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覆水難收
石門半掩,在外候著的侍姬看到季忘,趕忙退到一旁,印月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都下去。
季忘正準備推門而入,門內突然傳出一陣巨響,像是什麽粉碎的聲音,接著一道強光打出,被印月出手擋了回去。
“母後,你這是何苦。”季忘無奈道。
“你還認我這個母親?我的好兒子居然給我下絲蟲蠱,我真想不到黑風居然會把這麽陰毒的東西教給你。”藍淵氣極道,說完又是一掌,震碎剛換上的妝台。
不顧藍淵怒氣衝天,季忘讓印月先在門外守著,自己推門進去,室內一片狼藉,碎片滿地,唯一幸存的是藍淵現在靠坐的那張大床,隻是紗帳也已被撕扯在地。
季忘走到她身側躺了下來,頭枕在她的腿上,悠悠道:“你還記得我曾問過你關於父親的一些事,你始終含糊,久而久之我便不再問了。”
藍淵看著他此番親昵之舉,心中一暖,怒氣下了一半,卻是沉默不語。
季忘繼續說道:“那日我在於府被陰印月帶走之後,雖內心萬分惶恐,不過更多的是好奇,因為他似乎可以解答我多年來隱藏在心中的疑問。”他翻了個身,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印月讓我在往生鏡中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經過,包括你和父親是如何相識,相戀……”
“不要提他!”被人提起傷心往事,藍淵火氣又上來三分。
季忘不顧她怒意,仍是繼續說著:“父君畢生所願其實就隻是能修好魔門,讓他的妻兒有個安全的所在。你可知當年那一戰,父君知道自己此去九死一生,他也知道你定會不顧一切去救他,所以才布了一個讓你誤以為他利用你的局,使得你心灰意冷帶著未出生的我隱世苟活。”
此番話如雷轟頂,藍淵心中頓時如驚濤駭浪,季忘接下來的話她是完全聽不進去了。
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當年的判斷,如果兒子說的是真的,那曾經根深蒂固的恨意,這麽多年一直不減的恨意,都是因為自己盲目聽信他人?夫君臨死前,非但自己沒能陪在身邊,還帶著滿腔怒火殺了蠱雕叛離了他。
這是天大的笑話?!
仔細回想當年情景,她因擔心戰事,在房中覺得十分煩悶,打算出去走動走動,這才走到門邊就聽到兩個侍姬在門外小聲議論道:“你不知道啊,魔君當年從一個仙門長老那得知天界有一個凝香仙子時常去蓬萊仙島小住,所以才故意製造了兩人相遇,讓仙子以為是緣分,繼而對魔君死心塌地,甘願為他淪入魔道,對抗天界時,總得有個熟門熟路的人在身邊,事情就好辦多了……”
當時自己聽到此番閑語,氣得當下就殺了那兩個侍姬,一路殺紅了眼,打開魔門殺離了魔宮,為了不讓祭晝找到她,她封印魔音,耗損修為驅散周身魔氣,在落孤城生下孩子後一晃就是十幾年,後來從下山曆練的仙門道人口中得知祭晝死在了那場大戰中。記得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自己還是會對這個負心之人感到痛不欲生。
她對他的信任竟經不起旁人的一番碎語,到底是自己喪失了判斷能力還是因為太過在乎所以容不得背叛,如果當初她選擇相信他……
“鏡子!把鏡子給我看!”藍淵推開季忘,站起身來踉蹌地奔出去。
印月站在門口一把攔下她,說道:“當年魔君戰敗,擔心你會不顧孩子前去接應,於是讓我放出他利用你的假消息,讓你滿腹仇怨地離去總比一家三口全都喪命來得好。”
藍淵連著退了好幾步,腳一軟,失魂地跌坐在地。
季忘走過來扶起她,痛心道:“若不用絲蟲蠱,你定是不願跟我回來的,如今你已知曉真像,我明日便叫黑風送來絲蟲蠱的解藥,連同往生鏡也一並送過來。”
藍淵沒想到祭晝會把兩人的點點滴滴都悄悄的記錄在往生鏡裏,封存的都是以他的角度看到的她,以他的視角一起度過的快樂日子,從蓬萊仙島上的第一此見麵到他出征後的最後一麵,她說話時的神態,語調,時而嬌羞,時而嗔怒,連那一次去凡間遊玩,隻因他和賣豆腐的姑娘多說了幾句,藍淵就醋意大發一個月不見他……
以及最後他坐在鏡前,手裏握著她每日束發的牛角梳,緩緩放進胸前衣襟,柔聲說著:“魔界艮門破損,需要上古女媧神石修補,我不得不攻上天界。淵淵,此去不知能不能回來,這一世我為魔,你本為仙,天理不容的結合,但我硬是要把你留在身邊,你可會怪我?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不能給你平常安穩的生活,卻又舍不得放開你……”
難怪她後來一直找不到那把梳子,原來是同他一起化作飛灰了。
在天界時,時常聽到其他仙人們說魔界之人是怎麽怎麽凶狠惡毒,殘害生靈,藍淵也就認為是這樣了,反正不會有接觸,什麽仙魔之爭,都與她無關,隻要不波及她的蓬萊仙島就好,不然讓她再去哪找一塊四季如春,美輪美奐的佳境呢。
“你是誰?”雙生樹下,一個陌生男子在看著她,道行不在她下,因為她竟不知此人是何時站在樹下的。
“季驟。”他看著她笑了。
“是哪兩個字?”
