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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回家

  幾天後,鬼子的冬季掃蕩開始了。


  由於機動兵力不足的關係,鬼子的掃蕩通常是拆東牆補西牆。


  也就是在佔領區留下最基本的防守兵力,割肉補瘡似地相對集中兵力,進行一些局部進攻作戰,爭取在短時間內速戰速決,沒有能力也不可能將作戰時間拖得很長。


  對於根據地如何反掃蕩,甚至是掃蕩的消息,沈宸還不知道,知道了顧及不到。


  但敵人防守兵力的薄弱,兵力配置的稀疏,還是讓他有所覺察。


  當然,偽軍的買命錢他收到了,為了以防萬一,他暫時沒有吃那些鹽和糧食,正想辦法找個活物來試毒。這說起來也不難,只要抓個山雞野兔啥的,也就解決了。


  雖然暫且饒了那個哨崗的偽軍,但沈宸卻也得到了一個好處,不僅僅是錢和物資,還有從哨崗旁潛過的方便。


  而付了買命錢、唯恐再被殺的偽軍對於放哨巡視真的是走個過場,象睜眼瞎似的對風吹草動不聞不問。


  所以,儘管沈宸還是力求隱蔽地潛入潛出,但兩次順利之後,他的膽子更大,潛越的速度更快。


  有了這樣的便利和快捷,沈宸便把目標定在了鬼子身上,準確地說,是鬼子的通訊兵。


  剛剛入夜,沈宸便從這個擺設般的哨崗旁潛越而過,沿著探好的路來到大道旁。


  眼瞅著四下無人,他爬上電線杆,咔咔兩刀,把電話線砍斷,然後出溜下來,隱蔽埋伏。


  夜越來越深,冰冷的空氣彷彿也變成了可以摸得著的東西,是凍結的、不動的、有撕咬和鑽透力的。天上有幾顆星斗,似乎也被凍得不會眨眼。


  沈宸把衣服裹得嚴實,手揣在毛皮做的袖籠子里搓著、揉著、活動著,保持著手指的靈活。眼睛半睜半閉,似乎在養神,也似乎在傾聽。


  靜謐卻不祥和,這就是敵占區的夜,儘管是在荒僻之地,似乎也能感到那種壓抑和沉悶。


  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沈宸輕輕吐出一口長氣,慢慢睜開了眼睛。


  摩托車聲,起初是微不可聞,然後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做著深呼吸,清冷的空氣使沈宸有種振奮的感覺。慢慢地推出槍,他輕拉了下槍栓,確認槍枝並未受到寒冷的影響,才低下頭,瞄著敵人將要出現的大道。


  馬達聲由遠而近,由小到大,一輛三輪挎斗摩托出現在沈宸的視野之中。


  挎斗摩托車上插著小膏藥旗,一個帶著風鏡的駕駛員,一個挎著電話盒子的通訊兵縮在挎斗里。


  車開得並不是很快,鬼子在仔細觀察著路旁邊的電話線桿,搜尋著出現故障的地方。


  鬼子注意到了被砍斷的電話線,摩托車的速度慢了下來,車上的鬼子開始警覺地四下張望。


  「啪勾!」槍聲突然響了起來,就在鬼子摩托車停下來的一瞬間,子彈激射而出,狠狠鑽進了挎斗里剛剛半直起身子的鬼子。


  這個鬼子身體象挨了一拳似的,身體猛地晃了一下,滾下了摩托。


  沈宸快速拉動槍栓,推上子彈,再次冷靜地瞄準。


  「啪勾!」子彈再次離膛而出。


  摩托車上的鬼子駕駛員顯然不如在挎斗里下來那麼方便,他一腳著地,另一條腿剛從車座上抽過,子彈已經擊中了他的胸口。他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斜著栽倒在地,一條腿還搭在摩托車上。


  沈宸掀開偽裝,斜奔著穿過樹木、枯草,跑得輕快自在,直奔鬼子的摩托車。


  ……………


  油燈散發出微弱的光,照著小屋內的三個人,屋內煙霧燎繞,一股嗆人的煙味兒。


  「要把這一路掃蕩的敵人調回來,鬧得動靜小了怕是不行。」老周吧噠吧噠抽著煙,皺著眉頭,「可要拿下個炮樓啥的,咱們又沒有那個力量。」


  「是啊!只靠我和柱子偷偷帶進來的兩把槍,要拿下炮樓,根本不可能。」趙鐵也很愁悶,「可天寒地凍的,根據地的軍民在野外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咱們一定要想辦法把敵人調回來。」


