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郡主院中一片冷落。


  本就因為天花而變得缺少人氣的院子,如今更是寂靜了。


  太妃帶著真正的郡主回來的消息傳遍了全府。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郡主院子里住著的這個是假的金枝玉葉。


  而真正的那位,是曾經郡主院子里伺候的丫鬟。


  寶意曾經這個院子里遭過什麼罪,他們都知道。


  那個雨夜,畏罪自盡的陳氏還想將她也拉進院子里。


  這件事所有人也都記得清楚。


  現在,哪怕一手策劃了這些的陳氏死了,柔嘉的地位也依然尷尬。


  所有人都想,就算她是從哪裡抱來的野孩子,只要是她娘親不是陳氏,都能比現在好。


  可偏偏她就是這毒婦的女兒。


  眼下,府中下人都離這郡主院子遠遠的。


  站在游廊中遠遠地瞧一眼,一低頭也忍不住竊竊私語,發出嘲笑聲。


  院中,紫鳶從廊下走過,端著柔嘉今日要喝的葯。


  還未走到郡主房間外,就看到新來的幾個小丫鬟聚在一起。


  紫鳶看了一眼,見幾個年長得力的丫鬟不在。


  這些小的能力不足,話倒是很多。


  她聽著她們的聲音脆生生地傳過來……


  「我們現在可是麻煩了,這院子里住著的根本不是郡主。」


  「是啊,跟著這麼個主子,別說是討前程了,想不被恥笑都難。」


  「不知剛剛回府的真郡主身邊缺不缺人,要是我能過去服侍就好了。」


  「不能去郡主身邊,去三公子身邊也行。」


  「對,據說郡主在被認回來之前,是三公子的丫鬟,現在認祖歸宗了,三公子那裡不就……」


  紫鳶聽了片刻,聽她們越說越不像話,於是從廊柱后繞了出來。


  她開口道:「你們在這裡說什麼?」


  「紫鳶姐姐!」幾個小丫鬟嚇得連忙站了起來,「沒、沒什麼,沒說什麼。」


  紫鳶看著她們:「還不去做事?」


  「是。」幾個小丫鬟朝她行了一禮,慌忙散開了。


  紫鳶看了她們四散的背影片刻,才端著葯,繼續往郡主的房間里走。


  她們說話的地方挑得離郡主的房間不遠,聲音又沒刻意控制。


  紫鳶走過來,一看這門沒關,就知道柔嘉在裡面肯定都聽見了。


  放在從前,讓柔嘉聽見這些,肯定出來鬧了。


  紫鳶想著,端著葯走進去,就看見柔嘉坐在桌前。


  屋裡只點著桌上這一盞燈,照亮了她半邊的身子。


  柔嘉從回到院子里就坐在桌前,如今天都已經黑了,她似乎一直沒動過。


  見到有人走進來,她才抬了抬眼,眼中映出紫鳶的影子。


  紫鳶走到她面前,對她說:「該喝葯了,小姐。」


  柔嘉聽她雖不再叫自己郡主,但是卻還給了自己面子,叫自己「小姐」。


  她喃喃道:「我哪是什麼小姐?倒是你,怎麼還沒回去,還在我這院子里?」


  紫鳶把葯端給了她,說道:「王妃一日沒叫我回去,我便一日都在這院子里。」


  柔嘉接過葯卻沒有喝,而是轉手放在了桌上。


  紫鳶聽她低聲道:「我不是郡主,我是假的,陳嬤嬤……我娘她還做出那樣的事,想來我很快也會被趕出去了。這樣一來,你留在這院中,便是等著寶意這真正的郡主過來,做她身邊的大丫鬟了,這不奇怪。」


  紫鳶看著柔嘉這樣失魂落魄,還擔心被趕出王府。


  想了想,她勸了一句:「其實小姐不用過分擔心,王爺與王妃不是那般狠心的人。」


  主要柔嘉對陳氏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以後就算她不是寧王府的郡主,王爺與王妃大概還是會繼續養著她。


