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張孝純應該處死嗎?
嶽飛並不認識被金兵小隊押過來的三個宋人。但他身邊有原來在太原府當差的幕僚,這幕僚一眼就認出來了城下的三個人。那個四五十歲穿著金國官服的書生正是原山西宣撫使,太原知府張孝純。另外兩個年輕人,一個是張孝純的長子張浹,一個是次子張簿。
聽到張孝純這個名字,嶽飛身邊熟悉太原保衛戰事宜的將官們紛紛露出了不齒之色。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在金兵圍攻太原之前,張孝純表現出來的是一個直臣忠臣的麵目。他不畏權貴,敢於為民發聲,也敢仗義直言。金國從雲州南侵時,童貫老兒見勢頭不對,直接把山西軍政要務拋給張孝純,一路逃回了京師。當時張孝純敢拍著桌子怒斥童貫是鼠輩。“平生童太師作幾許威望,及臨事乃蓄縮在畏懾,奉頭鼠竄,何目目複見天子乎?”
把童貫說得麵紅耳赤,不敢回言。張孝純本以為說動了童貫,哪想到童貫夜開太原門而走,來了個通宵夜遁。
隨後就是慘烈的太原守城戰。
張孝純乃是文官,不通戰守之道,守禦事務由大將王稟負責。之所以太原守城戰張孝純如此出名,純粹出於宋朝重文輕武的宣傳策略。王稟出身汴梁,乃是將門出身,智勇雙全。王稟以七千軍兵堅守太原七個月。前期王稟還敢突出月城,運大刀直取金營。後來因為支援太原的數十萬宋兵,被完顏婁室完顏銀術可用圍點打援之計消滅幹淨。太原失了外援,隻能困守堅城。後期因為糧盡,軍兵乏力,隻能以先死者為食。就在這個時候,張孝純失去了殺身成仁的決心,他開始謀劃獻城投降。隻是被王稟發現,警告了一番,方才沒有變成獻城的漢奸。太原城破時,王稟與長子王荀投汾水而死。屍體被金人撈出來,送到宗翰麵前時,宗翰不願相信這個骨瘦如柴的屍體就是阻接了自己八個多月的大將王稟,召張孝純前來辯認,方知確是王氏父子屍體。為了泄憤,宗翰拔出腰刀把王稟的屍體砍成了碎片。宗翰的憤怒當然也有道理。如果不是自己在太原堅城下被阻八個多月,他依然還是大金國的戰神,但就因為王稟的阻攔,金國戰神的稱號就戴在了完顏宗望的頭頂。
宗翰又把張孝純喊到麵前,問他願不願降。這時張孝純表現得倒不像是一個謀降已久的人,直接說不降。並且大罵宗翰不過是趁人之危。“若我太原有糧,汝豈能陷城?事已至此,有死而已。”
宗翰雖然看上去極為粗暴,其實和兄弟金十三一樣,也是個無師自通心理學的大師。看到張孝純視死如歸,宗翰就把被抓到的太原府官員三十餘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拖到張孝純麵前,用大刀砍下腦袋。看到自己的三十幾個同僚一個接一個地變成了無頭屍體,張孝純終於塌下了自己的脊梁,降了宗翰。和投水自盡的王稟相比,張孝純的選擇當然令人齒冷。但城中謀降之事也未必是實情,也許隻是後來張孝純降了金國,才被人編造出來的。如果沒有城中謀降之事,張孝純的投降似乎也不是那麽罪大惡極。畢竟堅守太原八個多月,直到食盡糧絕還在堅守,張孝純可以說比大多數宋朝文官表現得都要出色。他並沒有負趙宋,而是趙宋的君主負了他。至於後來被宗翰生擒迫降,隻能說他沒能堅持到最後。投靠宗翰幾年了,也始終隻是個沒有實權的幕僚,並沒有主動為金人做事。
華夏軍的將領之所以不齒張孝純,隻是因為張孝純負了大將王稟的一腔熱血。華夏軍將領多是寧折不彎之輩,當然看不起張孝純這種有始無終的行為。但嶽飛繼承了後世的記憶,明白人性的複雜和脆弱。宗翰逼降張孝純的方式乃是一種心理戰術,和皇太極逼降洪承疇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張孝純再不堪,至少沒有變成金人手中的屠刀。但就這一點來說,張孝純又比洪承疇好多了。
看到身邊眾將的表情,嶽飛隻能暗歎一聲。他當然不會因為張孝純這個有始無終的人,而給身邊的烈性將軍潑冷水。不管從哪方麵來看,張孝純都必須處死。
嶽飛吩咐身邊衛士,把張氏父子三人押上城頭。張氏父子倒也乖巧,雖然早就聽說華夏國取消了跪禮,來到嶽飛麵前,還是很痛快地跪下了。嶽飛冷笑道,“張太守,苟活至今日,有何麵目見太原十萬英魂?“
張孝純也知道自己必將不幸,麵對嶽飛的這句質問,張孝純同樣冷笑道,”嶽官家,一切皆是天命。若我和大將王稟能夠堅守太原數年,金人必不能下汴梁,擄二帝北走。若二帝不被擄,皇宋必不亡,中原也不會亂如沸湯。若中原不亂,嶽官家應該還是湯陰縣一介農家子弟,又豈能有今日位登九五的尊榮呢?“
嶽飛想不到張孝純腦回路如此清奇,竟然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這話聽上去還蠻有道理的。至少身邊一些相信天命的將領們都在頻頻點頭。但這話純粹是瞎扯淡。他的投降純粹是為了保住自家性命,並不是想為華夏國之前驅。他投降的時候,應該是認定金國能夠統一天下了。
嶽飛點了點頭,表示張孝純的說法也有一定道理。不過他還是看著張孝純的眼睛問了一句,”張太守,你認為自己有罪嗎?“
張孝純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愧悔之色,”我食趙宋俸祿,卻不能以死報君王,罪在負君。“
嶽飛又問道,“僅僅隻是有負君王嗎?”