  好半晌屋裡都沒人說話,老周冥思苦想,眼前突然一亮,說道:「把礦外的洋灰橋炸了,煤炭運不出去,看鬼子急不急?」


  趙鐵猛地抬起頭,看著老周,緩緩眨著眼睛,問道:「要炸洋灰橋?那得要炸藥,土火藥怕是不行吧?」


  「炸藥礦上有,打石門用的。」老周停頓了一下,說道:「雖然看管得很嚴,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找幾個人試試,如果能偷出來,那就炸橋;要是搞不到炸藥,咱們再想別的招兒。」


  「可要注意安全,不要讓敵人發現了。」趙鐵叮囑道:「你在礦上沒人能替代,以後還要起更大的作用。」


  「放心,我有數。」老周感激地一笑,伸手拍了拍趙鐵的肩膀以示安慰。


  「今天我來的路上,敵人的盤查又緊了。」趙鐵輕輕搖了搖頭,說道:「聽人說,那個山林里的槍手又跑出來了,砍了電話線,還打死了兩個去接電話線的鬼子。」


  「殺鬼子是好,可這沒頭沒腦的亂干,倒是給咱們的行動添了麻煩。」老周想了想,說道:「要是能拉上線就好了,興許能爭取到呢!」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找不到門路啊!」趙鐵苦笑著,「沒人知道他的底細,甚至連見過他的人都沒有。只是從偽軍中的內線那裡知道他槍法很好,一槍一個,從來不打空槍。」


  「槍法好,那就可能是獵戶出身,或者以前是鬍子?」老周猜測著,卻是沒有頭緒,也只好連連搖頭,「這事只能先放一放,咱們先把眼前的忙完再說。」


  「也只能如此了。」趙鐵無奈地一攤手,「洋灰橋的把守很嚴,我晚上去偵察一下,炸藥一到手,咱就干一傢伙。」


  …………………


  消停了,真的要消停了。


  沈宸躺不是躺,趴不是趴,準確地說是蜷著。


  說實話,竟然會生病,讓沈宸有些被嚇著了。倒不是病得要死,而是重生后再沒經歷過,感覺特么地難受、不爽,心情特么地煩躁。


  好在還沒有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好在平常攢積了柴禾,好在還能生活自理。


  連著三天,難受勁兒才過去;第四天就精神了許多;第五天,第六天,沈宸感覺才恢復了正常。


  身體的自愈能力還真是強啊!沈宸輕輕吐出口氣,端起鐵飯盒,喝著肉湯。


  雖然吃得比窯戶庄好得太多,雖然是自由自在,但經歷過此事後,他有些想家了。


  想念小花那清脆的笑聲,想念叔叔嬸子的關懷,想念二旦的眼神,想念二妞那沾著灰塵的麥芽糖……甚至想念簡陋屋中的那鋪熱炕。


  人在孤獨的時候,總是在懷舊感受和品味曾經的種種,在這個時候,總是會想起曾經的故事,心情也就隨之降到了冰點。


  而悲傷的,揮不去的記憶就會填滿整個心底。於是,悲哀著自己的悲哀,感傷著自己的情懷!

