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湚琉珠心
太慧殿內燭火通明,竇扣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手裏的書卷,見桓翁提著香盞走了進來,她起身上前接過。
“這是我新研製的幾道點心,你吃吃看。”
老人家遲暮之年總喜歡做些閑雜之事,桓翁把掛在手肘上的籃子放在桌幾上,一邊說著一邊從裏拿出幾碟形色各異的糕餅。
竇扣沒有胃口,心不在焉道:“晚飯還撐在胃裏,這會兒吃不下,晚點我帶回去吧。”
桓翁知道她的心思,不溫不火道:“興許是晚膳吃的不易消化,不如聽我講個故事梳理胃腸。”
竇扣停下添香的動作,轉頭看著桓翁,他今天哪來的好興致?
“好。”
“相傳數萬年前九重天靈台仙山的定清上神座下有一男一女兩個弟子,兩人皆是當時天界的佼佼之輩,後來女弟子因為自負,自恃仙法已到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地步,認為上神非但已經教導不了她什麽,反而處處限製,讓她無法提升,繼而向天帝自薦,被天帝封為紫極玄女,掌管西界所有大小事。哪知後來西方魔界的艮門破損,使得她在魔氣侵蝕下漸漸染了心智,魔氣亙古以來都是邪惡之根本,隻要心中有欲念,就會難以自控。天帝見她非但沒有趁魔門破損重創魔宮,反而把西界攪得烏煙瘴氣,遂下令除去她的封號,暫押仙牢待審,誰知這紫極玄女竟抗旨不尊,妄言說唯有仙魔一體才是最上層的道,竟殺了來羈押她的兵將,成了不仙不魔的異類,從此消失於三界。”
“大叔就是那個男弟子嗎?”
桓翁點點頭。
“那大叔和魚姑娘算是青梅竹馬了”竇扣黯然道。
“兩人自小就拜在上神膝下,交情不一般也是常理。”桓翁見竇扣絲毫沒有動桌上的點心,他又原封不動的裝進了籃子裏。
“可是她不是罪人之身嗎?這麽明目張膽的進玄雲宮,就不怕天界派人來抓她回去?”
“以她數萬年前的修為,天帝都拿她沒辦法,如今恐怕更是無可奈何,既然敢肆無忌憚來此,定是無畏,隻是她此行的目的才是更讓人擔心的。”
“難道不隻敘舊那麽簡單?”
“如此心高氣傲的女子,隔世隱忍數萬年之久,你覺得一旦出現隻是為了來找老朋友促膝長談的?”
“那她會不會對大叔不利?”
桓翁笑笑不接話,把裝好點心的籃子遞給竇扣,提著燈盞走出大殿,還不忘回頭交代一句:“戌時已過,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跟仙尊去湚琉池好好練習我教予你的口訣。”
竇扣點點頭目送桓翁離去。
湚琉池結界內,竇扣在池邊打坐運氣,口中有規律的吐息,吸取池水靈氣,才在這練了幾日功法,她就已經可以熟練的控製麒麟墜了,變大變小,飛天遁地,甚至可以隨意招出麒麟陪她休息玩耍一陣,自從體內的道法日漸豐益,她對周圍的感官也比從前敏銳了許多。
今日感覺有些沉悶,竇扣想用念力使一旁崖壁上的花苞綻放,可來回試了好幾次都無果,那花苞就隻輕輕晃動了幾下而已,她甚至懷疑連晃動都是風吹的而不是受她念力的影響。
真難!那魚夜容竟然能使整個大院中的植物都開花,有些連花苞都沒有。對於她來說很難的法術,沒準人家掐一掐手指就成了,唉……能力不及人,長相不及人,身高氣質更不及人。
竇扣頹敗的蹲在地上,朝那不識相的花苞鼓瞪著眼珠子,忽聞微風中夾雜著一縷藍花楹的味道,她偏過頭靦腆的笑了笑。
鍾離阜在池中蕩舟小憩,雙指弓曲撐著額角,墨發如被,還有幾縷被風吹入池中,妖嬈的浮在水麵上,看似慵懶,實則是在療養。
幾日來鍾離阜都是這般不言不語,不是打坐一天,就是睡一天,要不然就是對著池子站一天,竇扣知道他需要靜養,所以練功的時候盡量避免聲響,她也不會主動去吵他。
舟上的人感受到被人注視,徐徐睜開眼,支撐起身子飛落至池邊,散亂濕漉的頭發瞬間幹涸整齊的披在了身後不帶一滴水漬。
“累了嗎?”
當竇扣以為整個世界安靜得隻有自己的呼吸聲,卻聽到了鍾離阜如是問道。
“累倒是不累,隻是”竇扣跑到鍾離阜麵前抿了抿嘴,“有些無聊。”
鍾離阜撥開擋住她眼睛的劉海,“這樣的日子,我可是過了好久好久。”
竇扣看著鍾離阜的臉眨巴了下眼睛,鎖著眉一副很認真的表情問道:“您到底多少歲了?”
