前取出來的幾瓶靈泉一口氣用光了。


  屏障后,歐陽昭明脫了上衣,坐在一張凳子上。


  他露出肌肉緊實的上身,兩個黑衣小吏正在用勺子舀了清水,沖洗在他被燙傷的部分。


  除了格擋的那隻手臂,泛紅的還有左側肩膀跟露在外面的脖子。


  歐陽昭明神色不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在他身上除了這些被燙紅的地方,還有許多地方都疊著舊傷,造成傷口的兵器各不相同,有好幾處都十分致命。


  看他穿著衣服的樣子,完全想不出在底下掩藏的是這樣一副身軀。


  那濕透的衣裳放在了一旁。


  他一開始是直接穿著衣服沖的水,也許是因為處理得及時,所以燙傷的地方只是發紅,沒有起泡,衣服脫下來的時候也沒有扯到皮。


  等沖得差不多了,歐陽昭明便抬起了手:「好了。」


  皮膚上的痛意已經消除得差不多,可能是因為本就燙得不嚴重。


  屏障之間有間隙,他無意中一抬眼,就看到寶意還站在不遠處,看樣子是在守著自己。


  監察院的人隨身帶著傷葯。


  不過歐陽昭明在用布擦乾身體以後,就拒絕了上藥。


  這傷葯的味道跟了他那麼多年,他是厭惡至極,能不用就不用。


  監察院的人又給他拿來了替換的衣裳。


  寶意在外面,見到屏障那邊打開又合上,心想應該是歐陽昭明處理好了。


  能換衣服,就說明應該沒什麼問題。


  她人在這裡,外面的李管事已經讓人張羅著重新開始煮粥了。


  柔嘉剛才也過來了一下,表現得有些后怕地問寶意有沒有事。


  寶意只搖了搖頭,讓她出去看著。


  歐陽昭明不是好相與的人。


  她們兩個未婚女子守在這裡也不像話。


  寶意不過是因為有事想要跟他說,所以才留在這裡。


  柔嘉一轉頭,就收了臉上害怕的神色。


  她來到外面,看著那些來鬧事的人都被壓在地上,只暗罵了一聲廢物。


  明明都是她安排好的,應該是由她來鎮場,而現在才掀起一點水花,就被這樣按了下去。


  粥棚里重新冒起了炊煙,但這一次災民中卻沒有人敢靠近。


  寶意等到屏障撤開,看著換了身衣服的歐陽昭明從裡面出來。


  她立刻上前一步,問道:「大人沒事吧?」


  「郡主處理及時,我怎麼會有事?」歐陽昭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寶意也知道就算沒有自己,他身邊的人也一樣能夠處理好。


  不過他是為了救自己所以才受的傷,寶意心中有愧,還是想要為他做點事情。


  「沒事就好。」寶意不在意歐陽昭明說的話。


  爺爺說了,這人就是不會好好說話,又有千張面孔,不知哪一面才是真。


  她只問道:「大人今日來,可是為了搭建棚戶的後續?」


  四皇子蕭璟麾下的虎賁軍到底是精銳軍隊,不可能在這裡消耗時間,而荒廢了訓練。


  「不錯。」歐陽昭明點頭,光憑他帶著監察院的人來,她就能想到這一點,看來拿回郡主之位以後也不是沒有成長。


  寶意望著他:「既然這樣,我有一個想法。」


  粥棚里煮的第一輪粥,在打砸中要麼被推翻了,要麼被熄了火。


  等到再重新煮好以後,寶意跟歐陽昭明都還沒出來。


  李管事於是看向柔嘉,問道:「柔嘉小姐,現在是該……」


  本來應該繼續分粥,可是這些被壓在面前的人還沒有處理。


  還要等到寶意跟歐陽昭明出來處理了眼下的局面,才能繼續。


  柔嘉只能憋著氣道:「再等等吧。」


  話音落下,換好了衣服的歐陽昭明就跟寶意一起出來了。


  柔嘉轉身正對著他們,原本想要跟歐陽昭明見禮。


  可是,這個男人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那些原本被壓在地上不敢做聲的人見到歐陽昭明出來了,都紛紛開始求饒:


