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悲涼
劉本田自以為他最後那番話很得體，葉鳴肯定會非常滿意，所以在提出採用無記名投票方式表決后，便抬起頭看著葉鳴，等著他宣布投票開始。
葉鳴一眼便看穿了劉本田心裡的小九九，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說：「本田同志，我不贊成搞無記名投票。既然縣紀委的調查結果認定蘇勁松同志違紀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大家贊成對他的處分意見，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存在得罪誰的問題。更何況，縣委常委會的決議過程，是嚴格保密的，當事人也不可能知道誰投了贊成票、誰投了反對票，所以大家都不要有什麼顧慮。我的意見是：大家採取舉手投票的方式，對這個處分決定進行表決。」
於和光也對劉本田鬼鬼祟祟的態度有點不滿，側頭瞟著他說：「本田同志，你到底在顧慮什麼？你們紀委已經調查認定蘇勁松存在嚴重的違紀違法問題，對這樣的腐.敗分子，你有必要顧慮和害怕嗎？如果老是擔心會得罪被查處的幹部，你這個紀委書記還怎麼當？我這個人歷來不怕鬼、不信邪，在原則問題上也從來不怕得罪人。既然你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那我第一個表態，你跟著我舉手總可以吧！」
說著，他便將右手高高舉起，然後抬眼掃視著會場，等著劉本田、鍾蔭等人跟隨他舉手投贊成票。
但是，他的手舉了將近半分鐘，卻只有楊強和武裝部長柳青猶猶豫豫地跟著他把手舉了起來，其餘的人則神色各異：葉鳴泰然自若地端坐在圓桌北端，兩隻手掌鬆鬆地按壓在桌面上，右手食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發出輕微的「滴咚」聲，臉上的神色自信而從容，一幅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模樣；
劉本田、鍾蔭兩個人則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像打坐入定似的，似乎根本就沒聽到於和光的提議，也根本就沒有舉手附和的意思；
政法委書記陽江龍、常務副縣長徐泰來、統戰部長李望生、宣傳部長陳立昌四個人，事先已經得到叮囑，要他們看劉本田和鍾蔭的眼色行事，所以此刻便都側頭盯著鍾蔭和劉本田，見他們兩個人都不舉手，便也將手掌放到桌子下面，抬眼盯著天花板，好像在專心致志地研究懸吊在空中的水晶形狀吊燈；
許繼榮本來憂心忡忡的，以為葉鳴會跟劉本田等人在會議上針鋒相對、唇槍舌劍地爭吵一番，正在思考自己該如何勸阻雙方、如何維護葉鳴的面子和尊嚴。沒想到，在舉手表決的時候，劉本田和鍾蔭卻突然轉變了態度，竟然袖起手不投贊成票了，令他既感到驚訝，又有點大惑不解。
於是，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泰然自若地端坐在對面的葉鳴，恍然感覺到：這個年紀輕輕的縣委書記，身上好像有一股神秘的、令人生畏的掌控力量。憑藉這股力量，他可以輕鬆掃除任何障礙、破解任何難題、解決任何矛盾……
於和光根本沒料到鍾蔭和劉本田會臨陣反水，還以為他們沒有聽到自己的話，見他們遲遲不舉手，便催促道：「老鍾、老劉，你們兩位是堅決要求嚴懲蘇勁松的，怎麼還不舉手投票？難道真的還有什麼顧慮？」
劉本田見於和光直接點名了，只好抬起頭來，沖著他尷尬地笑了笑，用有點虛怯的語氣說：「於縣長，這兩天我又仔細審讀了一下蘇勁松同志的案卷，核對了一下相關證據，並和葉書記進行了兩次深入的交談和探討，感到這個案子確實存在事實不清楚、證據不紮實、處分過於嚴厲等問題。
「還是葉書記說得對，我們紀委辦案，要秉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寬嚴相濟』的原則，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要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蘇勁松同志所犯錯誤，性質並不嚴重，而且他並沒有受賄行為。所以，我的想法是撤回對他的處分意見，由專案組重新調查，並重新擬出處分意見。我今天不舉手投贊成票，就是這個意思！」
他的話還沒說完，於和光已經氣得差點暈眩過去：他開始本來是對蘇勁松抱有同情之心的，後來是受了劉本田和鍾蔭的蠱惑，又懷疑葉鳴給蘇勁松鳴冤是想標新立異收買人心，所以才最終決定與劉本田他們站到同一陣營跟葉鳴對抗。
沒想到，在現在這樣關鍵的時刻，這兩個卑鄙小人卻毫無徵兆地臨陣「叛變」，還口口聲聲說葉鳴的意見正確，令他產生了一種被愚弄、被出賣的屈辱感，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用憤怒的目光盯著劉本田和鍾蔭，恨不得撲過去在他們厚顏無恥的臉上狠狠地抽幾巴掌……
葉鳴斜眼睨視著因為極端憤恨而有點神色猙獰的於和光，嘴角撇出一絲冷笑，然後抬起目光，緩緩地掃視了一下所有的人，用平靜的語氣問：「除了於縣長、楊強同志、柳青同志外，還有投贊成票的嗎？」
見其餘人都不吭聲，葉鳴便宣佈道：「根據舉手投票的結果，贊成通過對蘇勁松同志處分決定的人數共計三票，沒有過半數。建議劉本田同志責令專案組，重新對蘇勁松同志涉嫌違紀的問題進行調查，重新甄別事實和證據，重新提出處分意見，並在下一次五人小組會議和常委會上對新的處分意見進行討論和表決。」
葉鳴最後那句話，其實是給了劉本田一個重新調查的期限：因為下一次常委會一般是在兩周以後，所以他們調查和處理的期限就是半個月左右。
劉本田忙應道：「好的，等下會議結束后，我馬上重新成立調查組，由周青竹同志擔任調查組組長，並責令他們認真貫徹執行葉書記對此案的指示精神，實事求是地調查蘇勁松同志的違紀問題，並儘快擬出適當的處分意見。」
於和光聽到他說「責令他們認真貫徹執行葉書記對此案的指示精神」這句話，終於明白了其中的一點關竅，心裡的憤怒漸漸被一種悲涼的、酸楚的情緒所代替，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大傻瓜，只能任人捉弄；又像是一個傀儡木偶，被劉本田鍾蔭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