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窘迫家境
小的回來了,大的卻沒了。
小花娘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她只知道不能讓丈夫知道這件事情。
那個知恩重義的漢子,如果知道救命大哥的女兒落到了人販子手裡,是他沒盡到責任,該痛悔成什麼樣子啊!
二旦坐在小板凳上,小花回歸的驚喜又變成了沒有姐姐的痛苦。他低著頭,手裡的幾顆松子攥得死死的,想哭又強忍著。
「先,先別讓你爹知道哇!」小花娘哽咽著囑咐著小花,「等他,等他病好了,咱,咱去把大梅找回來,找回來吧!」
即便是小孩子,二旦也知道這話就是自己安慰自己,根本是無法實現的。但他又能怎樣呢?
一個躺在炕上的病人,一家子等著吃飯的嘴,任誰也得向殘酷的現實、艱難的生活低頭。
……………
一陣寒風吹過,礦區的煙霧飄蕩,爛坑木的腐臭味直鑽腦子。煤塵揚散在空中,灰濛濛的,令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沈宸微皺著眉頭,走進了莊子。
礦上還沒有下工,莊子里顯得冷冷清清,直走到「丁」字街口,才算是有了些活氣和熱鬧。
雖然少了下班的礦工在說話聊天,但路旁還有幾個補鞋、修燈、賣破爛的在等顧客。
最忙的依然是賣麥芽糖的小女孩,一個勁地叫著「好甜糖,好甜糖,剛出鍋的好甜糖!」嗓子已經有些啞了,但那糖卻幾乎沒賣出去,上面還落了一層灰塵。
「大梅姐——」賣糖的二妞停止了吆喝,跑過來,一臉驚喜地說道:「你回來了。」
沈宸擠出笑容,點了點頭,說道:「嗯,回來了。你,還在賣糖啊?」
「不賣糖,吃啥呀?」二妞並沒有聽出沈宸說話的異常,臉色黯了一下又笑了起來,「大梅姐,你回來真好,大家都惦記你,我、蘭子、娟子可想你啦!」
沈宸笑著,心裡挺感動,這個年紀的孩子說的都是真心話。
她剛張口,卻聽見二妞肚子里咕嚕作響。好象傳染似的,她的肚子也發出了同樣的聲音,這時她才覺得飢餓難忍。
二妞並不因此而羞愧,她也聽見了沈宸肚子里傳來的聲音,眨了眨眼睛,拿起一塊糖遞給沈宸,「大梅姐,你吃糖。」
沈宸猶豫了一下,看著二妞真誠的眼睛,抿了下嘴角,伸手接過來,悄悄用手指擦了擦糖上的灰塵,才放到嘴裡,還發出贊聲,「真甜,這糖好吃。」
二妞笑得歡快,眼見有人經過,趕忙又照舊詞喊了幾句。等人走過了,她轉頭再找大梅,卻發現大梅已經走開了。
她略有些失望,可還得為了生活,有些沙啞的吆喝聲又在街上響了起來。
唉,二妞輕輕嘆了口氣,瞅了瞅賣不出去的糖,心裡又愁苦起來。
一隻手從後面伸來,輕輕拍了拍二妞的肩膀,她回頭一看,正對上大梅笑眯眯的眼睛,然後一個還熱乎的白面饃饃遞了過來。
「我請你吃饃。」沈宸帶著笑顏,挑了挑眉毛。
「你,這,大梅姐——」二妞瞪圓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麼好。
「拿著,快吃吧!」沈宸將饃饃塞到二妞手裡,她還抱著一個紙包,從裡面掏出白饃,象作樣子似的看著二妞用力咬上一大口。
二妞笑了,拿著饃饃聞了聞,輕輕地咬了一小口,細細地嚼著,慢慢地咽下。再把饃送到嘴邊時,她猶豫了一下,不舍地收回來,低聲說道:「俺給小弟留著。」
沈宸的笑容僵住了,人家想到家人,而自己是自私嗎?倒也不全是,只是她還沒完全理解窮人生活的艱難,從人販子身子搜到了些錢,便大手大腳。
沈宸從紙包里又掏出一個饃饃,放進二妞的籃子,沉聲說道:「你吃吧,這個給你小弟。嗯,我先走了啊!」
「大梅姐——」二妞愣住了,再抬頭時,沈宸已經快步走開,只看見了一個背影。
……………
小花貓,喵喵叫,
不洗臉,把鏡照,
左邊照,右邊照,
氣得鬍子翹——喵嗚!
