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冷汗
第005章 冷汗
第005章冷汗
報喜官的聲音讓老太太狂喜了好一陣子,這人才步入偏廳當中。
報喜官自京中來,丫鬟扶了老太太迎了上去。
「老太太,不,老夫人!給您賀喜了!」報喜官一面報喜,一面作揖。這聲音,動作,表情,配合得三位一體,就是儼然討喜的范兒。
老太太登時笑得合不攏嘴。
報喜官層層推進:「柳大人春闈高中,殿試時又得了陛下青睞,可是陛下欽點的探花郎哪!」
探花?!
這可是殿試第三啊!
老太太柳王氏的耳朵可是都聽柳老太爺念出過繭子來的,這狀元、榜眼、探花,均是陛下欽點的殿試前三,連官職和赴任都會得陛下親自授意。
這是潑天的殊榮與福分呀!
能得陛下在殿上親授的官職,又哪裡會小?
一時間,老太太柳王氏猶如踩在雲端里漫步一般,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起來。
過往,旁人都是喚一聲老太太。
這眼下致遠高中封官,她可就是官老太太,旁人都要稱呼一聲王老夫人的!
「快……快賞,快賞!」老太太整個人都已被拋入雲端,眼下只想在雲端深處多漫步些時候,千萬不要落下,便囑咐身側的丫鬟趕緊給賞錢。
丫鬟照做。
報喜官都是見慣市面的。
早前雖聽說如今的遠洲柳家已經沒落,不比早年,可這沉甸甸一包銀子入手,報喜官還是驚喜的,這柳家也算知曉行情,打賞的銀子委實給的不少。
報喜官心中歡喜,便趕著說了不少好聽的話,權當為這多出期望的賞銀賣力吆喝幾聲。
偏廳這頭正說著話,偏廳外的腳步聲也傳來。
老太太轉眸,見是柳老太爺回來了。
柳老太爺這是盼了多少年,雖未盼到自己高中,卻終於盼到了自己兒子高中。
蒼天有眼,柳家終是在他這裡光耀門楣了!
論城府,論氣度,柳老太爺自是都要優於老太太的。
報喜官又將方才說的話又朝柳老太爺恭賀了一番。柳老太爺一面捋著鬍鬚,一面收斂著笑意,朝老太太問道,「可給過報喜官賞錢?」
報喜官自己笑容滿面應道,「給過了,給過了,多謝老太爺和老夫人慷慨。」
柳老太爺和老太太都是一家人,自然不會給兩家錢,這些規矩報喜官心中都是知曉的,也自然不惦記著能多竄些銀子了。
他是來報喜的,柳家上下都以禮相待。這報喜官的差事途中雖辛苦,卻是正緊的朝廷差事,到了各家府邸更是被人捧著、供著,銀子也賺得多,其實是份美差。
故而京中做這差事的,也大多是家中在朝中有些關係的。
報喜官心中想著,這檔子報喜也差不多了,卻似是,未曾見到柳致遠柳大人的夫人,照說這也應當是一併見見的……
報喜官除了報喜,還要回朝中通告高中之人家中情況,但這些都是錦上添花的事,有則好,沒有也不是他當合計的,他已做好分內的差事,當下,就等著柳家人安排個住處給他歇息一日,就返程回京了。
果真,柳老太爺是懂其中行當的,「京中來遠洲路途遙遠,大人舟車勞頓,若不棄,便在府中歇一日吧,明日打點好了,再行返程。」
報喜官卻之不恭。
這頭,柳老太爺剛喚了小廝引路,報喜官也才走出兩步,柳老太爺又忽然喚住:「大人且留步……」
報喜官應聲回頭:「老太爺,您說。」
柳老太爺自是滿面春風還未散去,臉上還掛著春意在,又並著有些好奇,朝他打聽道:「敢問大人一聲,致遠既在殿試上被陛下欽點為探花郎,朝中可已安排他赴任的官職?我與他母親都不在京中,也不知曉具體。」
柳老太爺話音剛落,報喜官這端倒是詫異了:「老太爺,您不知曉……」
報喜官照說也是朝廷命官,是朝中專門安排來為前十三名的進士家中送正式喜報福音的。換言之,他是等走完了正常手續才拿到的喜報前來遠洲城送信的。說白了,也就是朝廷官方送個證明出來。
但中探花這麼大的事,殿試上自然是親授了官職的,換作以往的人家,早就修書一封,將來龍去脈同家中說得清清楚楚,家中早已歡天喜地,等報喜官來家中,就是添個好彩頭罷了。
可這柳老太爺這頭,竟是問他柳致遠柳大人的官職?在何處赴任?