  「大人,求你放過我們,大人,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是啊大人!」


  帶頭鬧事的那人被壓在地上,側著脖子拚命地抬起頭看著寶意。


  他知道,求歐陽昭明沒有用,求那個把自己趕出來的柔嘉也沒有用。


  唯有求差點被他潑到的寶意,只有寶意開口,他才有一線生機。


  見了寶意,他立刻哭嚎起來:「小姐,小的求小姐!小的剛才只是一時手滑,不是有意要衝撞,我上有老下有小,小姐就替我向大人求求情,放過我這麼一回吧!」


  他剛才在寶意跟冬雪面前表現得有多猙獰,現在哭得就多難看。


  聽著這話,歐陽昭明看向了寶意:「他在向你求情,你怎麼說?」


  寶意沒有回答,而是上前兩步,來到了這人面前。


  這人拚命抬了半天的頭,這時又被按回地上,只看到寶意的鞋子跟她的裙擺。


  見她過來,他心中一喜,就聽頭頂傳來少女的聲音:「歐陽大人是朝廷命官,他方才擋下的那些滾粥是為了救我,說起來你算不上故意刺殺他……」


  「是是是。」這人見自己有救了,立刻一疊聲地說道,「小姐說得沒錯!」


  柔嘉看著這一幕,只眯起了眼睛……真是婦人之仁。


  若是寶意這麼放過了他,這個人被歐陽昭明帶回去一審問,肯定會牽扯出後面挑唆了他的人。


  要是歐陽昭明順著那條線查到自己身上,那就不好了。


  她剛想上前一步說點什麼,就聽寶意冷道:「但是,我是寧王的女兒,是當朝天子親封的永泰郡主。我開粥棚布粥賑災是得到了天子的認可與嘉賞,你先前說那些話,可是在質疑天子,而之後再行那些事,是意圖刺殺王侯血脈!」


  周圍安靜。


  寶意來了粥棚那麼多次,都是親自給他們施粥,不喊苦也不喊累。


  災民們只當她是王府的普通小姐,哪裡知道她就是寧王府的郡主,是金枝玉葉?

  她說話的聲音帶著少女的清脆柔和,可是卻散發著凜凜之威。


  那以為自己會被輕輕放過的人愣了一下,隨即冷汗浸背。


  他叫了起來,「我沒有!郡主誤會了,小人沒有這樣的意思!」


  「你有沒有這樣的意思,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寶意並不與他多話,「你有家人,旁人又何嘗沒有?這樣做事不知三思而後行,惹下的後果自然要你自己承擔。」


  她說著,轉向歐陽,「大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今日需得嚴懲不貸,方能安定人心。


  被押在地上的人頓時面色灰白。


  歐陽昭明開口道:「永泰郡主是寧王的掌上明珠,又是陛下親封,身份尊貴無比,意圖刺殺郡主,其罪當誅。」


  這話一出,周圍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還想求饒的人立刻聲音都卡在了喉嚨里。


  這人如何甘心就這樣死?

