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當面對質
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不要命的,一種是認命的。無論到什麼時候,認命的都是大多數。
沈宸不想責怪他們。其實,死亡是容易的,生活才是艱難的,只不過很多人想不到這一點。
「雙十」節在租界當局的嚴密戒備下算是比較平安地過去了,儘管仍有預料中的標語,但相對於暴力襲擊,就不算什麼大事了。
在歹土,76號搭建了一個竹牌樓,懸挂著飾有「和平建國」字樣的小三角形青天紅地國旗。
在南市,偽政權舉行了一次會議,各種官方機構的代表和八十名小學生出席並聆聽了頌揚日本、痛斥國府的演說。
與此相反,愛國者僅僅在西摩路沿街牆上和南京路中百公司附近張貼了少量反日標語,以及秘密地散發了一些小冊子。
沈宸倒覺得這樣低調是明智的。在租界當局嚴密警戒下,在公開場合反對日本人就是愚勇,徒然暴露,增加危險。
而就在此時,沈宸接到了張成富的情報,說曹炳生父子最近時常去76號,要他多加小心。
這對沈宸來說,確實是個壞消息。但他還不敢確定,便決定與曹炳生當面對質,看他如何的說辭。
如果曹炳生的說辭不能令沈宸信服,那他就不憚於施展狠手,幹掉曹炳生父子。
但曹炳生似乎並沒有覺察到沈宸的殺意,接到電話后便欣然赴約,好象沒做什麼虧心事的樣子。
這次相約,沈宸沒有叫徐懷義,就是他和曹炳生兩人。同時,他也讓張成富暫時離開法租界,與楚嬌、趙有才呆在一起,準備由他指引,展開行動。
在飯店的雅間內,沈宸也不多說廢話,坐下沒一會兒,便問起了曹炳生去76號幹什麼。
看到沈宸冷著面孔,曹炳生趕忙進行解釋,為了取信於沈宸,他還說出了自己是重慶特務的身份。
原來,76號的李士君和丁默邨產生了矛盾,曹炳生父子覺得有機可趁,並不是要當漢奸,與76號合流。
當初李士君招來丁默邨,並把丁默邨推為「前台經理」一事,本是在「只要圖利,不必圖名」的指導思想下的策略行為。
因為一開始,汪精衛還沒叛國,也沒來上海。李士君感到,帶頭與日本人勾結風險太大,自己就差點變成軍統分子於松喬槍擊的目標。
所以,他才決定把出頭露面的事交給丁默邨做,自己在後頭點鈔票,是最理想的分工。
但是,就在今年年中,隨著汪精衛集團的到來,情況發生了改變。
在汪精衛﹑周佛海心目中,丁默邨是一把手,而他李士君僅是丁默邨的副手而已。
既然是副手,李士君就在權利地位上比丁默邨差遠了。
汪黨六大后,丁默邨處處壓著李士君一級,除了是76號的頭把交椅外,還是社會部長,再協助周佛海主持「肅清委員會」,管上了汪偽的「和平救國軍」。
所以,丁默邨不僅在76號吆五喝六地調配人員,有時甚至也對李士君夫妻指手畫腳,盛氣凌人。
李士君對此哪能甘心,便開始與丁默邨爭奪控制76號的實權,明爭暗鬥地搞了起來。
首先,李士君利用汪精衛與周佛海的矛盾,把自己移向汪精衛一邊。
汪精衛一到上海,李就托陳春圃轉給汪一封萬言長書,自我介紹丁默邨是個「擺子」,他是才老闆,丁默邨只是他用的當手而已。
同時,為了討好汪精衛起見,一切都做在丁默邨的前頭,以示願為先驅,還加緊與日本主子套近乎。
這方面,果然有進展。李士群逐漸地取得這兩方面的好感。同時李士君也加緊了對丁默邨形象方面的打擊,散布對丁默邨不利的輿論。
更重要的是李士群抓緊76號內部的整理,打擊對方,培養並鞏固實力,把實權漸漸地轉移到自己手中來。決不讓丁派形成勢力。
當發現自己本來的助手唐惠民偏向丁默邨,李士君就不失時機地弄個借口把他關禁起來。
接著,李士君又發現,凡上海黨部系統投76號的特務,往往都偏向丁默邨。於是李士群就採取肉體消滅的辦法,從源頭上掐斷親丁分子的來源。