報喜官有些遲疑,莫非柳大人沒有事前告訴家中?報喜官心頭隱約覺得何處不對……
果真,柳老太爺這頭也懵懵搖頭。
報喜官便知這探花郎是真的未提前告知家中一聲赴任的消息。
這便奇了。
合則今日他也是來報喜的,就是何處不對也是柳家家中的事,伸手不打笑臉人,報喜官便再躬身行了個抱拳禮,朝柳老太爺躬身道:「恭喜老太爺,柳柳大人得了陛下欽點,授翰林院編修之職。即日內,需親自回家中報喜,且等見過父母,便可攜家眷啟程赴京中任職了。」
翰林院編修是什麼職位?老太太好似兀得從雲端踩空,一朝落地。
這都中了進士三甲了,不得安排個什麼知府、侍郎或是員外郎的職位嗎?
老太太對官家知曉得不多,這僅有的知府、知縣、侍郎、員外郎還都是平日里四處聽來的。
殿試春闈三年一屆,探花郎可不是鳳毛麟角嗎?可怎麼就安排個什麼翰林院編修就完了?
見老太太一臉苦相,報喜官也有些懵。
看模樣,老太太似是全然不知翰林院編修是做什麼的。
這柳家上下,怎麼……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報喜官這頭尷尬著,柳老太爺那頭卻是喜出望外。他方才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當下,見得老太太正同報喜官大眼瞪著小眼,似是還有要質疑之勢,柳老太爺便趕緊制止,朝報喜官作揖道道:「多謝陛下恩典,竟是翰林院編修之職!」
報喜官的臉色這才正常些。
他先前險些就道,這柳家還真是拎不清輕重之人。
這翰林院編修可是正七品之職,負責修書撰史,起草詔書和伴讀侍讀之事,雖是文書之職,卻能熟練掌握朝中政局動向和國中事務。
是陛下特意留任在京中之人,待日後再看如何安排。
這是好得很的官職啊!
這都拎不清,就有些掉價了。
好在柳老太爺心中清明。
報喜官也只當老太太是糊塗罷了。
「那便恭喜老太爺和老夫人了!」報喜官眼力何等的通透銳利,當下,便看明白這老太太怕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問柳老太爺,他也不在此處多妨礙,這便又行了個禮,隨先前那個領路的小廝去落腳歇息之處了……
這報喜官前腳剛走,老太太果真問起:「怎麼,這翰林院編修是個什麼職位?我兒都高中探花了,怎麼就不是個什麼知府、知縣、侍郎員、外郎之類的官職?」
老太太是真不知道,但老太太就知道這探花郎是不好中的,她兒子便中了!
柳老太爺瞥她一眼,正愁找不到機會訓她一頓,當下便來了氣勢:「你好生糊塗,先前還險些讓人瞧了端倪去,若再是在人報喜官面前說些什麼不敬的話來,致遠的前程怕是都要受損!」
老太太果真被嚇唬住,怎麼就致遠前程受損了?
這些年,柳老太爺沒少受過老天天的氣,難得有的放矢,心中別提多舒坦。
老太太果真老實了許多,「這翰林院編修……是大官?」
柳老太爺嗤笑一聲:「你以為那些知府,侍郎,員外郎這麼好做?這官場浸.淫幾十年都做不到這些位置的人大有人在。這翰林院編修雖不是品級多高的官職,可卻是平日能在御前行走的文書之職。做翰林院編修,既能儘快熟悉朝中之事,又與旁的官員都混個臉熟,還能在御前露臉,這是打著燈籠找不到的好事。我們柳家在朝中能有什麼關係根基?致遠能得這差事是得了陛下喜歡與信任才能留用此職,你這婦人!」
到最後,連你這婦人都用上了!