小花唱完,又翻著眼皮,張著小嘴,學著貓的樣子,撲向沈宸,叫著「喵嗚,喵嗚!」
沈宸笑著把小花拉過來,摸摸她的頭,捏捏她的臉,才翻身下炕。
回到家裡,她把饃饃一放,倒在炕上便睡,這一大覺睡得,外面已經是黑得滿天星斗。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沈宸打著呵欠,走到水盆前,胡亂地洗了把臉。
「姐,娘說等你睡醒了,要給你做飯吃。」小花象個跟屁蟲,在沈宸身後跟著不放。
哦,沈宸胡亂答應一聲,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口問道:「叔叔的病咋樣兒了?」
「娘抓了三副葯,爹吃下去有點精神了。」
小花又挨著沈宸坐在炕沿上,歪著小腦袋看著這個姐姐,問道:「姐,你是咋回來的呀?那個人販子呢?你回來時娘問你,你說把他殺了埋啦,把娘嚇壞了。」
我是這麼說的?沈宸翻了翻眼睛,想起來了,是這麼隨便對付了一句便倒頭大睡了。
雖然是實情,可把這老實巴交的嬸子給嚇壞了。嗯,得想個說辭,既讓他們能放心,又能解釋突然有錢的事情。
小花就這麼眨巴著眼睛看著姐姐,看著她皺眉、翻眼,又摸著下巴在苦思冥想。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小花娘端著飯菜走了進來,有些怯縮地看了沈宸一眼,聲音不高地開口說道:「大梅呀,吃飯吧!」
沈宸抬頭看了看嬸子,這謊話也編得差不多,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嬸子,你們吃了嗎?」
「吃了,吃了。」小花娘把飯菜放到小炕桌上,斜簽著身子坐到炕沿上,有些躲閃地不時看著沈宸。
兩個饃饃,一小碟鹹菜,還有一碗紅乎乎的粥。沈宸也不客氣,又吃又喝,只是這紅乎乎的高梁粥,味道實在是——
「大梅呀——」嬸子見侄女吃得差不多了,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道:「你,這個,不走了吧?」
「過幾天就走。」沈宸咽下嘴裡的飯菜,把剩下的半個饃遞給小花,說道:「我吃飽了,你趁熱吃了吧!」
小花瞅了她娘一眼,得到首肯,忙接過來,三口兩口就吃了下去,半碗高梁粥又推到了她跟前。
「那個,我被賣到鎮上的一家大戶,那家人還算和氣,要我陪著他家小姐去洋學堂讀書。」
沈宸搶在小花娘之前繼續開口說道:「他們看我老實,就補了一些錢,還給了我幾天假,讓我回家收拾收拾。」
說著,沈宸掏出花剩下的錢,遞給了嬸子,「我也沒什麼花用,留著家裡買點糧食,再給我叔抓幾副葯吧!」
「這,這錢嬸子可不能要。」小花娘扎擻著兩手,嗑嗑絆絆地說道:「弄來弄去,這不是把你給賣了嗎?要是傳出去,還不被戳脊梁骨啊!」
「那就別說賣呀,就說我去鎮上給人打工啦!」沈宸毫不在意地說道:「那家的小姐心善,我還興許能時常回家,或者拿點錢貼補家裡呢!」
小花娘淳樸,也沒見過什麼世面。雖然將信將疑,但要與沈宸所說的殺掉埋掉人販子,她倒是更容易相信這套說辭。
「找個好人家不容易,還,還是好生做,別老惦記家裡。」小花娘好言好語地提醒道:「這錢呢,給你添件衣服,收拾得利利整整的,再買點糧食在家吃幾頓飽飯。這樣,你走了,嬸子也能放點心。」
利利整整的?沈宸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真是麻煩啊,先把這玩藝剪短再說吧!
「嬸子,你把剪子拿來,把俺這頭髮剪短,剪成小子頭。」沈宸看著嬸子有些驚愕的表情,又解釋道:「太長了,容易生虱子,人家小姐最怕這個。」
小花娘這下才有些釋然,嘟囔著向外走去,「短點倒行,可也不能太短,姑娘家家的哪能剪成小子頭?」
還就得剪成小子頭,沈宸知道還得忽悠,可這有了開頭,也就好辦了。轉頭一看,小花已經把饃和粥都吃進了肚裡,那碗里連個米粒都沒落下。
「明天姐領你出去買大餅吃。」沈宸看著妹妹的小瘦臉,有些心酸,兜里還留了點錢,就讓小孩子們多吃幾口吧!
