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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江南(四)

  番外江南(四)


  小橋流水人家(四)


  興許是傅瑤的運氣不錯, 又興許是謝遲照顧得很好,她腹中的孩子一直很省心, 初時並沒什麼孕吐的徵兆, 每半月請大夫來診脈時,胎像也很穩。


  堪稱是省心得很。


  兩人到芙蓉鎮時是冬日,天氣寒冷, 不便出門遊玩, 也就是偶爾日頭不錯的時候出門逛逛。


  等到開春之後,一日日地暖和起來, 河畔的垂柳抽了嫩芽, 草長鶯飛, 傅瑤便有些坐不住了, 想要趁著春日出門去遊玩。


  只可惜隨著月份越來越大, 行動也愈發不便起來, 登山踏青自然是不成,同謝遲你來我往地砍價似的爭了許久,最後決定到東湖去看風景。


  「還有三個月, 」傅瑤挽著謝遲的手慢慢走著, 看了看遠處放紙鳶的, 又看了看湖上的畫舫, 忍不住算起日子來, 「到時候就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從前長姐因胎像不穩不得不卧床休養數月的時候,傅瑤看著就覺得折磨, 如今真輪到自己, 哪怕是一切順遂, 卻還是覺著多有不便。


  謝遲這些日子始終陪在傅瑤身邊,知道她的不易, 如今見她滿眼羨慕和期盼,心中也分外不是滋味。


  「所以你將來一定要乖一點,」傅瑤卻並沒失落太久,抬手覆上隆起的小腹,一本正經道,「娘親懷你可不容易了,若是將來不聽話,我就罰你……抄書。」


  謝遲聽了她這話,臉上多了些笑意,追問道:「你少時是不是時常被罰抄書?」


  傅瑤原本那「為人師長」的架勢沒能繃住,沉默了片刻,爭辯道:「……倒也沒有時常被罰。」


  「像我這樣自小就乖巧、討人喜歡的,爹娘才不舍的罰我,」傅瑤面不改色地自誇著,而後話鋒一轉抱怨道,「是最初給我請的那女先生太嚴苛了。」


  她還沒說具體的事迹,謝遲卻已經先點了頭,像是對這話深信不疑。


  傅瑤沒忍住笑了出來:「你明還明什麼都不知道,點什麼頭呀?」


  「你是乖巧沒錯,也討人喜歡沒錯,那自然是罰你的那位女先生的錯。」


  也就只有謝遲,能將這話說得理所當然了。


  傅瑤怕笑得太過會肚子疼,咬了咬唇:「說起來,你還沒見過我少時的模樣呢。」


  「若早知道有今日,當年從那長安街上打馬而過,就該抬頭看一眼才對。」謝遲偏過頭去看向傅瑤。


  傅瑤隨著設想了下,如同編話本故事似的續道:「然後你就會發現,我可能才到你這裡。」


  她身量原就不算高挑的,眼下同謝遲站在一起,將將到他肩,就更不用提當初那個年紀了。


  謝遲看了眼她比劃的位置,調侃道:「是啊,你當初還那樣小,該叫我『哥哥』才對。」


  自從當初鬧著玩喊謝遲哥哥,結果被親哥在廟會上撞見之後,傅瑤就對這個稱呼格外敏感,輕輕地推了謝遲一下,嗔道:「不準再提這個。」


  「好好好,」謝遲先是連聲應下,又逗她道,「不提『哥哥』了。」


  傅瑤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橫了他一眼,要甩開手,卻又被謝遲給牽了回去:「別惱,不逗你了。」


  春風拂面,送著清淡的花香,夾雜著親昵的笑鬧聲。


  回到家中后,傅瑤也開始張羅著重新養些花草,搜羅種子、從別處移栽。


  只可惜她身子越來越重,有許多事情是做不了的,月份大了之後連蹲都蹲不下,只能在一旁指揮著,交給僕從或是謝遲動手。


  幾個月下來,宅子中添了許多花草,一片生機盎然,而傅瑤也到了臨產期。


  顏氏知道傅瑤有孕之後,曾經寫了一封極長的信,事無巨細地叮囑了一番,傅瑤自己記不住,便轉手給了謝遲。謝遲一字不落地記了下來,也提前問了大夫,又托芸娘找了此處靠譜的穩婆,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但真到胎動要生產時,謝遲腦海中卻先是一片空白,將傅瑤抱到床榻上,不知所措地握著她的手,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好。