心中的優越感躍然紙上。
可就唯獨這回,老太太對他口中這幾字都未曾生氣。
反倒覺得,這平日里酸腐的柳老太爺竟是有這麼大學識和見聞的,當下,又追問道:「那就是說,我們家致遠得了一份天大的好差事?」
柳老太爺重重點頭:「眼下,已是致遠最好的出路。」
得了柳老太爺肯定,老太太臉上緊張的神色隱去,全然換回了先前的欣喜,「致遠這是出息了,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我這老婆子日後在遠洲城都能抬起頭來了,那王惠氏,沈王氏,還有隔壁那宋老太太,城南的張老太太,只怕聽了我們致遠高中的消息,都得將心中的酸意往肚裡吞了……」
老太太真情流露,已全然將小廳中有客之事拋在了腦後,根本想不起來。
而柳老太爺更不知曉有客人在,遂又問起:「兒媳呢?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見她?」
這頭,柳家總算有人想起了蘇錦來。
「阿錦?」老太太這也才想起蘇錦來。
今日下著雨,蘇錦還在清和寺中,老太太心中暗道一句不好,只怕要遭老太爺苛責了,當下,也瞞不過,只得支支吾吾交待,「今日不是約了我娘家親眷一道去清和寺嗎?我見這下雨天的,膝蓋里痛風,哎喲……」
老太太一面說著,一面就半彎著身子去摸自己的膝蓋,「這老.毛病啊,疼得都站不起身來了,可旁人都去了,我們柳家不去,失約不好,阿錦見我難做,便主動說起要替我去清和寺了……」
老太太言罷,朝身側的丫鬟使了眼色。
丫鬟一唱一和:「老太太您慢些……」
丫鬟剛開口,忽然想起方才報喜官說的,這檔子該改口喚作老夫人了,圓環便道:「老夫人您先坐下慢慢說,這痛風的毛病要是有犯了,實在遭罪……」
老太太亦在一側,時而捂頭,時而捂膝蓋,還不時抬眸瞥向柳老太爺,此地無銀三百兩。
柳老太爺自然知曉她又在演戲,合則都這個時候了,還這麼拎不清,柳老太爺恨鐵不成鋼:「你啊你,分不清時候,明知就這幾日放榜的消息會來,我怎麼囑咐你的!你還讓兒媳去清和寺,這報喜官不見兒媳在,回了京中會如何說我們柳家,如何說致遠,你怎麼都不多想想!」
柳老太爺這麼一說,老太太倒是不裝了。
她怎麼忘了這麼一出,若是傳出去,那致遠同阿錦……
老太太這倒有些緊張了。
「讓人去喚兒媳了沒有?」柳老太爺也不多說了,只是問。
老太太懵懵搖頭。
方才,光顧著歡喜和應酬報喜官去了,全然忘了蘇錦還在清和寺中。
老太太平日在家中的時候居多,都喚的是阿錦。
少有喚兒媳,蘇錦之類。
苑中都是知曉的。
「那還不快讓人去寺中將夫人請回來!」柳老太爺這頭都發話了,老太太身邊的丫鬟趕緊去做。
顯然,老太太心中還在忐忑著。
少時,「喲!」老太太忽得想起什麼一般。
這家中還有客人在屏風后的小廳那頭呢!
我的天!先前怎麼就被報喜官給打岔忘了,老太太「嗖」得一聲起身,柳老太爺嚇一跳。
老太太上前,悄聲道:「方才報喜官一來,給打岔了,我險些給忘了,阿錦那頭自京中來了親戚,正在小廳那頭候著哪……」
蘇家的親戚?柳老太爺微怔。
可當即,又臉色難看得看向老太太,悄聲又厲聲道「你怎的不早說!你!……」
柳老太爺心中窩火!
先前他二人在偏廳中的那番話,能這般說給外人聽嘛!