  他想起昨夜那個摸到自己棚戶里來對自己說話的那人,又掙扎了起來。


  「大人……!」他變了調地叫道,「大人饒命!我、我也是被人挑唆!」


  柔嘉袖中的手一緊,采心在她旁邊扶了她。


  「明明是你自己心術不正,還賴到別人身上!」采心恨恨地開口道,「昨天你還在粥棚前打人,被我家小姐逐出去,今天就是分明就來蓄意報復的!」


  「沒、沒錯!」那剩下與他一起來鬧的人聞言,也立刻指責起了他,「他才是來教唆的!」


  「我們都是被他三兩句話挑唆得火起,才會鬼迷心竅做了這樣的事。」


  那人急得瞪眼:「你們……」


  歐陽昭明見著這群人狗咬狗,臉上露出了一個看好戲的笑容。


  正在這時,人群中出來了一個頭上包著破布的少年。


  他來到離歐陽昭明他們幾步之外跪了下來。


  眾人聽他沉聲道:「大人,小人願意作證,此人就是心懷怨恨。昨日他便是在粥棚前打小人,被王府的小姐逐了出去,讓他不得再來領粥。小人今日還聽到他跟這幾個人說的話。」


  說著,就把這七八個人在動手之前說的話複述了一遍,令這幾個人頓時噤若寒蟬。


  歐陽昭明看著他,開口道:「君子坦蕩蕩,你包這麼嚴實,是見不得人嗎?」


  「回大人。」少年道,「是小人自胎中帶出的病,相貌可怖,怕嚇著了大人。」


  歐陽昭明淡淡地道:「掀開。」


  「是。」


  少年抬手,乾脆地揭開了頭上包著的布,露出了滿是瘡疤的臉。


  歐陽昭明看著他這相貌,確實恐怖,猶如毒人,但是那雙眼睛,卻讓人想起沒有長成的狼。


  寶意看到歐陽昭明臉上浮出了興味。


  就像是那日在靈山寺的後院中見到自己的時候。


  他走到了一個軍士面前,拔了他腰間的佩刀,扔到了這少年面前。


  佩刀落地,發出哐當一聲。


  這少年看著面前這把森寒的刀,聽把刀扔給自己的人說道:「他欺你,現在你在本官面前又證明了他挑唆鬧事,本官就給你個機會……你可敢親手殺了他?」


  有何不敢?


  少年眼中戾色一閃,抬手便拿起了那把刀,然後起身走到了這個人面前……


  毫不廢話,手起刀落!

  「啊……!」


  人群中響起尖叫,不少人都嚇得閉上了眼睛。


  可是那樣一顆頭顱猝不及防地滾落下來的畫面還是印在了他們眼中,人頭上的那雙眼睛還睜得圓圓的,寫滿了不敢置信。


  冬雪離得近,更是嚇得躲到了寶意身後。


  歐陽昭明看著這個狼似的少年,越發喜歡他了。


  他微微一笑,和聲道:「有膽氣,以後便跟著我吧。」


  「是。」


  歐陽昭明收了這麼個有趣的人,心中愉悅,也沒有命人把地上那具屍首分離的屍體抬走。


  他轉頭看了看寶意,正好見她閉了閉眼,於是問道:「郡主怕了?」


  寶意睜開眼睛。


  她知道,歐陽昭明就是這樣的人。


  而她雖然沒有殺過人,可是卻死過,這有什麼可怕的?


  歐陽昭明這是提醒她,該她說話了。


  被嚇傻了的眾人就看她上前一步,雖略略蒼白了面孔,聲音卻依然平穩地道:「諸位,今日的事我希望不會再發生。站在我身邊這位是當朝太尉……歐陽大人,他今日來是為了在城外搭建棚戶,安置大家的事。虎賁軍的軍士昨日已經為大家完成了最苦最累的搭建工作,剩下的事便由歐陽大人來為大家謀划。」


  「這棚戶低矮,還需要再深挖,人才能住得舒服。而這些事情都需要人手,我看了兩日,災民之中青壯年不少,留有勞動力的人也不少。或許我們寧王府的粥棚里,這每頓一碗稀粥你們真的吃不飽,既是如此,你們不妨同大人報名,來搭建這棚戶區。這是為你們自己做事,也是讓你們能有瓦遮頭,這做多少事,就可以來棚中額外領多少乾糧。」


  剛剛在粥棚後面,她同歐陽昭明說起的就是這件事。


  歐陽昭明一聽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這是打算以工代賑?」


  「沒錯。」寶意點頭,「這也是為了朝廷分憂。」


  棚戶區不會保留多久,浪費朝廷的人力不划算。


  由災民們來做這些事,既能夠消耗他們的力氣,又能減少額外的人手。


  現在領到的這些粥不夠吃的,又可以有新的門路來增加口糧。


  這是靠自己的力氣換來的食物,誰也不能多說什麼。


  他們寧王府要出米糧也無所謂,寶意有這底氣,她出得起。


  所以歐陽昭明思索片刻,便答應了她。


  眼下寶意說完這件事,便來到了那些被壓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面前。


  城外的所有人目光都聚焦於她的身上,看著她是要把這些人一併殺了,還是如何。


  先前殺了一個帶頭鬧事又意圖刺殺她的人,無可厚非,可若是這些人也一併殺了,那就太嚴苛了。


  只見寶意來到了其中幾個人面前,抬手指了指他們,然後對這些壓制他們的軍士跟監察院官員說:「我剛才點到的那幾個人留下,其他人放他們回去。」


  「是,郡主。」


  那些感到自己背上壓制的手鬆開的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們劫後餘生地站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少女。


  寶意說道:「我剛才點到的都是一開始就來挑事的人,而你們不過是被迷惑了,以後不要這麼容易被煽動,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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