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夢境
午後,夏日的陽光有些灼熱。
烈陽穿破花菱格子的木窗,在地板上留下了淺淺的印痕。
那深刻的刺痛和冰冷彷彿還殘留在骨子裡,凌棄不由得摸向胸口。平復了下自己的呼吸后,復又放下。
他的胸口確實有一道傷痕,只是淺淺的,看起來像是陳年舊傷。若是真的如同夢境中那樣,被利劍穿胸而過,怕是斷無生還的可能。只是,那夢境到底是何種意義?
對那夢境左思右想也沒有個答案,更是讓自己腦袋裡悶悶的,泛著不舒服的疼。凌棄索性便掀了被子,穿好鞋子,披上外袍,站在了窗口。看看外面的天色,他也不過睡的一個時辰罷了,沒想到卻做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搖搖頭,彷彿這樣就能將這夢境驅逐出自己的腦海中一樣。凌棄穿好衣袍,便下了樓去。
樓下,夢依正提著水桶,在河邊刷馬。
看看小黑那舒服的模樣,真是讓人忍俊不禁。
饒是凌棄,看到也想要勾起一抹會心的笑容。但無奈,他似乎是久不大笑,即便是笑容,也僅是稍抬嘴角,露出一個看起來毫無誠意的,勉強可以稱得上是淺笑的一個笑容罷了。
但對於他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見到凌棄忽然無聲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倒是將夢依給嚇了一跳。到底是異世,有些事情未免匪夷所思了一點。就比如,那脫離地心引力影響詭異到極致堪比逆天的——輕功。
這飛檐走壁自然是不在話下,可要說是那厲害的,數丈高的城牆,竟然也能一躍而上。幸而夢依同凌棄生活了多年,早已習慣。不然真看到,沒準兒會指著說一句:看!天上有鳥人。
「怎麼不睡了。」夢依看看這天色,還早得很。
凌棄不禁又想到方才的夢境,眉心稍顰,淡淡說:「我還不累。」
夢依並無多想,便笑道:「看看小黑這模樣,很喜歡洗澡呢!」
「是啊。」凌棄點頭應道,看向那邊樹下拴著的那匹棗紅小馬。「小紅不洗嗎?」
夢依努了努嘴,略有些無奈的說:「小紅可最喜歡洗澡了,每日都要逼著我幫它洗澡呢!這不,剛剛洗完,正在那兒晒乾呢!」
凌棄這才注意到,小紅正是在樹下站定,看起來頗為愜意的模樣。「小依,你說人為什麼會做夢?」
「大約是因為大腦還處於興奮狀態,仍舊在對外界的刺激進行思考……」不經意的,夢依便將當年在課本上看到的句子念了出來。待對上凌棄的一雙黑眸后,方才醒悟,連忙糾正說:「做夢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每個人都會做夢,也許是白天看到的一個畫面,在睡夢中的一個投射罷了……總之,夢就是一個簡單而又複雜的東西!」
凌棄微垂眼皮,道:「那麼,如果有人做夢,那夢境看似經歷過,其實……」
「咦?阿棄,你做夢了嗎?」夢依好奇道。
「不,只是好奇罷了。」凌棄淡淡的解釋說:「我未曾做夢。以前……也沒有過。」
正因為夢依對凌棄的了解,才知道他一向是不會說謊的,因此便當真了。不想,凌棄只是覺得這夢境有些蹊蹺,不願意言說罷了。
「你先忙著吧,我去書房中看會書。」凌棄說完,也不待夢依反應,便匆忙的向小樓走去。
夢依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皺眉。低聲喃喃道:「怎麼覺得今天的阿棄,有些怪怪的……」
凌棄來到書房,也確實也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只是,卻不是有趣的話本子,而是當初自那石洞中尋來的一本武功秘籍。旁人覺得艱澀難懂的心法,凌棄卻看的津津有味。沒一會兒,便將那個莫名其妙的夢給丟在腦後了。
今日的太陽有些大了些,花挽月午飯後,便上榻小憩一會兒。大約是軟榻太舒服了,沒一會兒竟沉入了夢鄉。
恍惚間,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歲月……
正是春日裡最好的時光,花園子里滿是各色的鮮花。蝴蝶蜜蜂皆在花叢中飛舞,帶來一股濃濃的春意。
這女娃子身邊是名穿著紅襖子的小丫頭,年紀稍大些,白瓷般的膚,微微上挑的眼眸,瓊鼻下是一張帶笑的小嘴。不過才五六歲的模樣,這他日要是長大了,可不知道要是如何的迷人風姿呢!
