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番外四
第204章番外四
李梅英躺在床上回想著她這一生, 嫁到紀家后, 頭二十年她的日子過得恣意, 全村裡都找不到她這麼享福的媳婦。
婆家找的好, 回到娘家, 她也是傲氣十足, 頤指氣使, 她後來更是得罪了娘家人,爹娘去世后,娘家兄弟看不慣她在娘家指手畫腳, 與她斷了往來,她根本不在意。
她生了兩個兒子,在婆家站穩了腳, 有沒有娘家依靠根本無所謂, 再說爹娘去世,她兄弟被他們媳婦拿捏著, 對嫁出去的姐妹哪裡會像小時候那樣疼寵, 得罪就得罪吧。
沒料到, 她回到家裡跟婆婆抱怨娘家兄弟的不是, 婆婆只平靜的看了她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當時她不知道婆婆那一眼的意思, 現在她卻隱隱明白了。
那時候, 婆婆肯定在想, 一個女人,連生她養她的娘家, 都能說拋棄就拋棄,她還有什麼不能捨棄的呢?
再想想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幾個兒女,她的心簡直像泡在黃蓮里。她現在卧病在床,當初她最疼的是二兒子紀迎西,最後傷她最深的也是他,聽到她癱瘓在床,獨自一人回來看了她一眼,就再沒回來過。聽說他媳婦生了兒子,她想看看孫子,他卻說,孩子是城裡人,來農村他過不慣。李梅英只感覺悲從心來。深刻發覺,這個兒子,已經不是她的兒子了。
這輩子她最對不起的是迎北,如果不是因為她捨不得迎春,讓她結了婚還回娘家住,也不會害的曉曼落胎,後來更是因為迎春的事情,他們分了出去。可老了老了,在她床前伺候的卻是這個她一直忽略的大兒子。就連迎春也只是給她出了醫藥費和生活費,放假的時候回來看看她。
紀迎北端了一盆水走了進來,他面無表情的把臉盆放在地上,拿出裡面的毛巾,擰了幾把后,說道:「娘,把臉洗一下,要吃早飯了。」
李梅英睜開眼,灰暗的眼眸盯著他說道:「迎北,娘知道,娘快死了,你能把迎西喊回來嗎?娘疼了他一輩子,臨死了,還沒見過小孫子,娘不甘心啊,迎北你把你弟弟喊回來,娘知道你向來孝順,娘求求你,你把迎西喊回來,讓他把孩子帶回來給我看看。」
紀迎北苦澀的看著他娘,難道就因為他孝順,所以就該讓他娘忽視?這麼久的精心照顧,也換不來她一句軟話。
他看著他娘,態度變淡,諷刺得道:「娘莫非得了癔症,忘了迎西不願意讓他的兒子回來?他現在在城裡攀了高枝,看不上我這大哥,也看不上你這當娘的。」
大兒子的話讓李梅英很是激動,她咳了咳,布滿褶子的臉緊緊地皺在一起,生理淚水流了一臉,待她情緒稍緩,靜靜的躺在床上,臉上帶著乞求,聲音暗啞得道:「娘都快死了,連這個心愿你都不願滿足我嗎?」 她就是想看看小孫子而已,那是她兒子的孩子,她怎麼就不能見見呢?
紀迎北臉上不耐,「並不是我不願滿足娘這個願望,實則是娘疼愛的小兒子不願意滿足你的願望,娘又何必逼迫我?我一個農村莊稼漢,哪裡去過省城那樣的大城市?更何況,迎西住在哪裡我都不知道,怎麼聯繫他?」
李梅英臉上露出灰敗的神色,一會兒后,她臉上又浮現驚喜的笑容,轉過頭看著紀迎北激動的說道:「迎春不是在省城大學教書嗎,讓她去找找你弟弟,她一定知道你弟弟住在哪裡。」
紀迎北涼涼的看著他娘,說道:「娘,我走了,誰來照顧你?還有兩天就放假了,到時候迎春回來,你親自和她說吧。」
李梅英能感覺到她的生命正一點點流逝,她根本等不到迎春放假,她急急得道:「讓你媳婦來照顧我,你去找迎西。」
紀迎北想到他爹去世時,迎西也只是在他爹下葬那天回來看了看,之後就走了。現在他娘還沒死,他會回來嗎?他真的不能理解他娘的心思,迎西根本不是個東西,她到底惦記他什麼?
