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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雪夜狙擊

  這裡不比東北,不會有零下三四十度的嚴寒,也沒有厚得令人難以想象的積雪。


  有著踏雪板、白色偽裝,以及第一次重生后在冰雪嚴寒中所積累的經驗,他認為已經足夠了。


  其實,殺戮的慾望並不僅僅來自於沈宸那並不確定的猜想和判斷,還有來自最本能的召喚,發自最切身的感受,以及不作行屍走肉、渾渾噩噩地苟延殘喘的執著。


  抗日,打鬼子,殺漢奸,這是沈宸身處的那個時代的主題。


  也只要親身處在那個悲慘的年代,站在民族存亡的岔道口,只要不去逃避,有幾分血性,你就會有最真實、最本能的衝動。


  睜著眼睛,你就會看到一個民族最深的傷口:陰沉的天空下,家園被孽火焚燒?女人被獸兵追逐污辱?同胞被無情的殺戮?父老鄉親在淫威下被迫屈下雙膝?

  如果這些還激不起你的仇恨,喚不出你的動力,那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風颳起的雪花,在眼前飛舞,白色頭套只露出眼睛,不僅提供了偽裝的保護,還使沈宸的注意力更加集中。


  也正是這越來越大的風雪,使沈宸能夠潛伏到離敵人崗樓三百米左右的地方。


  抬頭能看到斜上方青石嶺上的碉堡,碉堡外沿著山崖布置了鐵絲網,還有哨兵在不停地巡邏,山崖后的這個破綻顯然是彌補上了。


  但沈宸卻改變了目標,要襲擊山坡上擔任預警的崗樓。


  沈宸所在的地方與青石嶺同方向,是面對大路的一片小樹林,離著崗樓所在的山坡有一道天然的深溝。


  崗樓四周的樹木等障礙物都被清除了,視野很開闊,想要偷襲很困難。但對於遠距離狙擊,同樣也有了不受遮擋的射界。


  北風吹過樹林,積雪不時落下來,身處上風頭的沈宸在觀察上比崗樓和崗樓外的哨兵更方便、容易。


  因為敵人向這裡看的話,風雪直衝臉面,眼睛要眯著,有種混沌和皚茫的感覺。而且,順風逆風時射擊,比斜風橫風更容易。


  哨兵在崗樓外晃著,沈宸並沒有急於出手。跋涉了這麼遠,只殺一個,他是不太滿足的。


  所有,他要再等等,等著崗樓里再出來個敵人。或是換崗,或是到樓樓旁邊那個簡陋的茅房方便。


  距離已經估測了三回,風速風向也沒有什麼改變。沈宸又一次把目標套進準星,眯起眼睛幻想扣動板機,敵人便應聲倒地。


  等待是枯躁的,但卻是有收穫的。崗樓里出來了人,披著棉大衣、戴著棉帽子,急匆匆地奔向茅房。


  沈宸並沒有瞄準這個傢伙,而是稍微修正了槍枝,重新瞄準了哨兵。


  先打哪個,后打哪個,這是有說道的。打完持槍緩緩移動的哨兵,茅房裡的傢伙可能連褲子還沒提好,收拾他的機會更多、時間更充裕。


  「啪勾!」槍聲劃破了雪夜的單調,久候多時的射擊,蓄勢已久的子彈,哨兵仰面摔倒,手裡的槍也扔了出去。


  快速地推彈上膛,沈宸瞄準了崗樓的門。他看不見茅房裡的敵人,他要等著敵人竄出來,而受到驚嚇的敵人大概會象兔子一樣急著跑回窩。


  他猜對了,崗樓內沉睡的敵人還沒有起來,山上碉堡里的敵人還不確定是走火或是發現可疑目標,茅房內的敵人已經受驚尖叫著竄了出來,大衣甩掉了,他提著褲子向崗樓逃竄。


  「啪勾!」沈宸輕輕拉動板機,槍身輕快地向後退了一下,逃到崗樓門口的敵人象是自己往子彈上撞,一頭撲倒,手伸向門,徒勞地抓了兩下便寂然不動了。


  橫向移動,沈宸很快轉移了位置,讓樹木儘可能地遮擋住自己,也擋住有可能射來的子彈。


  雖然不太可能通過這兩槍便發現他的位置,但他還是非常謹慎小心。


  槍聲響了起來,崗樓內的機槍噴出火舌,驚醒的敵人並不知道襲擊者的位置,只是慌亂地掃射,向所有有可能的地方射擊。


  這樣做與其說是要殺傷襲擊者,倒不如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或者是壯膽、發泄。


