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人生如夢意難平
安凝雪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抹略帶自嘲的笑意，她放下手中的金剪刀，滿意的笑笑，攜著菡兒的手，走了幾步，坐在了不遠處的石桌上。
她右手托著香腮，左手點著額頭，嘴角微抿，微微眯著一雙翦水秋瞳，目光似水，懶洋洋地打量著眼前的矮鬆，倒是擺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秘樣子。本來生的狂傲不羈的枝條日益變得柔軟，真好啊。
不遠處的矮鬆群已經被修剪的平平整整了，被人強行削去了肆意生長的枝葉，慢慢的、被迫的學會了適應，會成這個樣子，也隻是為了滿足主宰者個人的興致，隻是為了能讓自己少受些裁剪的痛楚。這便是被迫的學會順從嗎？
安凝雪突然之間就沒由來的覺得自己就仿佛這群矮鬆一般。本是林間逍遙樹，偏生的做了這宮中之景。隻是……她大概還不如這群矮鬆。他們是無法做出選擇的，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們無力反抗，便隻能接收命運的安排。
可是，她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明明可以有各種各樣的選擇，卻選擇了自甘墮落了。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她貌似都在反抗，實際上卻都在妥協。……向自己妥協，向所謂的感情妥協，向宴火妥協。
她一次次的因為宴火而感覺心軟，一次次的選擇在給宴火多一次的機會，甚至是……一次次的在委屈自己成全別人。這便是她生而為人，卻活的連顆樹都不如的悲哀。這便是她重活一生，想要的結果嗎？這問題的答案在現在來看似乎是相當之可笑的。
值得嗎？這樣值得嗎？為了這樣的他，值得嗎？
安凝雪曾經一遍又一遍的，不知疲倦的問過自己類似於這些東西的問題，彼時的她不知道答案，或者說不想直視內心深處的答案，而現在的她，對於這個問題，根本就已經是不屑一顧到了極點。
她曾經的那天天真，不，應該說是無知，早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她應該學會拋棄的。
她先是沈紫桐，然後才是安凝雪。沈紫桐身上背負的仇恨已經很沉重了，再加上安凝雪這具身子曾經所承受的痛苦，隻一項便足夠她和宴火好好地算上一賬了。所以說，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這樣的自己很愚蠢，很讓人惡心。
隻不過，無論她安凝雪麵上有多麽的風輕雲淡，無論她告訴自己幾遍沒事，經過這些事情，她終究還是意難平啊。
安凝雪突然笑了一笑，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她朱唇輕啟，輕聲歎息道：“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落日留下長長的影子，一片血紅……天色很快就暗下來了，葡萄色的黃昏，紫色的黃昏。籠罩在朱紅色的宮牆上，籠罩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太陽是相當熬人的葡萄紫，夾雜著如血的鮮紅色。每近黃昏，都有厚厚重重的雲霧盤踞在天空，夕陽隻能乘一點點空隙，迸射一條條絳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遊魚，偶然會翻滾著金黃色的鱗光。
然而，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時間，總有過去的時候，太陽，也總有下山的時候，黑夜，也總有降臨的時候……
安凝雪默默地打量著眼前漸漸西落的的太陽，心中一片荒涼，而愈往深處，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之地，惹人心生煩躁。安凝雪想著想著，與那群矮鬆，倒是兩兩執手相望，竟是無語凝噎到了極點。真是自古秋來人多善感。
就這樣過了良久，安凝雪突然垂下了眸子，收回了目光，她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專注對視略微帶上了些酸澀之意，而這種感覺，同時更加加深了她內心的煩躁，因此，她挑起眉，倏地起身，道：“菡兒，我累了。咱們先回去吧。”
見狀，菡兒心中更是替自家主子惋惜和委屈，聽了這話，連忙攜了安凝雪的手，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向屋子走去。
很顯而易見的，畢笙現在是正值隆寵。皇上那邊是夜夜召見，夜夜笙歌不斷。連久居深宮，從不幹涉閑事的太後娘娘對她都是另眼相看。
而且，再加上皇上就連平日裏的侍候，都巴不得畢笙時時陪侍在龍涎殿這件事情。按照這種架勢繼續下去，怕不是連上朝都要一直讓她帶在身邊了，如此發展下去，恐怕不多時她便會成第二個安凝雪。
同時，也很顯而易見的是，安凝雪的境遇雖說不曾到失寵的地步，但兩相比較下，還是大不如前了。隻不過，現在的她，身居高位，手握協領六宮之權，也是沒幾個不長眼的人敢給臉色看。相反，倒是看那畢笙不順眼的比比皆是，恨不得處處擠兌，萬事刁難，想要除之而後快。所以說，這權利啊，有時候還真是個好東西，真是有意思。
隻不過，畢笙出身高貴，這明麵上倒是沒多少人敢沒腦子的給她臉子看，隻是這私底下，終究還是會被排擠的。
夜幕如漆，月朗星疏，清寧宮內一派燈火通明之景，燭光溫暖，但並不閃爍，偶爾幾陣夜風吹過，映的星子閃爍，樹葉婆娑，這看上去，倒是顯得冷冷清清，安安靜靜，與不遠處的歡聲笑語相必，也算得上是對比相當明顯了……
安凝雪早些時候還是一副的傷春悲秋之意，這會子倒是優哉遊哉，清閑到了極點。她左手托腮，支在桌子上，右手拿著一柄木尺，她的目光懶洋洋的，正在百無聊賴的黏著蠟燭玩兒。
這蠟燭偶爾會“劈裏啪啦”的幾陣輕響，燭火也會很是反抗似的劇烈的一番抖動，似是不滿、不忿。最後，又頑強的在將滅未滅之時，再次變得亭亭玉立，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見它這麽有趣，安凝雪便是如此，時而輕碾，時而高抬放手，自己玩的是不亦樂乎。
菡兒站在她身邊良久，看著她的樣子，心裏著實也是擔心，這心裏更是將皇上罵了個狗血淋頭，負心漢！花心大蘿卜！真該死！忘恩負義！隻是，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滴漏，盡管還想繼罵那個皇上幾聲，但是，考慮到自家娘娘的身子，她強壓下心中的不忿和怒氣，忍不住開口輕聲安慰道：“娘娘，時辰不早了，您也該準備就寢了呢。”
安凝雪一愣，反應慢了半拍，她眨了眨眼睛，莞爾一笑，道：“居然玩了這麽長時間，真是白白的浪費了這大好時辰啊……”她自嘲一笑，笑容略帶苦意道，“有這時間，我還，倒不如多讀幾冊書……如此，倒顯得是庸人自擾了……難不成果真是，一到秋天，我就開始多愁善感了嗎？怎麽感覺又像是懷了孩子之後，人也傻了呢……哎。”
聞言，菡兒一愣，轉而笑吟吟望著她，開口寬慰道：“娘娘博學，自然是願意讀這書的，要是換做奴婢，怕是就覺得是不如睡覺自由自在了……在說了，奴婢倒是聽人說過，這‘一孕傻三年’，如此說來，娘娘，您可能真的傻了？”說罷，她取了本就放在一旁，溫好的水和手帕，恭恭敬敬的端了過來，伺候著安凝雪卸妝、淨麵、弄發……
聞言，安凝雪剛過笑罵她幾聲，卻突然的，外殿似是傳來了一些響動，安凝雪一麵取了手帕擦手，一麵挑了眉，頗為詫異道：“怎麽聽著聲音像是容妃啊？這麽晚了她來我這兒作甚？菡兒，你且出去看看，將人好生領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