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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臨摹到字帖的第二行時,一個“嵐”字跳入了眼簾,沈夕拿著筆的手顫抖了一下,雪白的宣紙上立時出現了一滴濃烈的黑點,慢慢的擴散開來,最後成了一片黑暈。沈夕呆了一下,放下了毛筆,彎腰從書櫃裏掏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冊,從第一頁的左下角抽出了一張小照片,裏麵的兩個孩子笑得很甜,兩隻小手緊緊的拉在一起,照片背麵是爸爸俊秀的字體“84年8月6日大明湖”。


  “4歲”,沈夕自言自語,又從第二頁抽出一張,裏麵的女孩子已經明顯高出男孩半頭,紮著兩個馬尾,將小手搭在男孩的肩頭,笑吟吟的看著男孩,好像在說“沒關係,我保護你”。“8歲,趵突泉”,沈夕心裏想著,看著照片裏的自己,想起了童年裏“俠女救美男“的英雄事跡……


  “嗖”,耳邊一陣風呼嘯而過,沈夕心說“不好”,本能的低頭以最快的速度躲閃,誰知用力過猛,一頭紮在桌子上的硯台裏,眼前頓時漆黑一片,鼻子一陣酸痛,一個物體擦著她的頭頂呼嘯而過,打在書架上。隨即一股惡臭彌散開來,是一隻皮鞋。


  “哈哈哈哈哈——”


  身後傳來爺爺勝利的狂笑,沈夕強壓著胸中的怒火,強忍著臉上粘稠的墨汁橫流,艱難的把頭從硯台裏拔出來,麵前的鏡子裏出現了一張煙熏似的臉,最濃烈的煙熏妝也不過如此,愛美如沈夕者,如何能忍受這等慘相!她的火一下子冒出來,“噌”得跳起來,抓起桌子上的毛筆,頭也不回的甩了出去!


  “哈哈哈…噢噢…咳咳咳…”


  爺爺的笑聲戛然而止,緊接著是爺爺咳嗽的聲音,中招了!但是爺爺的手卻沒閑著,轉眼就到了她的脖子後麵,她側身一躲,同時來個掃堂腿,直衝爺爺的兩腳而去,老爺子敏捷的一抬腿後退一步,甩出了另一隻鞋。沈夕不敢怠慢,迅速用手捂住了鼻子,側身躲過爺爺的“暗器”,一邊笑著說“沈大俠,你實在是很不光彩,又使暗器又放毒”,一邊伸出修長的胳膊,一掌劈了過去!

  爺爺一邊接招一邊回道“黃毛丫頭,你也好不到哪去”,祖孫倆劈裏啪啦的活動著筋骨,被子、枕頭、書本等物件屍橫遍野,頓時沈夕的閨房塵土飛揚,烏煙瘴氣,嚇得沈夕的寵物小狗多多和白色的波斯貓咪咪躲到角落裏“汪汪喵喵”的亂咬亂叫……


  爺爺是個武癡,從小就被家裏人說成是不務正業,但爺爺的牛脾氣誰也擋不住,他在參軍打仗以前的生活,是背著個破包袱,繞世界的拜師學藝。學到最後爺爺成了個雜家,至今說不清楚自己是哪門哪派。和平時期,武術就是一個強身健體的工具,爺爺雖然每天都勤習武藝,但苦於沒有對手切磋,成了“百年孤獨”的大俠。


  本以為有了孩子,自己一身的“神功”可以後繼有人,誰知一物降一物,精明的奶奶硬是讓爸爸逃出了爺爺的魔掌,這成了老爺子心中永遠的痛,直到出現了一個被爺爺忽悠的想做俠女的沈夕。從沈夕4歲開始,她就每天跟著爺爺從大明湖的圍牆下麵的洞裏鑽進去(當然,爺爺是從牆上麵進去的),在湖邊跟著爺爺習武,直到高中的某一天,沈夕把爺爺打了個狗啃泥,她的習武生涯才結束,但是見麵過招卻成了祖孫倆特有的見麵儀式。正是因為沈夕這種特有的背景,童年的“俠女救美男”的故事才能上演。


  送走了盡興而去的“沈大俠”,收拾好慘不忍睹的閨房,她抱起相冊,躺在了床上,喚來了藍眼睛的“咪咪”,把它摟在懷裏,繼續翻看相冊。她從最後一頁裏抽出他們在學校門前的合影,當年的“矮男孩”已經長成了1.85米的個頭,被摟在懷裏的成了1.76米、有著模特身材的沈夕。那男孩的英俊即使用世間最美的語言來形容都無法讓觀者滿意,烏黑的頭發,白皙的皮膚,渾身上下透著儒雅、清爽,就像日本動漫裏的陽光花樣美男,又像流行韓劇裏的俊美男主角。


  “隻有童話裏才有這樣的男子吧?“沈夕想,“臭小子什麽時候變成了這麽英俊的小夥子?”,隨後又笑自己“很傻很天真”。


  從小和蕭嵐一起長大,蕭嵐因為自己的長相惹了多少麻煩她不是不知道。家住對門、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全都陰錯陽差的分一個班裏,連大學都商量著考同一所。但是她的神經就是這麽麻木,盡管蕭嵐身邊鶯鶯燕燕的沒斷過,沈夕始終都沒有任何危機感,仍然像小時候那樣不分彼此的來往,見人就拍拍蕭嵐的肩膀,“這是我弟弟”。由於交往過密,常常被人誤認為是一對,沈夕總是大方拍拍蕭嵐的肩膀,“這是我弟弟”,全然不顧身旁紅著臉的大帥哥,搞的人們一度認為他們是親姐弟。直到蘇瑤的出現,她才知道,原來蕭嵐不僅僅是那個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麵叫姐姐的小弟(其實,她隻比他大三個月)。


