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插手「糞」業,顧四爺
楊傑和另一名特務的屍體洗凈整理,暫時放在76號的停屍間內。
李士君臉色陰沉地走出停屍間,並不對將要出來的驗屍報告寄予太大的希望。
彈道、手槍類型、距離等等,對偵破案件沒有什麼幫助;之前的報告還在檔案室,可兇手呢,照樣是沒有線索。
又是損兵折將,丁默屯應該正幸災樂禍呢!
李士君看似無意地向丁默屯的辦公室瞟了一眼,似乎看到窗后那陰險的戴著眼鏡的面孔。
回到辦公室,李士君便把那個叛徒叫來,又詳細地詢問了當時發生的事情經過。
「那個誣賴你的女人,你再見到能認出來嗎?」
李士君覺得突破口應該就是這麼女人,哪怕是希望渺茫,也要讓這傢伙天天出去找,總比全無線索地乾等著要強。
叛徒仔細回憶了一下,篤定地點頭,比劃著說道:「我能認出來。雖然她戴著墨鏡,可左邊臉這兒有一顆黑痣。」
左邊臉上有黑痣,這就可以撒開人手去找。而且,應該是軍統的人,這從其他被捕人的口供中也會有些線索吧?
李士君這樣想著,又沉聲問道:「還有什麼值得注意的線索,你再好好想想?」
叛徒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誰狠踢了他一腳。當時圍觀的人很多,不是仔細端詳,或者用心去記的話,確實比較難。
「不用著急。」李士君強壓著煩躁,說道:「你先下去,想起什麼的話,馬上來通報。」
打發走了這個傢伙,李士君又想了半天,依然決定從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入手,希望能找到突破。
雖然有了點方向,但李士君的心情依舊很鬱積。
楊傑算是他的親信,可又被幹掉了。再加上之前的吳世寶等人,在76號內部,他的實力大大下降,由原來的穩佔優勢,到現在已經不敵丁默屯。
如果再這樣下去,李士君想到了被擠出76號的可能。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李士君接起來,聽清是誰,馬上起立,態度變得恭敬異常。
接完電話,李士君的心情稍好了一些。看來,日本人還是相信自己多一些,要不怎麼沒找丁默屯?
雖然交代的事情不知是什麼目的,可一定要辦好。主子高興了,那別的事情就都好辦了。
……………..
自光緒年間起,上海辟立租界,作為一個承上啟下的大港口自然是眾列強的首選之地。
英、美、法等租界在上海縣割據封主,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十里洋場。
在外國強大的資本傾灌下,小小的上海灘原有經濟秩序象一葉小小的孤舟在搖曳,最終被海風撕破消盡,經濟快速的朝畸形發展,成為眾多冒險家的樂園。
流氓地痞,惡官野吏,亡命之徒,騙子人蛇,帶著他們的罪惡行當,爭先恐後的朝著這片黑土地雲集。
有了罪惡的行當,罪惡的人便更多地會聚。
他們希望能在這裡淘出滿意的黑錢,他們深知靠正當的勞作,一天累死累活的,結果掙來的錢連存活都難,只有漆黑如墨的錢才能不加節制,肆無忌憚的揮霍。
因此,「希望」在此聚集,壞蛋惡棍在此靠攏,社會渣滓在此沉澱,江湖在此形成。
江湖!沒錯,用來形容上海灘是再恰當不過。
人很多,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強取豪奪,坑蒙拐騙,辛苦掙扎……一口青紅皂白、五花八門的大染缸,不是江湖是什麼。
而初來上海灘闖江湖的人,通常在心裡要有「三張地圖」。
一是普通的上海城區地理地圖;二是租界勢力地圖;三是混上海灘必須熟識的「黑*幫勢力地圖」。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形態下的舊上海,后兩張地圖更為重要。
無論你是身份高貴的駐滬使者,還是卑微的一介草民,「黑*幫勢力地圖」若不熟記於心,在江湖上生存將是無盡的險灘惡浪。