“季節的季,驟雨的驟。”
“嗯……這個時節的驟雨真是很頻繁,讓我都想回去了。”藍淵翻身下樹,站在離他一米處,問道:“你是島上的人嗎?”
“我是魔界中人。”
輕風卷起兩人絲絲墨發,一飄一散,她審視著他的臉莞爾一笑,隻聽那窸窸窣窣的雙生樹葉中夾雜著一句:“你好,我是天界的人。”
時至今日,回首往事,越是甜蜜的回憶卻越像利刃一樣剜著她的心,痛到窒息。她寧願一輩子都不要知道真相,至少以前隻是純粹的恨,不像此時還夾帶著莫大的內疚和追悔,心神俱亡。
那之後藍淵沒有再發過脾氣,服下絲蟲蠱的解藥後,季忘也不限製她的自由,反正他隻是要帶她回來解除心中的結,如今她要去哪全憑自己意願,隻是季忘沒有想到母親似乎更走不出陰霾,整日關在寢宮中,對著鏡子發傻。
“艮門的裂痕越來越大了,魔界若是破了一方守護門,怕是不堪天界一擊,我打算開始練滅世,你說好不好。”季忘走進來,從妝台上拿起梳子為藍淵梳理有些淩亂的頭發。
藍淵總算是有了些反應,回過頭握住他的手,“落孤城的日子雖苦,可娘真的想回去,你做短工,娘做草鞋,就這麽簡簡單單的生活。”
“我不想逃避,我身上流的血讓我不能逃避,父君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他為了自己妻兒,為了自己的子民而戰死沙場,是英雄!何為仙?何為魔?何為正?何為邪?立場不代表善惡。父君的仇我不得不報,魔界的門也不得不補,難道魔界的生靈就不是命?既然我坐上了這個位置,我就該擔起父君當年所要擔的責任。”
“你當真是和他一模一樣.……”藍淵淒苦笑道:“若你真要走他的路,我亦不攔你,隻是希望你不要泯滅了自己的人性,練功滅世魔功需要大量精魂,希望你以後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隻要母後能常伴督促,我又能變壞到哪裏去呢?我不奢求你繼續留在魔宮做聖後,做護法,也不願看你日漸消沉下去,如果你願意到外界散散心……”季忘頓了頓又說道:“就順道去看看竇扣是否無恙.……”
藍淵看著他正色道:“不管你對她是何種情感,兄妹也好,朋友也罷,亦或是某種連你自己都理不清的情愫,既然此生注定坎坷,切勿讓另一個女子重演我的悲劇。”
“母後顧慮太多,就算家裏養了條狗,日子長了也會有感情,我早已把竇扣當成妹妹看待,那日她被印月傷重,心裏自然是會擔憂。”
“她沒事,你放心吧。”
“母後怎知?”
“我好像還沒有告訴你我是如何得救的……”
季忘從藍淵口中得知竇扣體內有封印之事,也就解釋了那日在於府她能擋下印月的重擊。隻是如今她人在陰山,自己怕是很難見上她一麵,小扣子肯定覺得現在的季大哥是個專門吸魂的殺人魔頭,萬惡之首,她會傷心嗎?會討厭他嗎?還會讓自己摸她圓滾滾的腦袋瓜子嗎?
他暗自神傷,輕歎了口氣。
畢竟是自己生的,藍淵怎會猜不出一二,“魔界最東邊和陰山交界,有一處叫幽穀的地方,此地不屬於陰山,有一個隱世族群棲息在那裏,此族從不插手三界紛爭,也鮮少出現,你若想見竇扣,或許幽穀的精靈可以幫你傳話,它們喜好各種稀奇花類,是種很單純的生靈。”
季忘默默記在心裏,不顯形色於麵上,即便是有此機會,如今也不是去探訪的時候,已知她安然無恙便好,既然那個什麽陰山之神信守承諾,那他定不會再殺害落孤城中之人,不過,他可沒說不去別的城鎮找精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