  蘇瑤和以往那些暗戀或狂追蕭嵐的女孩子不同,沈夕第一次見到她就知道她不是個普通的女子,不僅僅是因為她清純可人的外表,還有那外表下麵透著的一種古靈精怪的氣質,這種氣質讓沈夕感到莫名的壓抑。蘇瑤的氣質容貌和才華雖然不能說的上是傾城傾國,但絕對可以稱的上是百裏挑一,就連對人吹毛求疵的沈夕都禁不住多看一眼。多年以後,沈夕在電視上見到初出道的偶像明星劉亦菲時,驚以為那是蘇瑤的翻版。


  蘇瑤在大一的時候就是曆史文化學院的耀眼明星,大二的時候就成了學院文藝部的部長,身邊追捧的人可以用“營”來形容。本來這樣的人和沈夕一點關係都沒有,沈夕在經濟學院的地位舉足輕重,幾乎是人必稱大姐,即使不認識的人,聽說沈夕的名字,也會應一聲“大姐”;並不是因為她是經濟學院的學生會主席,而是因為她的俠義心腸和直爽、樂於助人的個性,她走到哪裏都是大家的主心骨和“大姐大”,大二下學期就被推舉為院學生會主席並非偶然。


  從小就當慣了“大明星”,因此她對別的學院的“風雲人物”從來都不感興趣,即使是被全校女生追捧的校級男明星蕭嵐,當然也是曆史學院的風雲人物,陪伴她20年的生命旅程她都熟視無睹。但是,就是這個蘇瑤,讓沈夕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拿走了身體的一部分是個什麽滋味。


  暑假前的一天,蕭嵐在經濟學院學生會辦公室找到了沈夕,他盯著對麵的沈夕,半晌無語。沈夕笑著問“怎麽了,欲言又止的樣子?”“姐,我……”


  “說吧,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了”


  “我想和蘇瑤在一起……”


  沈夕臉上的笑容凝固了,胸口的某處抽筋似的疼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潮濕,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說“不要!”,說出口的卻是一貫的戲謔“怎麽?你終於從了她啦,哈哈!”


  蕭嵐的臉紅了,緊接著白了,他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落,但是他笑了,“這個暑假,蘇瑤邀請我到她們家去玩,你跟我一起去吧,咱們再好好逛逛北京的那些名勝古跡吧”。


  “這麽快就登堂入室啦?現在就急著見丈人丈母娘啦?我才不去呢,給你們當電燈泡!”


  “你怎麽這麽說啊”,蕭嵐急了,樣子很可愛,“你是我姐嘛,當然要跟我在一起,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蘇瑤要我一定要請你一起去的”。


  “哦,是蘇瑤要你請我啊,不是你想請我的,那我更不去了!”


  “我說錯話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我的好姐姐……”


  “哎呀….”沈夕抹了一下胳膊,假裝往地下看,“賈寶玉啊你,一地雞皮疙瘩呢!”


  抬頭看見蕭嵐無奈的臉,沈夕不忍再堅持“什麽時候啊?”


  “後天就走行不行?我今天就去買票。”


  “嗯,你去吧,我還有點事情,不和你一起了。”


  “好的,晚上回家找你去”。


  目送他高高的背影離去,沈夕在椅子上呆坐了幾秒鍾,感覺身子快要飄起來,她說不出此刻的感受,腦子裏一片混沌,她搞不清楚狀況,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回了家,她很需要平靜……


  “蘇瑤是個有手段的女人”,沈夕盯著手裏的照片,那是蕭嵐生日party的時候照的,照片中沈夕正壞笑著往蕭嵐左臉上抹蛋糕,蕭嵐微笑著躲閃,但右邊的臉已經被右邊伸過來的一隻纖纖玉手“上了妝”,那隻手的主人正深情脈脈的望著蕭嵐,那個人正是蘇瑤。


  “叮呤“,手機響了,是蕭嵐的短信,“姐,我想我是真的愛上蘇瑤了,你覺得她怎麽樣?”


  沈夕突然很激動的打了一條短信回過去:


  “關我什麽事啊,我又不是你什麽人!”


  接著,她聽見自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嚇得懷裏的“咪咪”噌的跳上了陽台。哭聲越來越大,沈夕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聲音,她一把扯開被子蒙住了頭,嗚嗚的大哭起來,任憑手機的鈴聲一遍一遍的響起……


  此時此刻,沈夕終於明白,原來她對蕭嵐,根本不是什麽她一直以為的姐弟情誼。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起深深的愛上了蕭嵐,這些年她之所以渾然不覺,是因為她,沈夕,已經把那個叫蕭嵐的男孩當作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直到這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被人奪走,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那麽那麽的愛他,以至於失去如切膚之痛。但是此刻,為時已晚,現在再介入,就是被人唾棄的橫刀奪愛,道德淪喪的可恥行徑了。


  “我該怎麽辦?”她一遍一遍的問自己,直到她的眼前天昏地暗,乾坤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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