比如,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特務頭子張小通被76號逮捕,僅僅是擔心張小通投降的話,也會是丁默邨一派的,李士君就讓人殺死張小通,並毀屍滅跡。
而偵悉到丁、李不和的情報后,曹氏父子的上司便命令他們見機行事。
九月間,曹氏父子通過汪偽社會部的王和松、孫鳴岐的關係,搭上了汪偽社會部長丁默邨。
於是,他們就以法租界密探的身份,不時去76號找丁默邨。並且,在丁的面前說李士群在對他暗中搞鬼,在丁、李之間從事挑撥。
曹氏父子的目的很簡單,便是火上澆油,讓丁李二人鷸蚌相爭,以便魚翁得利。
沈宸在曹炳生講述的時候,始終沒有說話,觀察著曹炳生的神情,乃至說話的語氣。
同時,沈宸還考慮了最近他收到的各方情報,以及張成富的觀察彙報。
從各方面的綜合情況看,沈宸覺得曹炳生說的象是真話。至少到現在,還沒有做出什麼不利於他的舉動。
「沈兄,我這可是坦誠相告,絕無隱瞞了。」曹炳生望著沈宸,苦笑了一下,說道:「你要是還不相信兄弟,那,那就一槍打死我。」
沈宸垂下眼瞼想了想,淡淡地說道:「曹兄想沒想過,這樣做非但無益,而且很危險。丁李二人雖有矛盾,但同是漢奸,也不過是權力之爭罷了。可要與曹兄勾結利用,性質可是完全不同。」
曹炳生點了點頭,說道:「上峰有令,不得不執行,這是其一;其二嘛,若能挑起丁李內鬥,不管結果怎樣,總是有利的。至於危險——」
停頓了一下,曹炳生露出狠厲之色,說道:「我們父子只要不同時進76號,他們想下毒手,也要衡量一二。我手下的那幫兄弟,也是有不少狠角色的。」
原來你們爺倆兒是這麼堅持,這麼打算的。
沈宸卻覺得這樣並不把握。因為擔心報復而放任曹氏父子,表面上可能如此,但是萬一有什麼意外呢?
「丁李二人內鬥,必然各派手下監視對方。你們的挑拔活動,李士君不可能始終蒙在鼓裡。」沈宸繼續勸道:「說不定現在就已經知道,只是沒找到下毒手的機會。」
「確實有這種可能。」曹炳生表示同意,說道:「這是早晚的事情,只要丁默邨不離開76號,進去挑拔就總會被李士君,或是他的手下知道。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沈宸見曹炳生還是堅持父子只要不同進76號,就不會遭到毒手,也是很無奈。他不是個絮叨的人,就此打住,不再勸說。
但丁李二人有矛盾,沈宸就有了另外的想法。不是象曹氏父子那樣靠嘴去挑拔,而是準備在行動推波助瀾。
「丁李二人在76號的勢力,誰更大一些?」沈宸看似隨意地問道。
「李士君手下有吳世寶那幫亡命之徒,丁默邨收攏了一些原黨部和原軍統的特務,應該算是勢均力敵吧!」曹炳生沉吟著說道:「現在就看誰能出風頭,或者是誰栽了跟斗。」
沈宸撇了撇嘴,說道:「我卻不這麼看。據我所知,76號的財政大權是掌握在李士君和吳世寶的老婆手上,有錢就能拉攏人;而且,似乎日本人更偏袒李士君,內部事務多是李士君夫婦說了算的。」
曹炳生點了點頭,說道:「可沈兄別忘了,丁默邨是一把手、正主任,這也是比較有利的條件。」
「那曹兄覺得丁李二人哪個得勢,更好對付呢?」沈宸挑了挑眉毛,從心裡並不看好什麼挑拔。
「當然是丁默邨啦!」曹炳生對此很是篤定。
同樣的陰險狡詐,但從表面上看,李士君更加心狠手辣,丁默邨則顯得稍遜一籌。
沈宸笑了笑,沒說話。
在他看來,哪個都一樣,日本人的狗,該死的漢奸。而且,76號想要自己的命,不管丁李二人哪個得勢,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曹炳生見沈宸並不如何認同,也不就此深說,又拿出些情報資料給沈宸,說道:「也不要沈兄幫著另外做什麼,還是照以前那樣,敢在沈兄地頭犯事的,狠狠地收拾就行。」