鍾離阜想都不想,“五萬九千三百二十八歲。”
竇扣表情由驚轉笑道:“把五九三去掉好不好,您看起來還不到二十八呢,我可不想叫您老老老爺爺,別人會以為我結巴。”
鍾離阜目光溫和,“喚大叔便好。”
竇扣又心身一計,她蹲下身子,用手指快速地在水麵劃出幾筆道:“在書上看到的這個字不會念,忘了問桓翁,您教教我吧。”說完又寫了一遍。
“茄子的茄。”
“什麽?您慢點念,扣兒沒聽清。”竇扣站起來,朝鍾離阜更靠近了些,死盯著他的臉。
“茄子的茄。”尾音稍稍拖長了些。
竇扣失望的聳拉下臉,嘟囔道:“難怪您不愛笑,這表情在您臉上真是十分詭異。”
也不說難看,許是笑得不自然,讓竇扣有一種明明很光滑的麵團硬是給人摁了幾個手指印的違和感。
鍾離阜知道她又在調皮了,冷下臉來,“前些日子讓你認的字都還未交予我,自己倒還有空閑去認其他的字了。”
竇扣吐吐舌頭,“最近都在這練功,功課都還放在太慧殿裏呢。”
鍾離阜豈會不知,隻是竇扣的性格越大越精怪,這般張揚突兀總是讓他想起當年靈台山上的魚夜容。
“仙尊,宮前有一隻白貂說要找竇扣,還說是竇扣讓她來的。”紅鶴的聲音從結界外傳來。
“你把那白貂帶到這來。”
“是。”
竇扣高興道:“大叔您真好,小五在這修煉就能更快的提升修為了。”
“我並不是讓她在此修煉。”
竇扣臉上立馬晴轉多雲,不解問:“那您為什麽……”
“她來了你便知。”鍾離阜說完又飛到舟中小憩去了。
紅鶴的速度挺快,不到半個時辰就把人給領了進來,然後很自覺的退下,即使好奇也不敢多問,隻是覺得仙尊做事越來越讓他捉摸不透了。
沒等竇扣過去噓寒問暖,隻見小五對著鍾離阜直直跪了下來,“仙尊,是我自願給姑姑煉化魂晶的,姑姑隻是為情所傷才一時衝動殺了殷伯珩,我相信此刻她也一定很痛苦,姑姑在陰山已經修煉了八百多年,不望您了解她的為人,但求您看在修行不易的份上,輕饒了姑姑吧。”
“殺人大過,若不做懲處,那以後誰都可以肆意妄為了。”鍾離阜沒有睜眼,隻是淡淡道。
小五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求饒的機會渺茫,但姑姑對她有養育恩情,怎都要試上一試,她偏過頭一臉哀求地看著竇扣,也許竇扣說的話在仙尊的心裏多少有些分量。
竇扣大概了解了,原來在陰山修行的妖隻要作惡都逃不過大叔的眼睛,小五的姑姑葵娘應是被關在了湚琉池底。
心軟加上愛管閑事是她的軟肋。
“大叔”誰知竇扣剛開口就被打斷。
“我讓你先見見她。”鍾離阜飛身到池中綠地上,伸手附予蓮台上的珠子一層法力,隻見池水迅速分成兩道,其中出現階梯引下,一直延伸至綠地正下方,被刻有菱花圖案的石門擋住。
小五心裏畏縮了下,年幼之時經常調皮闖禍,姑姑總嚇她,說仙尊會把不聽話的人關進湚琉池底的水牢,裏麵又黑又冷,還有很多專門吃貂的惡獸。這便在她記憶裏留下了陰影,如今真要踏入,多少有些根深蒂固的恐懼。
她走過去緊握住竇扣的手,咽了咽口水,站著不動。
鍾離阜施法讓石門開啟,裏麵真是漆黑一片,看不進去,兩邊數米高的水簾完全被阻隔在外,他又飛身到階梯口,然後徑直走下。
竇扣直覺這水簾神奇,此等無形,無孔不入,不受力的一類聽桓翁說是最難控製的,再看從水中冒出的階梯和石門甚至連一滴水都不沾,定要用很強的念力控製的,不知大叔的身體修養的如何了。
小五扯著竇扣的衣角跟在她身後,湚琉池對於陰山的生靈來說應該就像以前竹山上的小黑屋吧,爺爺總是在她調皮不聽話的時候,把她關進去反省。
下了階梯,兩人一路跟著進了石門,隨之身後的石門慢慢合上,整個隱了去。
兩個沒有見過世麵的小姑娘立馬讓眼前的畫麵給怔住了。
這哪是牢房!簡直就是仙境!
數不清的浮島飄在空中,或大或小,或上或下,四方八麵看不到盡頭,天水一色,山巒起伏,而此時她們站立的腳下是一整片綠油油的草地。
過不了片刻就讓竇扣察覺到奇怪了,這裏沒有風,沒有生氣,沒有泥草味,連水都是靜止的。她在太慧殿看過一本名為《萬象搜羅》的書,裏麵記載過一段話:湚琉珠心,浮島各不一,無時無窮境,萬物無聲息。若她猜得不錯,此刻她們應是在湚琉珠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