老太太臉色遂也難看了幾分。
她這……不也是一時喜急就給忘了嗎……
「你!」柳老太爺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當下,狠狠甩了甩衣袖,便往小廳處去。
這小廳就在偏廳當中,橫豎先前的話是被人全然聽了去,他柳家還是書香門第,說方才那些話其實並不中聽,柳老太爺心中是惱死了老太太。
可當下小廳中還有客人在,又是蘇錦自京中來的親戚,柳老太爺更不好在偏廳中發作。
老太太快步跟上去,也不用丫鬟扶了,走路也走得不見慢了。
老太太是生怕老太爺發起火來,會當著外人的面,尤其是阿錦家親戚的面重重訓斥她一頓,那她日後在這府中,在阿錦面前才是做不了人了。
老太太哪敢遲疑。
柳老太爺和老太太終於自屏風后露面。
柏子澗心中已重重吸了口氣,又重重嘆了口氣——這趟柳家之行,他也算開了眼界了,心中對這柳家的日常也算是有所判斷,不敢恭維。
柏炎手中只握著杯子,既不吭聲,也不飲茶。
方才那一幕過後,柏炎有些想掀了桌子。
屏風后,柳老太爺和柳老太太露面。
「對不住,對不住,家中有報喜官來,招呼不周。」柳老太爺和柳老太太滿臉笑意加歉意,一襲話,很自然得將事情拋給了報喜官,倒將老太太給摘了出去。
柳致遠高中,招呼報喜官自然是更重要的事。
他們既是蘇錦的親戚,便也是柳家的姻親,也應當是理解的。
也好似,是變著方說,他們來得不是時候……
伸手不打笑臉,柳老太爺應是深諳其中道理,笑臉相迎著。
柏炎嘴角亦勾了勾,指尖輕叩著桌沿。
不笑,倒還好些……
一麵皮笑肉不笑,一面指尖還扣著桌沿,彷彿怒意的前兆,莫名讓人慎得慌。
老太太這頭心中泛起了嘀咕,這阿錦家的親戚,瞧著也是小輩模樣,便算是她先前將他忘了,怠慢了,可眼下老太爺這頭都帶了她來給他笑臉賠不是了,他不趕緊起身相迎,客氣問好,他還在等什麼!
而且,方才他們不明顯是招呼報喜官去了嗎?
報喜官是京官,自然是要先招呼的,這人都聽到她家致遠高中了,不主動出來道賀便也算了,她與老太爺都來示好了,這小輩怎麼還端上了,見了長輩也不起身什麼的……
老太太心中的不悅稍許湧起,臉上的笑意明顯收斂。
老夫老妻幾十年,老太爺端地知曉她這是又要作,趕緊拱手朝著眼前的人行禮,「是柳家怠慢了,實在對不住。」這一正式揮袖,正好將老太太給打斷攔下來。
老太太莫名看他,這怎麼還給晚輩行起禮數來了?這不是荒唐嗎?
柳老太爺可不荒唐。
既是蘇家的親戚,還自京中來,定然知曉報喜官來家中是何等事情。
可這人卻神色平淡,衣著華貴,即便聽聞致遠高中探花都不怎麼動聲色,定是非富即貴。
見了他與老太太前來,也未第一時間起身相迎,一是說明原本就居高位,習慣了旁人躬身奉承,二來,先前就已全程聽了他與老太太的一番話,覺得蘇錦在家中得了怠慢,心中不悅,所以本就是不準備起身行禮的。
同老太太相比,柳老太爺會察言觀色得。
眼前這人一側的跟班都佩著刀,一隻手一直按在佩刀上,這應是軍中之人的習慣。
京中來人,衣著顯赫,又有軍中之人做侍衛,方才聽了致遠高中探花也無動於衷……柳老太爺心中抖了抖,忽得想起蘇家早前在朝中有些隱晦的關係……
蘇錦的父親過世,他以為這關係便斷了。
可眼下,柳老太爺忍不住背後冒了一絲冷汗……
想起蘇錦嫁到柳家的三年,柳老太爺臉色煞白了起來。
就在老太太看他古怪的眼神時,偏廳中小廝興匆匆得腳步聲傳來,也顧不得他們在小廳中見客,拱手興奮道:「老太爺,老太太,大人回府了!」
大人?哪個大人?老太太愣了愣,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柳家家中的大人可不正是他的兒子柳致遠嗎?
致遠回府了!老太太眼中的喜色已關不住。
老太爺卻連掌心都犯起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