  「我還是頭一回,見著你這模樣。」傅瑤開口道。


  謝遲也沒想過自己竟會這般失態,尤其是看著傅瑤那疼得要命的模樣,便只剩了慌亂。


  「放心吧,」傅瑤勉強露出個笑來,「她這麼乖,一定不會折騰我的。」


  謝遲察覺到她聲音中的顫抖,將手攥得更緊了些,點了點頭:「嗯。」


  穩婆拿了銀子之後便在這邊時時候著,得了消息后,立時便過來指揮著銀翹她們準備接生。


  「您不要先出去嗎?」穩婆看著床榻邊的謝遲,遲疑道。


  依著舊俗,接生時男人該避開的,說是見著這血不吉利。


  謝遲聽人提起過這事,但卻並沒半分要離開的意思,只是挪開些,仍舊未曾鬆開傅瑤的手,毫不猶豫道:「我在這裡陪她。」


  這些年來,謝遲打過大大小小數不清的仗,受過數不清的傷,軍醫處理傷口之時,他見著自己的血都沒什麼反應。可如今見著丫鬟們進進出出,原本清澈的水成了血色,卻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恍惚間倒像是回到了當年剛到西境,頭一回上戰場時。


  傅瑤疼得說不出話來,只能聽著穩婆的指揮吸氣呼氣,面色蒼白如紙,汗水與淚水摻雜在一起,洇濕了鬢髮,狼狽不堪。


  謝遲從丫鬟手中接過浸濕的帕子來,替傅瑤擦著臉頰,薄唇緊緊地抿著。


  他先前聽人說過,生產不易,但也沒想到會這般不易。


  眼見著傅瑤如今這模樣,他只覺著心如刀絞,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有些遷怒那未出世的孩子,以及自己。


  若早知要傅瑤吃這樣的苦,他寧願沒有這個孩子。


  傅瑤卻並沒那個心思胡思亂想,到後來已經疼得恍惚,及至聽著穩婆高興的祝賀以及孩子的啼哭之後,方才遲緩地回過神來。


  她抬眼看向一旁的謝遲,發現他的目光牢牢地定在自己身上,甚至沒去看穩婆抱著的孩子。


  傅瑤的確從沒見過這樣的謝遲,她簡直疑心自己是恍惚看錯了,竟然從謝遲眼中看出些驚懼來。


  「我,」傅瑤的嗓子有些啞,咳了聲,輕輕地晃了晃他的手,「我沒事呀。」


  話音剛落,謝遲便俯下身來,將她抱在了懷中。


  他初時像是有些失控,力氣大了些,可隨機就又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攬著傅瑤。


  穩婆在一旁自顧自地說著些什麼,謝遲恍若未聞,傅瑤偏過頭在他耳垂上親了下,含笑道:「恭喜你得償所願,是個女兒。」


  對於是兒是女這件事,傅瑤是真不怎麼在意,生個伶俐可愛的女兒很好,生個像謝遲的男孩也不錯,倒是謝遲一直有所偏向。


  然而如今聽著這消息,他卻並未見多高興,直到傅瑤緩過勁兒來后,方才漸漸好起來。


  「穩婆說,我這已經算是順遂的了,」傅瑤喝著他喂的湯,慢悠悠地說道,「你不必擔心,已經好很多了,說不準晚些時候就能下地走路。」


  然而這卻並沒能安慰到謝遲。


  若是這都算順遂,那不順遂,該是怎樣的折磨?

  謝遲是絕不會將自己方才的驚懼宣之於口的,傅瑤也沒戳破,這種事情旁人說也沒用,得慢慢緩過來才行。


  乳母將孩子給抱了過來,連著襁褓遞給了一旁的謝遲。


  謝遲從未抱過這樣小的孩子,更何況還是他與傅瑤的骨肉,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這才算是清楚地見著了期盼許久的女兒。


  「唔,」傅瑤略微鬆了口氣,「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剛生下來的孩子大都不怎麼好看,相較而言,眼前這個襁褓中安睡的小姑娘,可以說是清秀了——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她生的,所以怎麼看怎麼順眼。


  小姑娘睡得安穩,謝遲心中卻是波瀾起伏,一直被壓抑著的喜悅情緒終於涌了上來,低聲笑道:「瑤瑤,這是我們的女兒。」


  「是啊,」傅瑤倚在謝遲肩上,暢想道,「她會慢慢長大,蹣跚學步,也會管你我叫爹娘。咱們可以帶著她遊山玩水,教她學問道理……」


  多好。


  謝遲含笑聽著,又問道:「想好給她起什麼名字了嗎?」


  為著名字的問題,兩人先前商議過好些次,因著不知究竟是男是女,所以起了好些個備用,時常是偶然想起便要記下來。


  有偏文雅的、有寓意好的,講究得很,到最後滿滿一頁紙,反倒挑不出最滿意的來了。


  傅瑤已經有些困了,想了想,輕聲道:「叫『念念』好不好?」


  謝遲神色溫柔地看向傅瑤:「很好。」


  這麼些年兜兜轉轉,千里姻緣一線牽,到今日這般圓滿,憑的的確是一個「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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