  山上的碉堡也胡亂射擊,離得那麼遠,他們的行動更象是在湊熱鬧,或是阻嚇襲擊者。


  沈宸躲在雪窩裡,藏得好好的,不慌不忙地重新換上一個滿滿的彈夾,只有頭上不時被子彈打落的枯葉雪團對他有點小干擾。


  槍聲緊驟了一會兒又稀疏下來,敵人找不到確切的目標,但射擊得更有重點,可疑的地方都不放過。


  雖然也知道打中的幾率不高,可還是希望能借這種威懾射擊把襲擊者趕跑。


  沈宸對敵人的這點伎倆不為所動,裹緊了衣服,躲在雪窩裡,身下的獸皮給他提供著溫暖,他估計還能再堅持一個小時。


  殺戮既是本能,也是命運,但也有令人成癮、興奮的感覺。誰是上帝,誰決定著生死,在瞄準、扣發的那一刻,掌探生死的權力無疑是在沈宸手裡。


  沒錯,他就是生命的主宰,是懲惡揚善的判官,可以使敵人在一剎那間死亡。


  等一個小時,如果沒有機會就回去休息。沈宸看了眼手錶,給自己定下了時間。


  如果真的非要耗下去,別說一個小時,沈宸相信三個小時也可以。但他不想把自己搞得那麼疲累,那麼竭盡全力,那麼拚命。


  幽暗的雪花不停地降落,在逐漸變得安靜的沉寂中,沈宸似乎聽見了那種飄忽模糊、無從稱呼的摩擦聲。


  雪片落下來的聲息,不如說是感覺,不如說是微塵的交錯活動充塞了天空,又遮蓋了大地。


  呼吸、心跳都變得平穩,沈宸抬頭上望,起初一剎那覺得烏雲彷彿都飛散了,只有飛雪遮住天空。


  槍聲徹底停了下來,敵人如同那飛舞的雪花,似乎也在狐疑、猶豫,不是為落下還是飄飛,而是為出來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宸悄悄從樹木之間閃出視線,盯著崗樓,盯著敵人的動靜。


  半個小時過去了,崗樓內的敵人沒有動;四十分鐘、四十五分鐘……


  偽軍想等到天亮,但崗樓裡面的日本顧問卻不這麼想。這種畏縮讓他覺得很是屈辱,只是冷槍,便困住了他們,連巡邏甚至是出去都不敢了,實在是不光彩。


  再說,這麼長時間了,襲擊者應該早就走了,早在亂槍齊發時就逃跑了,只留下緊張和恐怖來折磨他們。


  在日本顧問的喝斥和嚴令下,兩個偽軍如喪考妣、戰戰兢兢地出了崗樓,一個個弓身曲背,端著槍都不知道指向哪裡。


  地上的兩具屍體已經被蓋上了一層薄雪,流出的血也冷了,和雪混在一起,變得粘稠而不斷擴散流動。


  兩個偽軍檢查著屍體,大聲報告著情況。還檢查什麼?已經死得透透的,不過是在應付日本顧問罷了。


  三分鐘、五分鐘……沈宸推出槍枝,瞄準完畢,卻沒有扣下板機。他想再等一下,看有沒有更有價值的目標出現。


  偽軍的平安無事顯然讓崗樓內的敵人鬆了口氣,連日本顧問也是如此,儘管他不怎麼相信襲擊者會在雪中等這麼長的時間。


  日本顧問又督促著三個偽軍一起走了出來,恢復巡邏和站崗,他來到屍體前,想從傷口來判斷一下襲擊者的具體位置。


  就是這個傢伙!沈宸瞄準了這個沒扛長槍,舉止也與其他偽軍截然不同的傢伙,深吸了口氣。同時,他目光飛快地掃了一下,粗略確定了下一個目標。


  輕輕拉動板機,沈宸感到槍身輕快地後退、頂在肩膀上的力量,他不用去觀察目標是否中彈,而是飛快地拉動槍栓,推彈上膛,槍口稍移,瞄準了下一個目標。


  短短的一兩秒鐘,在偽軍們聽到槍聲的同時,日本顧問已經中彈倒地,而沈宸也做好了再次擊發射擊的準備。


  「啪勾!」偽軍們聽到了第二聲槍響,他們卻剛剛做出反應,子彈已經疾飛而至,鑽入了另一個目標的胸部。


  驚叫、亂竄、卧倒、隱蔽,倖存者各有各的行動,崗樓上一直戒備的機槍響了起來。


  雖然沒有看到沈宸的影子,但敵人還是比原來有了收穫和進步,大致的方向和位置是找到了。


  趴在雪中,沈宸緩緩移動,先是橫向,利用樹木提供掩護;然後是縱向,他爬著後退,由高到低,他能感覺到在林中地勢的變化。


  直到確信已經到了安全區域,他才貓腰而起,整理了下身上,加快了撤離的速度。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沈宸似乎能感到充盈於體內的力量,以及精神上的愉悅。