  她又沒有旁的親人,等過一兩年年紀到了,王府就會為她選一戶人家,讓她出嫁。


  雖然不像真正的郡主那樣,但名目上也是王府養女,不會低嫁到哪裡去。


  可柔嘉卻搖了搖頭:「就算娘親還願意把我留在府中,我又有什麼顏面在這裡繼續待下去?」


  她仍舊叫寧王妃娘親,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她的女兒了。


  紫鳶看她一邊說著,一邊垂眼去看那葯,然後端起來一口喝乾。


  這葯是極苦的,往日紫鳶都會帶著解苦的糖過來,可是今日卻忘了。


  因此,她對柔嘉說:「小姐稍等,我去將糖拿過來。」


  柔嘉卻擺了擺手,道:「不必,這葯苦,哪裡苦得過我的心?」


  她說著把碗還給紫鳶,讓她在此處稍等,接著從桌前起身,進了屋裡。


  紫鳶看著她,柔嘉從前是何等張揚的一個人。


  如今經過這天花破相,又失去了郡主的身份,似乎就一下變得沉鬱起來。


  她進去了片刻,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個烏木匣子。


  柔嘉把匣子交到了紫鳶手中。


  紫鳶不解其意,問道:「這是?」


  柔嘉打開了匣子,只見裡面放著的是她脖子上原本戴著的玉墜。


  「這墜子,請紫鳶姐姐明天替我去還給母親。」


  柔嘉說著,目光停留在墜子上,像是要把這曾經屬於自己的墜子牢牢地記在心裡。


  「這本來就是屬於郡主的,應該還給寶意。」


  紫鳶接過了匣子,卻沒立刻答應。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柔嘉:「小姐怎麼不自己去親手把墜子還給王妃?」