女娃子在花叢中跑來跑去的,那一雙小短腿卻跑的飛快,搖搖晃晃的,讓人看了便擔憂的很。
「靈兒,莫要跑的那麼快,小心摔倒了。」看著她這幅模樣,小丫頭有些擔憂的說道。
那女娃子抬頭看了小丫頭一眼,滿不在乎的說:「不會的啦,靈兒很小……」話音未落,卻啪唧一聲摔倒了。
小丫頭一愣,驚訝后便忙衝上前去,輕輕將摔倒的女娃子扶了起來。
「哇……好痛……好痛……」女娃子撲入小丫頭的懷裡,便大聲痛哭起來。
那張開的嘴巴里,赫然缺了一顆門牙,破了個洞洞。
小丫頭的臉色頓時慘白起來,大驚道:「靈兒靈兒,你把牙牙摔沒了。」
聞言,女娃子捂住自己的嘴,哭的更加傷心了。一邊哭,還能聽到她小聲的啜泣。「不要啦,人家不要沒有牙牙啦!沒有牙牙醜醜的,不漂亮了,就嫁不了月兒啦!」
小丫頭放在女娃子頭頂的手一頓,隨後便從善如流的安慰說:「不會的。月兒不會不要靈兒的,只有靈兒才能成為月兒的妻子。」
「真的嗎?」女娃子哭的慘兮兮的,臉頰上的酒窩也盛滿了淚水,看的便讓人心疼。
一雙被淚水潤澤過後的黑眸更顯黝黑,水潤水潤的,看的小丫頭心裡一柔。當下,便溫柔道:「是真的。因為靈兒是從出生,就已經同月兒聯繫在一起了啊!」
「嗯!」女娃子頓時眉開眼笑起來,重重的點了點頭,缺了一顆門牙的嘴巴里染就鮮血,但她好似並不在意。「月兒真好!」
小丫頭柔聲一笑,哄著說:「那麼咱們還是去看看大夫吧。」
幾年後,兩人漸漸長大。
彼時,女娃子已經成長為一名半大的女童。只是,她的手中正揮舞著一柄與她的身量毫不相符的長劍,倒是舞的虎虎生風。只是,旁邊的人倒是看的為她捏了把冷汗,生怕那長劍沒個準頭,不小心劃破她那嬌嫩的臉蛋。
女娃子身邊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面容嚴肅,眼中隱隱有著幾分不滿。而女娃子年紀幼小,手下恍惚便出了一個岔子。
「啪!」
一道通紅的印子便出現在了女娃子的手背上,隨即男子的呵斥聲傳來:「好好練,不準分心!」
女娃子眼眶含淚,頗為可憐。
「不準哭!把眼淚憋回去!」男子怒目相視,看的女娃子打了個冷顫,手下的動作愈發的慌亂起來。
見狀,男子便大吼道:「給我滾到靜室去好好反省!」手指便朝女娃子伸來。
女娃子怯怯的不敢吱聲,只能被男子拎著領子,一路拖到了靜室去。
誰也不曾注意,迴廊的那一頭,一片朱紅的裙角翩然而過。
花挽月掙扎著睡夢中醒來,額角悶疼的很。纖白的手指輕輕按壓在額角,他暗忖,竟然會夢到少年時的情景。夢境中的兩人,一人是他,一人則是南靈兒……花挽月皺眉,視線彷彿要穿過厚厚的牆壁,看向那邊的靈牌。
忽然做了這樣的夢,這代表了什麼?是靈兒,是她想表達什麼嗎?
即便是當年聽說靈兒過世,他亦沒有做過一個怪夢。為何如今,忽然就做了這樣的夢。難道說,靈兒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戲弄凌棄,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聲,讓她不滿意了嗎?
忍不住撐著軟榻起身,花挽月稍稍整理了下衣著,便到了隔壁。照例上了三炷香,他便靜靜的坐在靈牌對面的椅子上,久久無言。
當年靈兒赴死,是一種什麼心情呢?是傷心是難過,還是憤怒……或者是覺得自己被羞辱了。還是認為自己便是一個沒擔當的男人,竟將她一個人丟在婚禮上。
想到這兒,花挽月不覺慘笑了聲。他不就是名沒有擔當的男人么?若非是凌棄那一巴掌打醒了他,怕是他現在都要穿著女裝來見她呢!無論靈兒多麼喜歡自己,總歸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像一名男人,而不是一個只知道塗脂抹粉,甚至比女人還要美艷幾分的……懦弱男人。
靈兒……
沉沉的嘆息,不知道是痛了誰的心。
這世間本無後悔葯,但卻往往會有後悔事。只是,當那後悔二字降下,再反省,已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