張孝純沉思片刻,依然認定自己隻是有負趙家君主。“某為官二十餘年,雖不敢自比包青天,但自認比絕大多數同僚清廉。太原城失,純屬天命。我沒有負太原。”
嶽飛看著張孝純搖了搖頭。他終於知道,像張孝純這樣的文人,內心隻有君主和功名利祿,根本沒有百姓的半點地位。“張太守,你認為自己有負君王,恰恰是說錯了。在我看來,你沒有負趙宋,而是趙宋負了你。但你負了王將軍父子二人的英靈,負了七千勝捷軍的英靈,也負了十餘萬太原百姓。守城八月有餘,全城百姓幾乎都出了一份力。後來城破時,滿城百姓,無分老幼,皆被金人屠得一幹二淨。惟獨你這一家人活了下來,難道你活得就如此甘心嗎?”
張孝純伏於地上,再也不敢說話。但嶽飛知道,張孝純並不是被自己說服了。隻是不願再觸怒自己,以免遭受極刑。當張氏父子被宗翰當成禮物送來時,父子三人想必也已心如死灰,根本不抱生還之念。
嶽飛告訴張孝純,你父子三人不是武將,屬於文官,是死是活,並非我能一言而決。我會派人把你們父子三人送回汴梁,由刑部公開審判。到時候你們父子該當何罪,自有刑部官員依法處置。
“公開審判?”張孝純抬起頭來,發出哭一般的笑聲。“嶽官家,我罪該萬死,但不該被如此羞辱啊。還請官家大發慈悲,就在這裏處死我們父子吧。”
嶽飛擺了擺手,讓人把張氏父子三人押下城頭。他才不會被張孝純的眼淚打動。他雖然理解張孝純的降金,但他不能原諒此人對十餘萬死難的太原百姓毫無愧疚之心。
靖康七年三月初五,梁興趙雲率領忠義社的八千騎兵先行趕到了雲州。三日之後,曲端領著西路軍的十幾萬人馬也浩浩蕩蕩地趕到了雲州府。一時間雲州地界,戰將如雲,猛士如雨。曲端收複八百裏太原府,算是立了大功。嶽飛把曲端的爵位往上提了一級,封為靖國公,和李八少並列。這是華夏國僅有的兩位公爵。曲端也感覺很有麵子。
這時撒到北國草原的華夏軍斥候已經用信鴿送來了異族聯軍的消息。據說聯軍的先頭騎兵離長城不到五百裏了。十日之內必會抵達長城腳下。
曲端雖然暗驚於異族聯軍的規模。但他還是有信心守住雲州代州這塊要害之地。當著一眾將領的麵,曲端直接立下了軍令狀。“嶽帥,俺老曲當著天下人的名發下誓言,隻要我不死,這些極西之地來的胡狗就別想突進長城。嶽帥也不必太過擔憂。如今我們華夏國有精兵五十餘萬。就算來襲的是百萬大軍,又能如何?不要說我們有長城可做倚靠,就是沒有長城,我們也未必輸給那些胡狗。連金狗都被我們趕出了長城,難道那些胡狗比金狗還厲害嗎?”
嶽飛笑道,“既然你曲大膽如此有信心,我就把雲州代州的防務完全托付給你了。我們和極西之地的異族,將來還會打很多次仗。這是我們和他們的第一仗。不過我要提醒你,這次的戰略目標是守住長城。如果能夠擊敗他們當然更好。如果擊不敗他們,也要把他們堵在長城之外。這些異族聯軍比金狗大軍更殘暴。如果讓他們突進來幾個萬人隊,會讓華夏國百姓血流成河。到了那時候,守城將領都會問罪。”
曲端把胸膛拍得嘭嘭直響。“想讓這些胡狗收斂一二,我們不能隻守不攻。他們的先頭部隊規模應該不會太大。等他們殺到長城之外,我會親自率軍出塞,先讓他們見識下華夏軍隊的厲害。”
嶽飛正色說道,“戰守之事,由你全權作主。我隻是再說一句,這次的戰略目標是守住長城,不許胡人突入關城殺我百姓。若是潛入小股異族軍隊,尚情有可原。若有大隊異族潛入,大肆殺戮華夏百姓,則必斬守關之將。”
曲端大笑道,“真到了那個境地,俺老曲自己就把腦袋砍下來了。又何必上什麽軍法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