「曉曼在照顧奶,哪有時間來照顧你?」他不耐的說道。他沒說的是,曉曼恨死了他娘,哪裡願意過來照顧她?他娘忘了當初是怎麼對待曉曼的嗎?
李梅英聽到丁曉曼在照顧老太婆,心裡恨的不行,這老太婆命大的很,小兒子死了,又熬死了大兒子,後來連老頭子都死了,她還活著,這會兒她躺在床上,感覺自己也快死了,那老太婆還活得好好的,真是天生克她來的。
「你奶沒病沒災的,你媳婦照顧她什麼?」李梅英想也沒想張口就道。
紀迎北失望的看向他娘,他脾氣雖好,但也是有脾氣的。他娘這自私的性子,這麼多年他看的明白,他即便失望,也沒什麼辦法,他想著,總歸她老了,沒有多少天活頭了,他好好的照顧她剩下的這段日子,也算是他為人子的責任。這麼多年,他被他娘傷的,對她,根本沒多少母子情了。
紀迎北不願和他娘多說,拿著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就端著臉盆轉身走了出去。李梅英見他說走就走,理都不理她,心裡升起一股絕望,生命流失的更快了,恍惚中好似看到紀高華在向她招手,她心裡一驚,嚇得不行,紀高華個死鬼要來勾她了,她真的要死了嗎?她還沒看到小孫子呢,她不甘心啊。
紀迎北把臉盆放到外面盆架上,去鍋里端出給李梅英蒸的雞蛋,到了屋裡,卻看到她娘眼睛睜的大大的,一東不動,臉上也露出驚恐的樣子,他大驚,手裡的碗抖了下,灑出一些雞蛋湯水,他顧不得這麼多,把碗放到床頭的柜子上,伸出手慢慢的放到他娘的鼻尖下,半晌后,他頹然的跌坐在地上,眼裡流出了淚水。
他娘死了。
他再也沒娘了。
他以為他對他娘失望至極,對她已經沒了感情,可她真的死了,他卻難受的很。趴在他娘的床頭嗚嗚的哭了起來。
丁曉曼過來喊他回去吃飯,聽到他的哭聲,一驚,連忙跑進屋裡,看到她男人哭的傷心,再看李梅英,她一驚,她看的出李梅英已經咽氣了,心裡不知什麼滋味,酸甜苦辣,複雜得很。
這個磋磨了她半輩子的人,死了。
她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可看到哭的傷心的男人,她心裡又酸酸的,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麼去了,即便是她不喜歡的人,她也覺得生命無常。
紀迎春接到她娘去世的消息,也懵了。
她娘年齡真不算大,雖然下半身癱瘓了,可她問過醫生了,照顧的好的話,還能活幾年。不過,她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紅著眼睛跟學校請了假,又去紀迎冬的公司,喊了他。
紀迎西聽到他娘去世了,心裡很是難受,小時候,他娘最疼他。他根本沒想到他娘會毫無預兆的永久的離開他。
他記得上次回去的時候,她娘說想看看他兒子張潤生,他媳婦當時正和他冷戰,潤生是張家的寶貝蛋子,這孩子被他媳婦和岳父岳母嬌慣的很,他向來不聽他的話,哪裡願意跟他回農村看他奶奶啊,所以他當時拒絕了他娘的要求。
想到他娘到死都沒看到她的小孫子,他心裡就難受的不行。他承認自己混蛋了些,可對於疼愛他的娘,他心裡還是孝順的,雖然這孝順很少很少,少到它不足以抵抗他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甚至為了留在城裡,斷然給人當了上門女婿,絲毫沒顧及爹娘的感受。
現在他娘死了,他才發覺他娘的好來。岳父岳母看不起他,他在岳家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現在他爹死了,他娘也死了,再也沒人毫無怨言的對他好了。想到此,他心裡難受的不行,眼睛也變得紅紅的。
兩兄妹急急忙忙的趕了回來,到了家裡看到躺在那裡毫無聲息的娘,兩兄妹大聲哭了起來,紀迎北在外面走了進來,上前給了紀迎西一拳頭。
紀迎西被他打懵了,回過神來,惱怒得道:「你做什麼?」
兩兄弟打小感情很好,這個大哥事事讓著他,後來他在省城當了上門女婿,回來的時候,他這個大哥看他的眼神就變了,現在他娘死了,沒有人能管得了他了,他就來欺負他這個弟弟了?