在上海,幫會的勢力不僅集中在非法犯罪活動中,還打入工商界、金融界、教育界、娛樂業,幾乎滲透、控制了上海的所有社會領域。
人販霸、碼頭霸、賭場霸、扒竊霸、糞霸、菜場霸等等,各行各業幾乎都有幫派人物在稱王稱霸。
這些幫派人物能壟斷控制某個行業,自然與租界當局,以及巡捕房脫不了關係。
比如「糞霸」,就是向租界當局進行承包。自己擁有上千輛糞車,雇傭工人拉車收糞,相當於大的包工頭。
因為當時在上海,有衛生設備的房屋也不得很多,特別是上海的石庫門,每家每戶都用馬桶。
每天清晨四時到八時,便有人拉著糞車到各個裡弄去收馬桶。這些被雇傭來的工人將糞車裝滿后,拉到糞碼頭出售給糞船農民,他們的老闆就是當時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糞霸」,即「包糞頭」。
而「糞霸」每月一般只支付給工人拉車費八至十元,除去承包金,還有給巡捕房的一些打點小費,每月竟可凈賺一萬多元。
其餘的如碼頭霸、菜場霸等,也是靠著剝削工人和賣菜農民,個個賺得流油,蓋起了洋樓,開起了汽車。
徐懷義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從逆襲接手幫派,再發展壯大,慢慢將公共租界內的一些營生包攬到手,現在已經住上洋房,也有了汽車,儼然一個富豪模樣。
這其中,沈宸是幫了不少忙的。
而且,隨著沈宸「凶名」越來越響,徐懷義得到的好處越多。別的巡捕房多少會給沈宸點面子,因為沈宸和洋上司的關係也相當不錯。
沈宸的一些行動也不可避免地要用到徐懷義,儘管徐懷義不知道詳情,但他也會猜測,也會分析判斷。
所以,徐懷義雖然也成了一方的小霸主,可對沈宸的敬畏卻不減反增。一個敢殺日本人,敢殺76號特務,又有官身的傢伙,確實不是他所敢違逆的。
因為,徐懷義的幫派也有不少見不得光的犯罪勾當,沈宸要想滅他,藉助巡捕房的力量就夠了。
只不過,這次沈宸突然見他,要他把滬西的幾個「糞把頭」說一說,還把小艾也叫來。徐懷義就有些蒙圈,不知道沈宸是什麼意思。
「沈先生——」徐懷義猜想沈宸或許要把持滬西的收糞營生,也當個「糞霸」坐享其成,便說道:「雖然滬西那裡的糞業不全是我幫中的兄弟主持,但您要如何劈霸,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誰敢跟您作對,那可是活膩了。」
沈宸哼了一聲,說道:「我可不想沾邊兒,你想差了。」
對著徐懷義不解的神情,沈宸說道:「別的地方我不管,主要是76號附近,想多個耳目罷了。」
徐懷義有點聽明白了,這事容易啊,安插個拉糞工,就算是別的幫派的「糞把頭」,還不是幾句話的事情。
「這沒問題呀!」徐懷義鬆了口氣,笑道:「我派個兄弟去干,每天盯著點76號的動靜。」
沈宸伸手指了指小艾,似笑非笑地說道:「別人不用,我要他去。」
徐懷義愣了一下,馬上點頭,說道:「小艾也可以,沈先生說誰就是誰。」
小艾眨巴眨巴眼睛,粗聲道:「拉糞的銅鈿太少,養不活人呢!」
沈宸把兩百塊鈔票推給小艾,笑道:「先干兩個月再說,幹得不好,我換別人。」
小艾憨憨地笑了起來,把鈔票抓在手中,恐怕他還真沒拿過這麼大的鈔票。
「記著——」沈宸伸手點了點,鄭重交代道:「每天去收糞,再送到糞碼頭,不許在附近逗留。至於盯著76號,你只要順路隨便看看就行,不要死盯著不放。」
徐懷義有些不解,但沈宸既然這麼交代了,他也樂得輕閑。
小艾用力點頭。
收糞再送到碼頭,頂多是一上午的事情,可這一個月就有一百塊的收入,哪有這麼好的事情。至於贓點臭點,他倒是不在乎。
沈宸轉向徐懷義,說道:「我讓人造了四輛糞車,小艾一輛,其餘三輛你送給管那片兒的『糞把頭』,讓他交給拉糞工用。」
停頓了一下,沈宸嚴肅地強調道:「不用不行,壞了也要自己修好,還必須那片兒的拉糞工才能用。而且,不準提我,只能用你的名義。」
徐懷義搞不明白沈宸要幹什麼,這又搭錢,又搭車,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哪?