「大餅好吃。」小花咽了口唾沫,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二旦呢?」沈宸有些奇怪,親弟弟呀,怎麼不來照個面兒。
「和小毛哥出去了。」小花眨了眨眼睛,又補充道:「他們嘀嘀咕咕,說什麼奪回筐子。」
沈宸皺起眉頭想了想,有些明白了。小孩子們揀炭,被礦上的監工、把頭搶走筐子也不是一回兩回,這是骨頭硬了,脾氣長了,竟然想著要奪回來。
可是——沈宸抿起嘴角,轉身便跑了出去,在門口差點跟小花娘撞到一起。聽著嬸子在後面叫她,沈宸也沒停,跑出院子,直奔矸石山而去。
……………
矸石山上的探照燈,來回慢慢掃動著,照著大井口通上來的小鐵路。
沈宸躲在暗影里,向礦上細看觀察。
礦周圍密密麻麻扯了兩層電網,監工住的小屋子就在井口旁邊。矸石山下的電網門沒有關,也沒有崗,矸石車半天才出來一趟。
「汪,汪,汪!」監工屋下突然竄出一條大狗,叫了幾聲,就蹲坐在屋門前不動了。
沈宸悄悄移動,換了個角度,終於看到一個黑影在監工的房子三十多米處,躲在一輛礦車的後面。
因為大狗的監視,這個黑影有些進退兩難,動了幾下,又躲回去,急得夠嗆。
空自擔心,沈宸也只能眼巴巴瞅著,使不上勁,也說不上話。
正在此時,礦門口的崗樓上的偽軍又喊了起來,「誰在那兒趴著,快過來,要不開槍啦!」
偽軍這麼一咋唬,那個黑影沉不住氣了,急忙折回頭,往礦外爬。
那狗聽到動靜,又「汪汪汪」地叫了起來。黑影更加害怕,加快了速度,直爬到矸石山上,與另一個黑影會合,快跑起來。
忙中出錯,一個身影慌亂中把矸石山上一張鐵杴踢著了,叮叮噹噹,鐵杴一路滾下。崗樓上又喊了起來,兩個黑影又連忙趴下。
「還趴著做啥?已經看見你們了。」兩個偽軍向矸石山頂上走來,槍栓拉得嘩嘩直響。
狗東西眼可真尖,在黑影里也看得見。小毛抓起塊石頭,對二旦低聲道:「反正跑不掉了,過來就給他一傢伙。」
二旦遲疑著說道:「要不,咱就過去吧,反正也沒拿他們啥東西。」
小毛眨著眼睛犯起了猶豫,不知道是該怎麼做。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矸石又發出了嘩啦響動,然後象是野狗低沉地汪了兩聲。
「媽*的,哪來的野狗,嚇了老子一跳。」偽軍長出了一口氣。
「我說沒人嘛,就算沒有野狗,也許是矸石緩勁,鐵杴自己滑下去了。」另一個偽軍當起了事後諸葛亮。
「凈他娘*的馬後炮。」偽軍哼了一聲,把頭往衣領里一縮,沒好氣地說道:「走,回去睡覺去。」
偽軍說著話,慢慢走遠,小毛和二旦這才鬆了口氣,也明白這兩個傢伙剛才是詐唬,他倆險些上了當。
小毛和二旦溜下矸石山,聽見小火車吼叫著軋軋地開來,一道光柱照得路基兩旁通亮。兩個趕忙又趴下,等小火車過去了才沒精打采地向村子里走去。
「這熊狗——」小毛有些不甘心,恨恨地罵道:「非得弄死它不可。」
「怎麼弄?」二旦膽子要小些,也比小毛更喪氣,悶悶地問道:「你有法子?差點被抓住,俺可不幹了。」
小毛想了想,搖著頭說道:「沒有。」說完,就再也不吭聲了,沉默著往前走。
「笨蛋。」一聲斥喝嚇了兩個孩子一跳,愕然轉頭,便看見沈宸在他們身轉了出來。
二旦使勁眨巴了兩下眼睛,認了出來,怯怯地叫道:「姐。」
「大梅姐。」小毛被罵了笨蛋,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勉強打了招呼。
「幾個破筐子值幾個錢,犯得著冒這麼大的危險嗎?」沈宸沉著臉走上來,教訓道:「要是真開槍打你們,丟了命值得嗎?」
「不是沒開槍嗎?」小毛分辯道。
「以後不要再想著奪筐的事情了。」沈宸緩了下口氣,說道:「就為了一個破筐子,萬一你出了事,家裡怎麼辦?凡事都要想個周全,可不能胡亂去干。」
小毛低頭不語,顯然心中不服。
二旦覺得這事與自己有關,小毛又沒被搶了筐子,忙陪著笑說道:「姐,俺們知道了。小毛也是為了俺,那個麻桿可惡,搶了俺的筐子。」
「好了,回家吧,以後別去冒險了。」沈宸轉身就走,兩個男孩子都沒看見她微皺著眉頭在苦思冥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