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憶林

  唐憶林喝了一口酒，靜靜聽著，這個故事，她沒有聽過。


  「其實，當年我們都以為死的人是她，據說有證據表明死者是她。我的堂弟，那個不可一世的慕熙臣，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吐了血，之後，他的眼睛就瞎了，一片血紅，什麼都看不見，他瘋了，就因為一個女人。」


  「我瞧不起他，為一個女人，看他的樣子，彷彿被挖了心肝一樣。我爺爺做主，找人抹掉他的記憶，可奇怪的是，他忘記許多事，就是仍然記著那個女人。他的性情大變，做生意手段凌厲，人們都叫他『阿修羅』。我更加不把他放在眼裡。」


  「小林也失蹤了，可我就沒有像他那樣啊！男人怎麼可以心裡只有兒女情長？可是，漸漸地，我笑不出了，我想念小林，我對別的女人沒有興趣，但是我壓抑著自己，因為我不能像慕熙臣那麼沒出息。」


  「老天待慕熙臣不薄，他的女人在四年後回來了，還帶回來兩個雙胞胎兒女，連DNA都不用做，那兩個孩子任誰一看都是他的。他那段時間所有的經歷都用來重新追回他的女人，我嗤之以鼻，可內心裡卻不無羨慕。後來，他們一家四口，就和好了，人見人羨。」


  慕熙卓停下來，不再說話。


  「慕熙卓，講講我的故事給你聽啊？」唐憶林喝了一口酒，輕輕地說。


  慕熙卓做了一個洗耳恭聽的手勢。


  「我爸爸在新加坡雖然不是首富，卻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你爸爸很愛我媽媽，可我外婆也捨不得我媽媽一直在新加坡，她很想她，後來我出生以後，就經常在新加坡和倫敦兩地走，後來上學，就留在了倫敦，我爸爸媽媽也就習慣了二人世界，他們很愛我，並沒有扔下我不管。」


  「可是，青春期的時候，我變得很叛逆，總是覺得自己了不起，總是想要去嘗試新鮮的東西，大人們說的那些危害的事，我都想試試，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那個男人帶著我吸毒。我外婆家別的沒有，錢是怎樣都花不完的，所以，我的身邊聚著一群人，這讓我很有成就感，一直過得很逍遙，直到我爸爸媽媽來看我，那時候，我已經瘋狂了一年了。」


  「我爸爸媽媽看到我的樣子，無比痛心，我卻不以為然，媽媽只會哭，爸爸卻著手管我，打也不行，罵也不行，我一副和他勢不兩立的樣子。後來，終於出了事。「


  唐憶林喝了口酒，語氣蕭索：「我在酒吧我那些人一起瘋，我爸爸找到我，要帶我回去，我跟他發生了爭執，我的男朋友用匕首刺向我爸爸，混亂中，我爸爸倒在了地上，血流得到處都是，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哀求地看著我。「


  「那一刻，時間一下子靜止了，我的腦子突然變得清明，倒在地上的人是我爸爸，最愛我的爸爸，從小到大對我千依百順有爸爸啊！我拿起匕首就捅在我男朋友的肚子上，而爸爸緊緊抓住我的腳踝，我拚命哭喊，讓他們叫救護車，爸爸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寶貝，爸爸愛你！混亂中，酒灑了一地，有人碰掉了蠟燭，著了火，我抱著爸爸哭喊，別人都逃走了，我還留在裡面。「


  唐憶林的聲音里有著深深的難以名狀的痛苦。


  慕熙卓不由伸出手，把她摟在懷裡。


  唐憶林全身都在發抖：「最後，爸爸死了，我毀容了，又因為傷了男友，被判了刑，年齡不夠，刑期不長，在監獄里，我尋找一切機會自殺，我不想活了，我害死了我的爸爸，我沒臉活下去，我得去死！「


  唐藝林的眼淚粘濕了慕熙卓的衣襟。


  「我瘋了。我的家族把我的媽媽趕了出來。是姨媽去為我們爭取了現在的產業，為我們爭取到了給爸爸上墳的權利。姨媽帶我去整容，問我願不願意整成小林的樣子，我願意，只要不是我自己，我都願意。我改了名字， 既然姨媽想念小林，我就改成憶林，唐是爸爸的姓，是我和他之間唯一的聯繫，我不能改。我和媽媽跟姨媽生活在一起，有一天，姨媽說讓我回來，接近你，讓你愛上我，於是我就回來了。其實，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愛上我，我看到了你對小林的感情，我不想成為替代品，不只是我自己不同意，小林也不會同意。「


  「所以，慕熙卓，走到今天，我們就此打住吧。你的心裡，住著小林，而我，是蒲公英的命，隨風飄，飄到哪裡是哪裡，我一輩子都贖不掉我對爸爸犯下的罪，我沒有辦法走出這個困局。「