  如果說孤獨是一種難得的心境,擁有了孤獨的人,才能擁有真正的自我,才能產生靈感和創造,以及閃光的思想。


  那沈宸顯然還達不到那種境界,他也不是什麼思想家、發明家,孤獨的樂趣,也並不是他所能長久享受的。


  在喧鬧的雜亂和壓抑的塵世間或許需要一段時間的孤獨,但長久的孤獨之後,又會需要一種被稱為庸俗世上的熱鬧和親人朋友的關懷。


  應該回去看一看了!沈宸忽然覺得肉湯也是淡而無味,他緩緩放下飯盒,起身收拾起來。


  ……………


  冬季的天空,太陽彷彿也失去了溫度和亮度,變得灰濛濛的。


  大地上覆著冰雪,乾燥而堅硬,在沈宸的腳下踩得嘎吱作響。


  發現了老周等人偷運銅磧的小路后,回到窯戶庄變得很方便,除了山林中的跋涉和路途較遠以外,可卻避開了很多盤查和崗哨。


  走過外戶村,沈宸看似隨意地看了看,已經過了上工的時間,外戶村顯得冷冷清清,幾乎看不到人影。


  走過村北的小土山,眼瞅著四下無人,沈宸鑽進了樹林,把手槍藏好。


  雖然不是隨身攜帶,可總是個預防萬一的手段,也讓心裡能有點底。


  進了村,走過丁字街,沈宸並沒有刻意去找賣糖的二妞,也沒有去買什麼東西,而是直接向家裡走去。


  冬天寒冷,那些補鞋、修燈、賣破爛的都沒有出來做生意,街道上也沒有幾個人,甚至沒人理會戴著三塊瓦帽子、臉上塗著炭黑、故意低頭走路的沈宸。


  破門爛戶,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只不過房頂上積了雪,還沒有清理,估計是不太厚,不用擔心房頂被壓塌。


  輕車熟路地把手從門上的洞里伸進去,打開門閂,沈宸推門進了院。


  「誰呀?」屋內傳來清脆的童聲,門一開,小花走了出來,看著沈宸便愣住了。


  沈宸笑了,露出白白的牙,說道:「認不出嗎?我是你姐。」說著,他伸手摘下帽子,馬尾頭髮落了下來。


  「姐,大梅姐。」小花樂得直蹦,上前拉著沈宸的手便往屋裡拽。


  進了屋,沈宸把背著的筐放下,瞅了瞅,很奇怪地問道:「人呢,怎麼就你和臭子在家?」


  「爹老念叼你,娘和二旦哥一大早就背著揀來的炭去柳村了,看能不能打聽到你。」小花把大梅推到熱炕上坐下,臭子哇哇啊啊地叫著,往這邊爬過來。


  沈宸心中泛起一股溫情的暖意,伸手摸著臭子的腦袋,隨口問道:「那俺叔呢?病好了,能四下走動了?」


  「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要做豆腐賣,出去買豆子了。」小花給沈宸倒了碗熱水,有些期盼地問道:「姐,你這次回來能多住些日子不?」


  沈宸也沒拿定主意,但看著小花的臉上少了很多菜色,心中高興,輕輕點著頭,說道:「住幾天也沒準兒,你把那屋的炕燒上吧,我今晚肯定是不走了。」


  「好哇,好哇!」小花笑得開心,跑到爐子前打開一個插板,又添了兩鏟煤。


  一個爐子燒兩鋪炕,要燒哪個就把哪個的走熱跑煙的插板打開,倒是很省事兒。也有人家把燒火牆和火炕的口子弄上插板,想讓哪裡熱就讓哪裡熱。


  沈宸把外面的舊衣服脫了,洗了把臉,坐在熱炕上感覺很舒服,不禁仰躺下去,烙著全身,愜意地哼哼了兩聲。


  「姐,你好好歇著,俺不讓臭子鬧。」小花懂事地把要往沈宸身上爬的臭子抱走。


  嗯,嗯!沈宸答應著,伸手拉過一鋪被子往身上一蓋,閉上了眼睛。


  放心、輕鬆,身上的勁兒一松下來,困意便不由自主地襲上來。


  ……………


  不知不覺,大梅已經出去快兩個月了,看這樣子,倒不象受了委屈。


  買豆子回來的孫洪山坐在炕沿上,不時端詳一下正熟睡的侄女。長大了,也好看了,或者說是長開了,更好看了。


  只是——孫洪山還有些別的憂慮,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畢竟那種走歪路的擔心,對一個大閨女來說,是件很受污辱的事情。


  唉,思來想去,孫洪山無聲地嘆了口氣,掏出煙袋鍋又搖了搖頭,放了回去。


  他慢慢起身,放輕腳步,到旁邊的屋裡摸了摸炕,又四下看了看,拿起把笤帚打掃起來。


  這一大覺睡得,真是到家了,沒有了睡洞子的防範和警惕,沈宸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太陽西斜了。


  嬸子和二旦回來了,當然是沒有什麼收穫。


  一大家子,連同臭子,都在旁邊的屋子裡,生怕吵醒了睡得香甜的沈宸。只是不時輕手輕腳地過來看看,往爐子里添些煤。


  沈宸一醒,家人才又聚到一起,屋子裡的安靜被打破,說著聊著,重新有了生氣。


  「咱們晚上吃餃子吧!」說了一會兒話,沈宸便走到門邊,把背筐上面的包袱拿開,底下是幾斤白面和兩塊在屋裡已經有些化凍的鹿肉。


  沈宸帶來的東西並不多,一來是為了趕路方便,二來則是身上有錢,自然可以就近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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