「這也沒什麼問題。」徐懷義說道:「雖然我沒沈先生那麼大的威名,可這點小事還是有人給面子的。」
沈宸揶揄道:「徐老大也別謙虛,在你的地盤,怕是三大亨的人也不敢耍橫。」
徐懷義笑了笑,說道:「這還不全靠沈先生。杜老闆、黃老闆都承認您是幫中的大人物,張大帥雖沒言聲,可也沒反對。您又有張老爺子親授刀法,但凡青幫兄弟,也都得對您恭敬三分。」
「是嗎,我有那麼厲害?」沈宸略有些得意,停頓了一下,又正色說道:「說到張老爺子,他有意到公共租界避避風頭。我前些日子就跟你說過,要你物色房屋——」
「房子已經找好,收拾乾淨。」徐懷義趕忙說道:「我已經到張府遞了帖子,請老爺子去看過。老爺子還算滿意,準備擇日就搬過來暫住。」
沈宸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徐懷義,弄得徐懷義有些訕訕。
「既然你已經搭上關係,倒省了我的心。」沈宸擺了擺手,說道:「那就好好照顧著,張老爺子的身份擺在那兒,在江湖上有什麼事,他要肯出面,還是很管用的。我呢,有公家的身份,倒是不好太過積極。」
「沈先生不怪我就好。」徐懷義如釋重負。
其實這也沒什麼,沈宸可不是想抱某個大腿的人,靠誰也不如靠自己,這才是他的宗旨。
「行,事情說完了,吃飯。」沈宸拿起筷子,隨便讓了讓,徐懷義和小艾才開動起來。
「沈先生——」小艾嘴裡填著飯菜,含糊不清地問道:「那蘇小姐那邊呢,我還能去幫忙嘛?」
沈宸想了想,說道:「你好象只有一上午,或者不到一上午的活兒。願意去就去吧,可錢卻給不了原來那麼多。」
小艾點著頭,唔唔地說道:「給多給少都行,不給也沒事兒,我都賺得夠多了。」
沈宸若有所思,可看著小艾那憨樣兒,再想想蘇夢雨的形象,又暗自否定了。
徐懷義舉杯向沈宸敬了一下,喝完酒,說道:「沈先生,幫中兄弟們要維持生計,總要多開門路。我看車行是個穩當的,也想開上一家,安置些手下。」
沈宸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恐怕不僅僅是巡捕房要疏通,還要顧四爺的通融吧?」
提起舊上海的流氓頭子,大家首先想到的,往往是杜、黃、張。
而事實上,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顧四爺的勢力和威望並不比他們三個差。
在沒有開辦「天蟾舞台」之前,這人純粹就是一「丐幫幫主」,控制了上海最低端也是最廣泛的流氓市場。
成千上萬名黃包車夫以及馬路難民,都是他的徒子徒孫,這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
而且,顧四爺的同鄉觀念極強,對蘇北人甚好,基本上有求必應。每到洪災,他總要捐出大批錢財。
上海陷落後,顧四爺不但抵制日貨,更不惜把「天蟾舞台」關掉,讓它成為蘇北民眾的避難所。
所以,在上海的成千上萬蘇北人都認他。
而大量的蘇北人投身上海,沒別的理想,只是相信,只要有四爺在,生活就會有希望。
由此,顧四爺也就基本控制了上海的勞動力市場,或說「人販市場」。
但有那麼一句話,民不與官斗。
顧四爺雖然號稱上海最大的人力車霸主,但因為大世界經理唐嘉鵬被殺一案,還是被公共租界巡捕房逮捕,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
雖然顧只在獄中被關了一年左右,便被其親朋好友多方疏通而釋放,但一度很是消沉。直到抗戰前後,才再度活躍起來。
「顧四爺的人力車生意主要是在閘北,公共租界內並不多。」徐懷義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兩家分划區域,把公共租界的人力車生意包攬起來。」
沈宸想了想,說道:「顧四爺拜的老頭子不是張老爺子吧?」
徐懷義苦笑搖頭,說道:「是大字輩的劉登階。」
「那——」沈宸看著徐懷義,不太確定地問道:「你是想讓我做說客?我和他也沒什麼交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