「做什麼?娘臨死前念念不忘的都是你,還有你那個兒子。到死都沒有瞑目,你對得起娘對你的好嗎?」紀迎北惡狠狠得道,「現在娘死了,你那兒子和媳婦怎麼沒回來祭奠娘?」爹死的時候,他們不來,現在娘死了,他們還不來,這什麼道理?
紀迎西聽到大哥的話,低著頭沉默下來。他來的時候不是沒喊他媳婦和兒子,可他們不願意來,他能有什麼辦法?他抱著頭蹲在了他娘的旁邊,嗚嗚的哭了起來。
紀迎春見此,說道:「大哥,有什麼事把娘送走了,再說吧。」毫不同情的看了眼蹲在地上守著他娘哭的紀迎西一眼,暗道活該,當初為了榮華富貴,當了上門女婿,現在知道上門女婿不好當了吧?真以為富貴是那麼容易得到的?
紀迎北也知道此時不是找紀迎西算賬的時候,隨不再多說。
紀迎夏在京市接到季迎春的電話,聽到李梅英去世的消息,沉默片刻,她說了句:節哀。
她並沒有打算回來親自祭奠李梅英,兩人有解不開的怨,她何必回來礙著她的眼呢?生前都不喜歡她,想來她死後也不想看到她吧?
紀迎春有點失望,畢竟她爹去世的時候,迎夏回來了,沒想到她娘去世,迎夏卻沒提回來的事情。她輕輕嘆口氣,也是,即便她爹對迎夏再不好,他也是迎夏的大伯,是小叔的大哥,兩人有血緣關係,再加上她奶兒子去世,迎夏擔心她奶傷心過度,壞了身體,她也會回來送她爹最後一程的。她娘雖然是迎夏大伯母,可在她爹都去世的情況下,她不願回來很正常。
送走了李梅英,紀迎春和紀迎西打算回省城,畢竟他們還有工作要忙。
紀迎北看著這個妹妹,深深的說道:「迎春,爹娘走了,你一輩子就打算這樣了嗎?」
紀迎春無所謂的笑笑,「我打算收養一個閨女,已經聯繫好了,有了這個孩子,我也不會孤單了。」
紀迎西聽了她的話,撇撇嘴,「收養的孩子沒有血緣關係,跟你親嗎?」別再養個白眼狼。
紀迎春瞥了他一眼,「哪怕有血緣關係,養個不孝的又有什麼用呢?再說我以真心換真心,問心無愧就好,想那麼多做什麼?」
紀迎西的臉訕訕的,他怎麼覺得迎春是在指桑罵槐呢?
紀迎春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她可不就是在指桑罵槐。
紀迎西看著紀迎春的表情,想說些什麼,可看到紀迎北的臉色,立馬閉嘴了。爹娘沒在了,他們家大哥是老大,他大哥長年干農活,皮糙肉厚,勁大得很,他想治他的話,根本不費力,輕而易舉就把他撩了。所以他根本不敢在大哥面前耍橫。
紀迎北譏笑的看他一眼,孬種。
紀迎西摸摸鼻子,孬種就孬種吧,反正他在媳婦家也是受氣的一個,在自己大哥面前,受點他的氣,他反而覺得安穩了,憑什麼別人給的氣,他可以受,自己親大哥的氣,他就不能受了?
紀迎北看他那樣子,搖搖頭,不再說什麼。
兩兄妹回了省城,在車站遇到紀迎西的媳婦,她看到迎西,急忙迎了上來,待看到旁邊的紀迎春時,眼神淡了下來。
紀迎春看到她神色的變換,沒理她,對著紀迎西說了句:有事來找我。就大步離開了。
紀迎西看著他媳婦的表情,嘲諷的說道:「屈尊來接我,勞累你了。」
紀迎西媳婦聽到他不陰不陽的話,心裡很不滿,「我辛辛苦苦來接你,你發的什麼瘋?」
紀迎西冷笑:「我娘去世前,一直想見潤生一面,可你不讓去,我娘到死都沒見到她小孫子,懷著不甘去世了,我是個不孝子,又怎麼當的了好丈夫?我天生涼薄,說話不好聽,你擔待些。」
紀迎西媳婦慌了,迎西可從來沒用過這種語氣跟她說話。難道他娘死了,他受不了這個打擊,變了性子?
紀迎西看著變了臉色不敢吭聲的媳婦,哼了聲,岳父岳母漸漸老了,他們現在該依靠他了,他為什麼還要忍氣吞聲?
他娘到死都沒享過他一天福,別人憑什麼享受他的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