  唐憶林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慕熙卓，其實你還有很多選擇的機會。這麼多年，人情冷暖我見得多了，看得出，你其實只是你爺爺的一枚棋子罷了，你的父母也都各有打算。可是你自己呢？你的父母，你的爺爺，你的家族，真的需要你嗎？真的值得你把自己綁在這兒嗎？你連去愛一個人都那麼無能為力，我想，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後悔你從來沒有過自己。就像，我後悔從來沒有珍惜過我所曾經擁有的一切一樣。」


  慕熙臣一動不動，他已經完全被唐憶林的話驚呆住了。


  看似漫不經心，對一切都無所謂的唐憶林，卻有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僅僅一餐誰也沒有吃的飯局，就讓她看清了慕家這些人的真面目。


  而自己呢？


  傀儡？棋子？


  總之，不是慕熙卓，不是他自己。


  他想得入了神，都沒有注意到唐憶林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唐憶林回到家，客廳里很黑，她也沒有點燈，脫了鞋，徑直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唐唐！「身後一聲溫柔的呼喚。


  唐憶林身形一頓：「姨媽？「


  她回頭，依稀看到姨媽坐在沙發上。


  「怎麼不開燈？「她想去按開關。


  「不要開。「趙馨制止了她。


  唐憶林想了想，收回了手，走到沙發邊挨著趙馨坐下來。


  趙馨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去見他了？「


  唐憶林點了點也，也不隱瞞，把事情的經過，自己說的話，都告訴了趙馨。


  「姨媽，別怪我，我只是覺得，他挺可憐的，他在小林走了以後發現自己最愛的是小林，這是對他一輩子的懲罰，我想，他走不出這個心魔的。「


  趙馨良久沒有說話，撫摸著唐憶林纖細微涼的手，輕輕道：「唐唐，愛上他了嗎？「


  唐憶林怔了一下，旋即放鬆：「姨媽，我並沒有準備好去愛一個人，在不懂得愛情的年紀里，我就揮霍了愛情，以最慘痛的代價結束，我想我沒有能力再去愛一個人吧，與其不能給對方一顆完整的心，那不如就守好自己這顆殘缺的心吧。慕熙卓，是個可憐人，我同情他，但愛，還是算了。「


  趙馨掌心的溫度一點點傳給唐憶林：「唐唐，你還年輕，往後的路還很長，不要給自己定義得那麼早，也別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沒有人願意發生那些意外。小林出事的最初那兩年，我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仇恨已經吞噬了我。直到你和你媽媽的出現，說是我救了你們，又何嘗不是你們救了我？這些年，有你們母女陪在我身邊，讓我靜靜平和冷靜下來，讓我能夠活得正常些了。你媽媽的性子，太過柔弱，需要我們在身邊幫襯她，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姨媽不想讓你一直孤單下去，慕熙卓在英國找小林的那些事，我都知道，可我再感動又如何？小林都活不過來了。「


  「姨媽不想讓你代替小林活著，不想你為她盡責任，你要為自己活著。包括對慕熙卓，你要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要問自己的心，是否喜歡上了他。「


  「姨媽，您不反對我和他在一起？「唐憶林有些吃驚。


  趙馨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唐唐啊，人生苦短，就不要人為的為自己設置障礙。小林不在了，你是我和你媽媽共同的女兒，我們都希望你幸福，我們只要你幸福。慕熙卓本質並不壞，他只不過生在了那樣一個扭曲的家庭里罷了。「


  唐憶林輕輕依在趙馨的懷裡：「姨媽，不管我和慕熙卓有沒有未來，我都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收留我和媽媽，我們早就不知道淪落在什麼地方了 ，也謝謝您能這樣寬容地對我，我知道，您是為了我，才會原諒慕熙卓的。「


  趙馨淚盈於睫，輕輕拍著唐憶林的背：「唐唐，姨媽做了自己想做的，該做的，你做得好，不要為了安慰姨媽，而用自己的一生幸福去換，那樣，姨媽對你付出的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了。等你到了姨媽這個年紀，你就會看開，看淡許多事了。唐唐，姨媽希望你幸福，把小林的那一份幸福也代出來。「


  唐憶林在趙馨懷裡緩緩點頭。


  慕熙卓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他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發現是在酒店裡，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下，扶著牆慢慢轉身去沖個冷水澡，然後打電話叫來助理。


  「我睡了多久？「慕熙卓揉著眉心問。


  「一天。「小劉小心翼翼地答。


  慕熙卓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把之前的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小劉看著老闆的臉色，小心地說：「卓少，老爺子今天早上就與伊藤家族簽了協議了，這一次伊藤注資慕氏，要聯手對付孟氏集團。老爺子順帶著把RS國際也加了進去。「


  慕熙卓無動於衷。


  這是早晚的事。


  老爺子對孟氏，志在必得，這一次，更是不惜一切代價。


  他理解不了老爺子的執念，但他知道，這一仗，慕氏並不勝算。


  而他，不想再留下來做一個悲情人物，做一個傀儡，做一枚棋子。


  他想堂堂正正的活成一個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