沈宸點了點頭,收起情報資料,說道:「那是自然。我與76號已經結下了死梁子,敢進租界搗亂,我是見一個收拾一個。」
曹炳生哈哈一笑,說道:「可惜呀,法租界沒有沈兄這樣的鐵漢,倒讓76號的人猖狂起來。」
沈宸看似有些疑惑,問道:「曹兄手下也有狠手硬手,怎麼不見動靜?」
曹炳生有些尷尬,吭哧道:「這個,唉,他們雖然夠狠,可干這活兒不利索,留下痕迹,倒是不好。」
哼哼,不逼到頭上,你也是怕日本人,怕76號的特務。
沈宸腹誹著,臉上卻沒顯現出來,
兩人吃喝談話,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才興盡而散。
從曹炳生這裡得到的答覆,沈宸認為是基本可靠的。
能不能挑拔成功,他不關心。但沈宸覺得曹炳生父子有些過於自信,虎口拔牙的危險可是很大,且不可預測的。
既然勸說不動,沈宸便要提前做些準備。
晚上,他便把張成富找來,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多結交曹炳生幫派中的弟兄。同時,沈宸告訴張成富,曹炳生父子去76號的話,他絕對不要跟隨。
張成富約略猜出了沈宸的意思,這是在為曹氏父子出現意外后所做的上位準備。
「徐懷義是怎麼上位的,你可能並不了解。」沈宸把徐懷義的事情講了一遍,說道:「你現在已經是個頭目,這是個有利的條件。記著,不是每個人都要拉攏。但我希望出現機會時,你能有一幫比較忠心的兄弟擁護。」
張成富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另外,那些有可能與你爭位,又不能拉攏的,你把他們的情況摸清楚。」沈宸繼續交代道:「象住址、喜好,經常去的地方等等。」
張成富苦笑了一下,點頭答應。他知道以後若出現爭位的情況,這些傢伙恐怕是凶多吉少。
「還有最後一件事。」沈宸說道:「潘三省住在法租界巨潑來斯路201號,你抽時間偵察一下。」
張成富知道潘三省這個經濟漢奸,也知道沈宸要對他下手了,倒是一點抵觸情緒都沒有。
送走了張成富,沈宸回到巡捕房分部,研究了一番曹炳生給他的情報資料。
顯然,混進76號特務組織的外圍是比較容易的,連徐懷義手下的兄弟都能混進去,由此可見一斑。
但要進入76號卻很困難。所以,曹炳生的這些情報零散而不是很重要,但也不能說是一點用都沒有。
綜合著馬名宇、徐懷義、曹炳生這幾方的情報,沈宸還是得到了很多的信息。比如76號的車輛特徵、所挂號牌等等。
儘管76號可能會作一些偽裝,但有了這些信息,沈宸還是能夠進行一下針對性的布置。
特別是情報中提到76號有兩輛改裝的汽車,引起了沈宸的注意。這兩輛汽車的後排座椅是拆掉的,看起來倒象後世的廂貨。
沈宸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這兩輛汽車是幹什麼的了。肯定是為了方便綁架,把人質往裡一推,按倒在車裡……
想明白之後,沈宸便把這兩輛汽車的特徵和車牌單獨列出,準備交給下面的巡捕。
如果發現類似的車輛進入租界,先不要攔截,或是跟蹤,或是在其要出去的時候攔下盤查。
對其他疑似76號的車輛也是如此處置,先放進來,想出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自從沈宸調到靜安寺巡捕房,在他的轄區還是相對平靜的。而其他地方,主要是法租界,恐怖活動卻頻頻發生。
對此,沈宸有所懷疑,是不是76號在著重對法租界內的抗日人士進行打擊?
肯定不是怕了他,這一點沈宸可以確信,他可沒那麼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