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九州東朝十五年夏末,南禹國繁花盛開鶯飛草長,山間一股花香沁人心脾,偶爾在山間勞作的百姓們,對著驕陽烈日心裡也是美滋滋的,不遠處,一隊紅喜轎攆遠遠行來,明明是嫁娶之喜,可是沒有鼓瑟齊鳴,少了喜氣洋洋,卻是多了些莫名的孤寂。
山間的老漢抹了一把汗,對旁邊的夫人道:「這喜轎上坐的是將軍府上的門客,聽說是王為公主做生辰時在將軍府上看上的,聽說這位姑娘曾經單槍匹馬去白城救過將軍,可惜了一段良緣,就這麼斷了。」
夫人在旁撒菜籽,聽了老頭的話,默默的看了看那山間若隱若現的紅,忽地站起來,道:「老頭,回家。」
老頭疑惑,這不就扯了一句閑話嗎,怎麼說走就走了。
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夫人扯著耳朵離開了。
山間到處都是蟬鳴,偶爾幾隻鳥兒突然飛起,驚起落葉紛紛,喜隊經過一個山坳,領隊擺擺手示意大家注意安全,話未說完,林中鳥兒群飛,幾個黑衣人不知從何處竄出,亮若明鏡的大刀晃得侍衛們眯起了眼睛,驚慌失措的反抗見,那刀已然抹了紅。一隊侍衛三十多個人,不過眨眼間就死光了,竟是連哀鳴都沒有聽見。
黑衣人相互看了看,移步上去迅速掉身上的黑衣,重新抬起轎攆,換了方向迅速離去。
人方走,一個白衣男子輕功趕來,只見得地上血流成河,蚊蟻成群,不由得皺了皺眉,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傷口,站起身來時,已是茫然若失,終究是來晚了一步,寒池,你去了哪裡?
夢裡是一片漆黑,可是雷鳴閃電時仍舊看得清楚站在身旁堅定不移的身影,雨很大,她模模糊糊的覺得自己全身都濕透了,寒冷密密麻麻的灌進來,她想著要躲一下,可是四周空蕩蕩的,哪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她茫然的抱住自己的身子,後退了兩步,不想撞到了什麼東西,低頭間又是一個明亮的閃電,她看見那是一塊木板,上面是鮮紅的五個大字:楚凝煙之墓。她嚇壞了,在一黑一白間,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她耳邊低低哭訴,而後又有男子在旁柔聲安慰,她仔細聽,終於聽得真切,眼淚決堤而下,她在旁大聲道:「楚凝煙,你醒醒,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他!」可是她看見女子只是在男子懷裡哭得傷心,無論她如何大聲的喊,也聽不見。
又是一聲悶雷在天際炸開,她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彼時身在一個簡陋的草房中,顯然是零時的落腳點,草房四周都是枯草,唯有中間燃著篝火,上面煮著什麼東西,散發出來濃郁的香味,她四處看看,窗外一片漆黑,果真是在下雨,門外有隱隱腳步聲,似有人來了。
她慢慢坐直身子,聽見門外有人叫將軍。
然後門被推開來,來人穿著蓑衣,渾身濕漉漉的,可是一身的英氣卻是無人能及,他退下斗笠和身上的蓑衣,裡面是普通的墨藍色布衫,不是慕容岸又是誰。
慕容岸將斗笠和蓑衣放在角落,走過來看著她,道:「怎地這麼快就醒了?不多睡一會兒。」他說著話,仍唇帶笑意,就像每次回到府上平淡的問她今天吃什麼。好像從來沒有過要讓她嫁給南禹王,也沒有嫁了又將她截回來這回事。
有一個瞬間,她覺得她還在夢中,還是那個雷雨夜,身旁是可以依靠的男子。可是當那個人越走越近時,她突地覺得好笑,他不是從來如此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可以淡然得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沒有回答。
而他似乎也知道她不會回答,不甚在意的在她身旁坐下,隨意的揭開了鍋,笑意盈盈的道:「池兒,餓不餓,你看,河裡剛打上來的魚,這魚湯香得很呢。」
她心內一怔。她想,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提醒她,他曾救過她的命!
終於淡淡的嘆了一口氣,慕容岸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她像是被燙傷一般縮回手,可是他卻是死死的握住不放開。他不去看她,只是道:「池兒,我知道你怨我,是我的錯,那時候就該回絕南羽彥,告訴他,你是我的妻。」
寒池笑起來,厭惡的想要抽回手,雖然不管如何努力,握著他的人都沒有鬆動分毫,她道:「慕容岸,你在上演哪一出,我看不懂!我也不想看懂!這裡沒有觀眾,麻煩你收起你虛偽的嘴臉!」
慕容岸終於側過身來,目光沉沉的看著她,那幽深的眸子中,滿是哀傷,「池兒,婆婆走了,就是那天,婆婆走了。」
寒池渾身一震,掙扎的手緩緩的放下去,記憶中那個倔強而又慈祥的老婆婆,那個覺得她隨時會離去,卻又堅信永遠不會離去的老婆婆,她……走了。寒池想起那一天,想起那一天的慕容岸,心裡突然密密麻麻的疼起來,婆婆走了,他該有多難過,可是,他卻要對著那麼多人笑。
婆婆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火光搖曳,印在眼眶中即將落下的淚珠里,異的美麗。
慕容岸像個孩子一樣抱住寒池,將頭埋在她的肩頭,哽咽道:「池兒,連婆婆都離開我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
責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剩下眼角兩行清淚。
我從來都沒有離開你,是你一直在推開我啊,從頭到尾都是你在推開我啊。
「池兒,你知道嗎,我多想做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常想,如果我不是慕容岸該多好,沒有滿身的仇恨該多好!可是我身上背著那麼多條人命!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不取報仇!婆婆死了!她將梅花簪交給我,要我記住死了的人不能就那麼死了!池兒,那一日我本該義無反顧的留下你!我本該將劍刺入南羽麟和南羽彥的胸口!可是我如今只能在他們面前卑躬屈膝,池兒,我不是孝子!不是男人!」慕容岸深深哽咽,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卸下裝備做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哭肆無忌憚的笑!
寒池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徒勞的抱緊他!那麼多的怨,那麼多的恨!到了這是卻是怎麼也恨不起來了,為了報仇,總會有犧牲。而她與他,不就是因了同病相憐才會有心心相惜嗎?
只是,上天似乎從來不肯眷顧他們。這一夜的雨淅淅瀝瀝,纏綿悱惻,如女子低低哭訴,聲聲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