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蛻變

  紫敕不常下雨,特別到了秋冬季節,可,那一夜突然下起了大雨,毫無預兆,像是天幕突然就被拉開了口子,噼里啪啦就傾瀉了下來。


  南羽彥被雷聲驚醒,他睜開眼,靜靜的聽了一刻雷雨聲,突然就掀開被子跑出去,守夜的太監夜半被這場大雨折騰得夠嗆,正嘟囔著罵老天,大殿的門猛地打開來,一個人影閃出來。他愣了一瞬,立刻驚恐的喊起來:「王!王!王你要去哪裡啊?來人啊!」


  他跑出大殿,解開馬栓上的繩子,翻身上馬,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匆匆下了山。侍衛們都沒有明白髮生了什麼,只得匆匆牽了馬來跟上去。那夜正的是很黑,若不是忽明忽滅的閃電,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馬蹄蹋在泥濘的地上,聲音也顯得有些悲愴。


  一隊侍衛跟在後面,看不見路,只能憑感覺的分辨好像上坡了,好像又嚇破了,最後,又上了。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前面傳來了馬嘶聲,是勒住了韁繩馬兒不高興的聲音。有侍衛居然在這種時候燃起了火把,然後好像大家都得到了召喚,紛紛效仿,大家順著火光,看見了他們這輩子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


  只穿了一身底衫的南禹王南羽彥,在磅礴大雨下,一個一個的翻著地上的屍體,那樣急切,那樣可憐。這正是的是高高在上的王嗎?不是的,怎麼會呢。


  一個侍衛跌跌撞撞的跑過去:「王?王你在找什麼?讓奴才來找吧?雨太大了,你避一避!」


  「張安的屍體呢?!張安的屍體在哪裡?快點找出來,快!」南羽彥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仍舊不屈不饒的翻著一地的屍體,他的聲音夾在雨中,聽得不甚真切,那侍衛聽著,只覺得王在哭,可是滿臉都是水,哪裡分得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侍衛愣了一瞬,立刻回過頭去招呼人。其實都沒有聽清楚要找什麼,只是還是裝著忙碌著找的樣子,大雨中,只有南羽彥一個人在認真的找,一個一個的屍體,有的已經面目全非了,有的只剩下些殘肢,哪裡能夠辨認出來。他越找,越覺得胸腔里有什麼在不停的湧出來,直到他清楚的聽見,那是他自己發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沒有打過仗,他會武功,十五歲以前是宮裡的老師教的,十五歲以後,是張安手把手教的,從那以後,無論他走到哪裡,張安都會在身邊,他覺得活得哭,可是細細想來他真的再沒有過危險,因著所有的危險,張安已經全部替她擺平了!他一直覺得這些是理所當然的,其實他不明白他為什麼敢這麼囂張的坐享其成,他開心了,與他說說話,不開心了,還是要罵他!他覺得他是奴才,最多,是個高級的奴才,而他是主子,所以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是,他一直都這麼覺得,所以,他也從來都不知道,張安為了他,究竟遇到過那少苦難險阻。


  而……當他一個一個的翻著這些屍體,他就好像靈魂出竅了,他的靈魂回到了昨天的宗禹山,他眼睜睜看著五十多歲的張安與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拼殺,看著他年邁的身軀被刀劍砍傷,看著他倒下時面上還是不甘心的瞪著眼睛,看著他被黑衣人一點點的分屍……


  「啊!!!!」雨幕中,他噗通一聲跪下去,仰著臉,仍由雨水澆打,仍由寒冷侵蝕!可是雨啊!你能洗凈他這可骯髒的心嗎?你能讓這可千瘡百孔的心不疼嗎?或者……你能讓我再見一見他,哪怕只說一句話嗎?

