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樹木遮天蔽日,若是天氣晴朗還好些,起碼能見著點光。今兒天公不作美,抬頭望去一片陰沉沉。
??河岸一處靜靜躺著一位身著淺黃色薄衫,苗條纖細的女子。看樣子是被河流衝上來了,又無人領屍,不知是什麽野獸將她雙腳啃噬得殘缺。
??身體被水泡得發白,臉腫得完全看不出原本的美人樣。
??司晉言還沒上前,耳邊盡是屬下匯報的“人早已經死了”。他隻覺著有什麽東西狠狠砸中了他的心髒,連翻身下馬的力氣都得擠出來。
??不可能啊,都一路走過來這麽久了,明明小媳婦兒說過會活著的啊。小媳婦那麽聰明,她能獨自背著自己走那麽遠的路,她的毒藥也厲害,她還能將人一刀斃命。
??司晉言凝視前方,雙眼幹澀,好像有什麽東西妄想蜂擁而出。
??不遠處那身衣服正是和媳婦兒最後一次見麵時她的裙裝。她可喜歡打扮了,不管什麽時候都愛幹淨。她還說,總有一天她的手也能創造出漂亮衣服的奇跡。
??他喉嚨滾動,當時他沒好意思說,媳婦兒穿什麽衣服都是好看的。
??跟著的兩名屬下還是頭一次見著將軍這幅模樣,臉色蒼白,銳利漆黑的眸子此刻空洞洞的,帶著無盡的迷茫。
??他們才意識到,那人說不定很重要,重要到戰無不勝的司晉言走路都帶著踉蹌。
??“將,將軍?”屬下也不好受,忍不住叫住人,補充到:“要不,還是別看了,那屍體,已經,已經泡爛了”。
??司晉言腳步一頓,沒理會。隻覺著身體有千斤重,每走一步都舉步維艱。
??他拽緊垂在身體兩側的拳頭,呼吸變得急促。
??越靠近河岸,他心壓抑的越是厲害,他看著女子麵目全非,衣衫淩亂,僅僅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看著她的身影和分別的那天重合,仿佛這一刻,她還在含笑。
??全身突然酸軟無力,他直接單膝跪倒在女人身旁,努力握緊女子的手。
??他的觸感好像已經消失了,他隻得加大了力氣,可無論再怎麽努力,這身體都捂不熱。
??他舔了舔嘴唇,喃喃說著“媳婦兒,我來了”。
??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驚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雨點便不要命地砸了下來。
??不知什麽時候秦秉文和司星瀾也來了,自然也認出了這是白錦兮的裝扮。
??秦秉文腳下趔趄,俸己連忙扶住,看著老爺臉上一片灰白之色。
??他率先哽咽道:“老爺,您,您節哀啊。”
??秦秉文將人推開,原本才不惑之年的他突然好像蒼老了很多歲。他轉過身,不願去看那腐爛的屍體。
??心想,若是在懸崖之上就接受這個事實,說不定還能以為閨女走得體麵。總好過孤苦伶仃,屍體殘缺。
??早知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結局,當初還不如不曾見過。他還以為,還以為他也能有這個榮幸享受兒孫滿堂呢。
??果真自己的閨女最會打算了,就用那一幅畫,就決定讓老者悲傷一輩子。
??俸己哭出聲,老爺風華絕代,從他記事的時刻就以為老爺是個閑雲野鶴的人物。早就看淡了世態炎涼,不會為誰駐足。
??可再強大冷靜的智者,還是會為親情所絆。
??秦老重新翻身上馬,遙遙望了最後一眼,閉上眼睛扯拉韁繩,再也沒回頭過。
??司星瀾紅潤的臉蛋早就褪去了血色,他走上前抓著女子的衣裳,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大顆大顆往外掉。
??娘親說過,生老病死,怨憎,愛別離,求不得是人生八大苦楚。當時他隻覺著這東西會離自己很遠,更不要去想這些。
??仿佛隻要他不想,很多苦他就不必承受。怪不得佛說喜樂參半,都怪他之前過得太幸福了,上天才要懲罰他的。或許是他不真誠,他拜菩薩的時候不該沒有沐浴焚香,齋戒七日的。
??他的鼻子都哭到通紅,突然發瘋一般去搖晃那死去的屍體,撕心力竭地哭喊道:“娘親,你快起來,你快起來。你騙人,你說過你會來找我的,你騙我,你說謊。我不要你死,我不要做個沒娘的孩子。”。
??天上又一道驚雷,雷鳴聲聲入耳,混合著小孩子淒厲的尖叫,生出種種陰森之感。司雲鶴看這狀況不對,一記手刀下去,司星瀾便暈了過去。
??司雲鶴歎口氣,看著小孩子哭得通紅的脖子,眉頭也不忍地蹙了起來。這時候,身旁傳來一道輕但沉穩的聲音。
??“爹,星兒就勞煩你照顧了”。
??這聲爹是多久沒聽到了?司雲鶴頓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秒九卿橫天而出。司晉言拿刀預備往脖頸處抹去。
??屬下大驚,連忙大喊“將軍不要”。
??輕微的內力與劍刃碰撞的“錚”聲被雷聲淹沒,司雲鶴收回收手。他是很生氣從小養大的兒子輕易放棄生的希望。
??可他也能理解,他與晉言的娘親雖未到情比金堅的地步,可那些年下來,夫妻之間相敬如賓。他娶她時,也是帶著歡喜的。
??後來她死了,那瞬間,他也考慮過平定匈奴之日,便是去找她之時。
??他尚且如此,何況愛到孫子說得“我隻見爹地對娘親笑過”的妻子呢。
??司雲鶴看向比他還高幾公分的老兒子,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是這輩子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此刻這孩子卻癱跪在一旁,連小小雨水的打落仿佛都能擊倒他,而那張與妻子七分相似的臉上,已經心存死誌。
??司雲鶴知道勸不動他,醞釀了半天,不爭氣的嘴也隻是嚅囁問道:“你就這麽走了?北朝還在戰亂中,鄰國都虎視眈眈的,我也老了,一大把年紀了,提不動刀了。”
??他想著,先用情懷綁著人,再弄點情分,盡量多說點,否則以後自己也後悔。
??司晉言忽地緩慢地笑起來,笑得細細碎碎,笑得異常涼薄。
??他定定看著“白錦兮”,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良久,他才雙目赤紅自嘲著:“我連心愛之人都護不住,談何去佑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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