  柔嘉垂下了眼睛,咬了咬嘴唇道:「如今母親見了我,怕是厭棄了我,可是顧及著這些年的情分又不能斥責我。我還是不到母親面前去給她添堵了,勞煩紫鳶姐姐了。」


  「好。」紫鳶這才收下了匣子,放在葯碗旁,「明日我會替小姐轉交給王妃。」


  「辛苦了。」柔嘉點了點頭,一臉空白地道,「讓我一個人再在這裡待會吧。」


  紫鳶端著葯碗與匣子轉身出去。


  在邁出門以後,目光就落在了這匣子上。


  柔嘉果然長進了。


  這匣中玉送到王妃面前,她自己卻不出現。


  一是審時度勢,表明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會給府里添堵。


  二是挑起王妃的愧疚之情,又最大程度減低了王妃對她是陳氏之女的厭棄。


  紫鳶先去見了太妃身邊的張嬤嬤。


  張嬤嬤將柔嘉的舉動報告給了寧王太妃。


  寧王太妃跪在佛堂前,閉著眼睛道:「她真這麼說?」


  「是的。」張嬤嬤應道。


  「那便讓紫鳶明日給王妃送去吧。」


  「是。」


  等到張嬤嬤離開,寧王太妃才睜開了眼睛。


  她轉著手裡的佛珠,低低地說了一句:「這心計。」


  想要被留在府里,自然是當個分得清局勢的聰明人比拎不清的蠢貨要強。


  柔嘉仍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坐在房中。


  紫鳶是寧王妃的大丫鬟,卻是寧王太妃救回府中的。


  她不在乎紫鳶把自己送還玉墜的事情告訴寧王太妃,讓太妃知道自己的心計。


  她要的是太妃知道自己的態度,然後才是引起王妃對自己的情。


  再者,她也要知道這墜子是真是假。


  玉墜認主,就會在眉間落下一點硃砂,可她回來之後,一個眉心有硃砂痣的人都沒見到。


  她想,或許這墜子是假的。


  又或許,那滴了血在上面的人不在府中。


  不管如何,先把墜子給出去,換自己的安穩才是現在該做的。


  第二日下朝以後,寧王便去找了成元帝,陳述了找回女兒的事情。


  這皇城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成元帝昨日就已經聽說了。


  他嘆息一聲:「你家的柔嘉竟不是你的女兒。」


  寧王抿唇:「是的。」


  成元帝皺著眉:「那毒婦真是好大的膽子,她如今在哪裡關押著?」


  寧王道:「天花肆虐的時候,已經受不住折磨上吊自盡了。」


  「真是便宜這毒婦了。」


  成元帝聽了寧王的話,也同其他人是一般的想法。


  他看著寧王臉上苦澀的神情,只寬慰道:「褫奪封號、重新加封只是小事,讓朕想想如何為你這失而復得的明珠選個好封號。」


  寧王聞言,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他站在書桌前,對成元帝說道:「謝陛下恩典。」


  成元帝擺了擺手:「只是這事情你是要悄悄的,還是……?」


  四皇子蕭璟同寧王二公子要好,成元帝在登基之前也同寧王要好。


  兩人是童年玩伴,相處的姿態比起一般君臣來要親近許多。


  因此,成元帝也不擔心多問兩句。


  要是悄悄的變更,他就只傳一道密旨,這樣就不會讓滿城都聽見。


  寧王卻沉聲道:「臣這個女兒,臣對她虧欠良多,要認祖歸宗,自然是要風風光光的。至於其他人如何想,對臣來說並不重要。」


  「朕知道了。」成元帝也知他性情,便說道,「今日沒什麼事,你便先回府上陪陪你這掌上明珠吧,改日再讓寧王妃帶她進宮來見見朕跟皇后。」


  「是,臣告退。」


  事情進行得順利,寧王從御書房出來,心情也鬆快了幾分。


  可是不想一出來卻在外頭遇到了自己的死對頭鎮國公。


  寧王府跟鎮國公府都是平定嘉定之亂的有功之臣,可是寧王府卻處處壓鎮國公府一頭。


  因此,鎮國公處處跟寧王過不去。


  眼下一見寧王出來,鎮國公便湊上前來:「寧王……」


  寧王原本不想理他,要從旁邊過,可是鎮國公卻往旁邊一步,擋在了他面前。


  見他停住腳步,鎮國公才放下了手,說道:「謝衡,別急著走啊。我聽說你們寧王府連郡主都認錯了,你親生女兒還在府上做了幾年丫鬟?這是怎麼……」


  寧王一言不發,只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


  鎮國公被他的眼神所懾,立刻後退了一步。


  寧王畢竟擅武,鎮國公就算想嘲笑他,也要掂量會不會被揍。


  他一退開,寧王就收回目光,冷道:「我的家事不勞鎮國公掛心,你還是管好你那不成器的兒子,要是再被長樂賭坊扔出來,可就丟盡你們鎮國公府的臉了。」


  鎮國公:「你……」


  成元帝在御書房裡,聽著外面兩個重臣的聲音,只覺得頭疼。


  怎麼每次見面都能吵起來?

  怕鎮國公追著寧王吵被揍,成元帝對內侍吩咐道:「去,把鎮國公叫進來。」


  寧王府,所有人都選擇性地遺忘了柔嘉的存在。


  寶意一醒來,寧王妃就拉著她到自己屋裡,指著滿屋的衣料對她說道:「來寶意,選選這些料子看有沒有喜歡的,娘讓人給你做新衣裳。還有這些頭面樣式,娘的小魚兒是大姑娘了,等戴上肯定好看。」


  寶意的院子已經在布置了,寧王妃在這裡歡歡喜喜地打扮自己的女兒,打算彌補她失去的一切。


  寧王府要再辦賞花宴,帖子已經都寫好了,在這賞花宴上,寧王妃會將寶意介紹給整個京中的夫人與貴女圈,讓她們知道這才是寧王府真正的血脈。


  至於那些會怎麼笑話自己,就像寧王說的那樣,他們完全不在意。


  寶意看著紅芍與青梅拿過來的料子與首飾樣式,眼都要花了,只對著母親說道:「娘親,我們不用這麼急。」


  她剛剛回來,外面的風言風語正盛,寶意捨不得讓父母被他們說。


  寧王妃眼眶一熱,女兒是如此的懂事,太過懂事了。


  換了誰被這樣認回來,第一時間都是想要拿回虧欠自己的一切,只有寶意……


  她抬手摸了摸寶意的頭髮,正要說什麼的時候,紫鳶就來了。


  「王妃,郡主。」紫鳶進來,對兩人行了一禮,然後站起身來。


  寧王妃見她手中捧著個匣子,於是問道:「這是什麼?」


  紫鳶道:「是柔嘉小姐讓奴婢把這個送回來的。」


  其他人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可是寶意卻猜到了。


  果然,紫鳶一打開匣子,裡面放著的就是那枚寶意偷偷替換過去的、由霍老仿造的玉墜。


  寧王妃看著這玉墜,一時間失了言語。


  就是這玉墜,她就是憑著這個玉墜認女兒,結果卻認錯了。


  真是好大一場笑話。


  可她說過,女兒的一切,她都要拿來還給她。


  這終歸是寶意的。


  寧王妃於是抬起了手:「拿過來。」


  她把這墜子從匣子里拿了出來,召寶意到身邊,給她戴上了。


  這跟原來的墜子一模一樣的贗品躺在少女的胸口,寶意想起自己荷包里躺著的真玉墜。


  聽娘親說道:「這是你祖父給你的墜子,你要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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