  人群慢慢安靜下來,大家都舉著煤油火把,大部分的火把都熄滅了,稀稀落落的,照應出打擊落寞的臉,誰也不敢出聲,只是看著哭得撕心裂肺的南羽彥……


  人群后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人群讓在兩邊,來人翻身下馬,大步跑到南羽彥身邊跪下:「王!張公公的遺體臣已經帶回去了啊!臣有罪,見王睡著就沒有及時稟告,請王萬萬照顧好自己,體恤張公公一片苦心啊。」


  他愣愣的,問:「你說他在哪啊?」


  「王,臣將張公公的遺體送回他家裡去了啊。張老夫人昨夜就已經設了靈堂了啊。」


  他苦笑,他竟不知張安還有家人……侍衛扶著他起來,此後他的記憶一直很模糊,不對,事實上從那之後,他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了,他常常想不起來他那一晚做了什麼,佛語曰,萬物眾生,但凡痛了,便會逃開。大抵他忘記,便是因為太過痛了。而那一夜,一路跟隨的侍衛們永生難忘,此後但凡有人提起來,總是不約而同的沉默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南羽彥去了張安的家,他身上披著侍衛帶過來的襖子,濕透的底衣粘在身上,總歸是不溫暖,他看著張安的家人,看著他們眼睛里假惺惺的眼淚,越看越覺得不順眼,便直接走過去將裝著張安骨灰的罈子抱走了。然後他回宮了,對,不是回聽雪宮,而是回王宮,他很熟悉的走回未央宮,將罈子放在榻旁,然後上睡覺。整個過程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一個表情都沒有,若不是他仍穩穩噹噹的走路,侍衛們一定會認為他其實也死了。


  他這一次睡著,再醒來后,一切都已經變了。


  覺得醒來后變了的。不止他。還有聽雪宮的寒池。


  那一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雨停后,南禹國的冬天提前到來了。


  這是第七日後了,第七日,聽雪宮一直緊閉的房間門終於打開來,冬青和一直近身照顧寒池的宮女得了允許匆忙湧進房間里去。誰也沒有注意角落裡面色灰白的龍暮雪。他望著為眾人的背影,凄凄一笑,然後由暮九扶著走出大殿,那裡早就準備好了離開的馬車,他走時,回過頭來看了看,明明什麼也看不到……


  寒池在晚上時醒過來,守在身邊的只有太醫和冬青。


  太醫見她醒來,高興壞了,連忙給她把了脈,咂嘴道:「真是奇了啊!世間還真有這樣妙手回春的醫術啊!真是神奇啊!夫人啊!真是神奇啊!」


  冬青像看怪物一樣看了看太醫,握著寒池的手,急急問:「夫人,你醒來了?可有哪裡不舒服?」


  她小心翼翼的動了動,竟然沒有疼痛感,她便大膽的動了動全身,居然都沒有疼痛,只是很是疲憊,渾身都沒有力氣,可是這已經足夠她欣喜了,她笑:「沒有哪裡不舒服,就是肚子餓,非常非常餓,冬青,我想吃東西!」


  「太好了!夫人,你等著,冬青這就去拿!」


  太醫拍著手:「嗨!老臣去拿!夫人才醒來身子虛著呢,龍神醫開了方子的,命老臣不得假以人手的呢!」


  冬青撲哧一聲笑出來:「太醫啊,現在龍暮雪在你心裡是不是就是個神仙啊!無所不能那種?!」


  太醫笑著指了指冬青,出去了。寒池撐著坐起來,歪靠在榻上,問:「龍暮雪呢?他們去哪裡去了?」她本以為,醒過來就能看到他們的。


  冬青一拍腦門:「你看我這腦袋,見著夫人醒了一高興就糊塗了!龍神醫和他的五個師妹施完針就離開了,龍神醫讓我把這個給夫人。」冬青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寒池打開來,很簡單的內容,說寨子里有急事,若不是看在她身子還很虛他定然要把她帶走。依然是他壞傢伙的口吻,她好像都能看見他說話時眉飛色舞的樣子,想著,她便笑了起來,可是她懂,他知道她的羈絆,這便是又一次尊重她的選擇。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是為別人而生的,比如龍暮雪,他便是寒池的福星,她需要他時,哪哪都能找到,不需要時,他便默不作聲的離開了,此時的寒池尚且不能明白這些,而待她明白,許多事卻再也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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