  儘管對於跋涉和苦等了幾個小時的沈宸來說有些難以置信,但事實卻的確如此,腳步輕快得連他也感到驚訝,心中一波波涌動的是連綿的喜悅和快感,情緒昂揚。


  ……………


  雪停了有兩天,但白色似乎依然是無限和唯一的。


  窯戶庄在白色中僵卧著,連那灑散煤塵並長久染黑的道路、牆垣和樹木都變了顏色。


  日頭平西,二旦回到了家裡,他的臉上是笑的,身上是帶著大餅的,鞋裡是藏著錢的。


  他不是個太闖實的孩子,這點與小毛不同。


  雖然姐姐叮囑過他可以到柳村賣炭,可一來路遠,二來也不是很確定,他是不太想去的。


  但小毛卻惦記著,也可能是那頓火燒、豆腐丸子湯的緣故。當揀來的炭攢夠了一定數量時,小毛就攛掇著跑趟柳村。


  二旦拗不過,只好滿心不情願地和小毛走了一回。然後——


  「這是,這是大梅捎來的錢?」嬸子是難以置信的,這一卷錢足有五六十塊,二旦還順道買了大餅呢!

  「是啊,這是姐姐留在趙老伯家,由趙大娘偷偷給俺的。」二旦很是自豪,「小毛可是跟俺沾了光,揀來的那點孬炭都賣了個好價。」


  「唉,人家還不是瞧你姐的面子,這定是你姐跟人家說好的,好炭孬炭不過是個引子,讓你去跑,就是為拿錢回來周濟家裡。」


  嬸子到底是大人,心思比孩子縝密得多,略一想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二旦眨著眼睛,想了想,猶豫著說道:「那俺應該自己去吧?帶著小毛是不是不太好?」


  「一簍炭能有幾個錢,小毛家裡也困難得很,你也別想得太多。」嬸子苦笑著說道:「大梅是當著你倆的面兒說的,那就是不想避著小毛。你們兩個出去,總是個照應。這年月——唉!」


  「嬸子,俺和小毛路上都說好了,明天一起去礦上下井挖炭。」二旦沖著嚼著大餅坐在爐火旁的小花笑了笑,「姐姐能掙錢養家,俺也能。」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二旦看著嬸子常常拖著瘦弱的身子出外討吃討喝,心裡實在難受。


  他覺得自己應該找件活兒做做,而生長在礦區,卻非下井挖煤不可。


  「不行!」嬸子一口回絕道:「看看你叔在礦上落得這麼慘,咱寧可討一輩子飯,也不讓你往那黑窟窿里鑽。你沒聽那些礦工唱的詞兒,一販私鹽二犯抄,千條路走斷,才把黑炭掏……」


  停頓了一下,嬸子繼續說道:「再說,有你姐接濟著,你叔的病就能繼續治。現在已經能下地走動了,等好得七七八八,還不能養家?你還小,就揀點炭,或者到礦上揀銅磧,也是一樣能掙錢。」


  「俺還小啊?」二旦有些不服氣,「揀炭、揀銅磧,那可都是小孩兒乾的活兒。


  「聽嬸子的話。」嬸子苦口婆心地繼續勸說:「那礦井就是吃人的大嘴,有多少人早上去了,晚上就不見回來?要是你有個閃失,大梅回來,俺們怎麼交代啊?」


  停頓了一下,嬸子把錢收好,繼續說道:「有了這些錢,咱家就能熬過年。你要是想下井,過完年長一歲再說,要不就等你姐回來,看她樂意不樂意。」


  「哥,你聽俺娘的話,不鑽黑窟窿,嚇人哩!」小花咽下嘴裡的食物,有些含糊地說道。


  二旦有些喪氣地低下了頭,呆了一會兒,他囁嚅著說道:「那俺去小毛家和他說一下,和人家約好了又變卦……」


  「去吧,快去快回啊,飯一會兒就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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