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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女記者,看電影

  何曉燕很快又將身子前傾過來,低聲問道:「有什麼可疑人物嗎?」


  沈宸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說道:「倒是有一兩個,可跟咱們沒關係。要是白天我當班,碰上了便要注意盤查。」


  何曉燕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頭道:「那不對呀!我記得有幾次是在晚上,明明你已經下了班,還是去管了呀!」


  「碰巧了嘛!」沈宸笑了笑,說道:「而且都是大案子,可不是現在那幾個小偷小摸的傢伙可比。」


  何曉燕看著沈宸,說道:「說得不全是實話。我總覺得你象是故意在跟特務、漢奸作對似的,別人大概也是這樣的看法。」


  沈宸聳聳肩膀,說道:「隨便別人怎麼看,誰讓他們倒霉,誰讓他們老碰著我,誰讓他們的腦門上寫著『壞蛋』呢?」


  「你,你挺氣人呀!」何曉燕睜大了眼睛,又笑道:「我發現了,你根本就是誰也不怕,難怪得罪人呢!當小巡捕時也是這樣吧,要不怎麼被派去挨炸彈的報館。」


  沈宸呵呵一笑,說道:「那又如何?風險與機遇並存,我一下子就升職了,變三道杠了。」


  「厲害,真厲害。」何曉燕撇著嘴,說是誇獎,表情卻不一樣。


  沈宸目光一閃,看向門口。


  奧爾科特帶著一個中國女人走了進來,四下掃視,想找個座位,目光卻在沈宸臉上停了下來。


  這傢伙的眼力不錯!沈宸有些無奈,苦笑著招了招手。眼對眼的裝不認識,這就不好了。


  他陪何曉燕出來,自然不能太過化裝,弄得象另外一個人似的。所以,只是戴了眼鏡,換了裝束,稍微改變了下形象。


  奧爾科特笑了,和女人說了一下,竟直奔沈宸這邊的座位。


  咖啡廳里沒幾個客人,他這麼目標明確地走過來,沈宸只好起身,伸手和奧爾科特握了握,「你好,奧爾科特先生。」


  「真是巧啊!」奧爾科特笑著說道:「沈先生,還有這位女士,不打擾你們吧?」


  沈宸看了一眼何曉燕,笑道:「不打擾。我們正等著看下場電影,在這裡小坐一會兒。」


  奧爾科特招呼著女伴兒,不客氣地坐在了沈宸和何曉燕的對面。


  「沈先生剛剛遇險,便有看電影的閑情,果然不同尋常啊!」奧爾科特一邊說著,一邊給女伴兒介紹,「這位就是沈探長,你應該看過報紙上的照片吧?」


  「沈先生,你好。」年輕女人向沈宸伸過手,笑道:「我叫曹怡馨,《新聞報》的記者。」


  「你好,曹小姐。」沈宸覺得把何曉燕放在一旁也不好,便也給奧爾科特作了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何曉燕,她是老師。」


  奧爾科特和曹怡馨又與何曉燕打著招呼,四個人算是認識了。


  女性從事新聞業,清末就有了,抗戰時期更是湧現了一些優秀的女記者。開風氣之先的上海,各報紛紛延攬女記者,一時成了一種風尚。


  但當時對女記者的定義很寬泛,把凡是在新聞單位里工作的女性都稱做女記者。而真正外出採訪、寫稿子、編新聞,當成一種職業的女記者其實並不多。


  雖然四十年代的人們開始逐漸擯棄對「女性也能當記者」的懷疑,但較為開放的上海對女記者的關注似乎仍停留在「女」字上。


  自然,女記者的花邊新聞也成了茶餘飯後不可缺少的談資。


  社會上捧女記者的多了,無形中就把女記者和交際花給搭上邊,又確有些花瓶式的女記者混充其中。


  因此在這些花邊新聞中,不少人對女記者始終抱有很深的成見。


  甚至在有些新聞中,作者大多認為記者對於女性而言只是一個找到好對象的跳板而已。有位作者對上海女記者的諷刺更是毫不留情面:

  「當我們想起她們,我們就只覺得除了一隻花蝴蝶在空中亂穿亂飛一陣之外,別得就什麼也沒有了。她天天的工作就是會見名人,和參加招待會。」


  「在招待會上,她吃得很少,但有時也吃得很多,但無論怎樣,遲到和早退,她是必然的。而這樣矯揉造作無非是為了引人注意。」


  「訪問名人時,那些名人,看到她卡片上嬌滴滴的名字,照例是偷閑接見。纏了多時后,留影道別,於是第二天便能在報上看到注有「本報記者××與×××」字樣的照片等等。」


  「總之,她們從來不知道除了高樓大廈之外,還有其他產生新聞的地方。她們只在名人之間跳動著,她們的卡片像雪片一樣在冷氣間里飛舞。」


  在記者前面加個「女」字以突出其性別,這本身就是男權社會的一個象徵。而女記者們走出家門,走向街頭,勇敢地和男人們競爭,畢竟是社會的進步。


  沈宸對此本無可厚菲,只是覺得有些上海的女記者,給人的印象是:玻璃裝備,一天到晚,這邊鑽進,那邊穿出,到了一個地方,沒坐到十分鐘,拿起皮包又要走,顯得很忙似的,精勁很大,嫵媚有餘,忍性兒太少。


  而這個曹怡馨,沈宸還是聽說過的。


  某家報紙為了博眼球,曾搞了個「上海最美女記者」的活動。最後雖然不了了之,但曹怡馨卻是榜上有名的美女記者之一。


  記者難道非美不行嗎?男記者可沒聽說要評美的。可花邊新聞如果不評美,誰感興趣?


  「沈先生不接受採訪,我今天在巡捕房外可是碰了一鼻子灰,吃了個癟呢!」曹怡馨說的話有些嬌嗔,但樣子卻顯得很恬靜,用小勺輕攪著咖啡。


  「除了公家指派,我向來是不接受採訪的。」沈宸笑了笑,說道:「純屬個人原因,還請曹小姐見諒。」


  奧爾科特點了點頭,象是很理解的說道:「沈探長已經遇到了數次襲擊,低調些也是可以理解。」


  曹怡馨說道:「我當然理解。只是既然碰巧見了面,我就想問沈先生幾個問題。」停頓了一下,她狡黠地一笑,說道:「沈先生放心,這個可是不會見報的。」


  「曹小姐可以問,但我保留不回答的權利。」沈宸不上當,先把話講清。


  曹怡馨捂嘴笑出了聲,說道:「好吧,那我可要問了。」


  沈宸做了個手勢,請她發問。


  「據我計算,到目前為止,死傷在沈探長手上的暴徒應該超過了二十個。」曹怡馨的神色嚴肅起來,開口問道:「沈探長肯定沒仔細算過,突然聽到這個數字,有何感觸呢?」


  沈宸眨了眨眼睛,笑道:「原來壞蛋這麼多,幸好都是壞蛋,也就讓我沒什麼感觸。」


  這個回答有些意外,曹怡馨磁愣著眼睛,好半晌才眨了一下,抿嘴一笑,繼續問道:「請問沈探生平常有什麼興趣愛好,跳舞、賭博、看電影,或者是其他的什麼?」


  沈宸略想了想,搖頭道:「可能都沾一點,但要說比較沉迷的,我更喜歡玩槍。」


  「男人的偏愛。」奧爾科特伸手比著槍的形狀,放在自己胸前,臉色一正,似乎要擺拍個英武的姿態。


  曹怡馨沖著奧爾科特撇嘴,顯是對這形象不加恭維,又轉向沈宸問道:「最後一個問題:沈探長是否知道滬西歹土有人出了懸賞,只要能夠刺殺你,就會得到一大筆賞金?」


  何曉燕比較吃驚,她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把目光投到沈宸身上。


  沈宸沉吟了一下,說道:「有人想殺我,也有人不想我死。所以,這個消息我是知道的。」


  曹怡馨盯著沈宸,半晌展顏而笑,伸出大拇指,贊道:「厲害!如果是別人知道這件事,恐怕連睡覺都不安心。而沈探長卻能泰然處之,一點惶恐害怕都沒有,令人欽佩備至。」


  「過獎了。」沈宸微笑著說道:「或許賞金太少了,請不動真正的高手。如果是十萬八萬的,沒準我就會害怕了。」


  「哈哈哈哈,沈探長太幽默了。」奧爾科特大笑起來,舉起咖啡杯,「我敬你一杯,為了十萬賞金。」


  曹怡馨也笑了起來,提問就算是過去了。


  觀察了一會兒,沈宸便看出來,曹怡馨是一個老手,很熟悉外國人的生活習性和愛好,和奧爾科特的關係很不一般。


  四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沈宸便看到對面的電影院散場了,觀眾紛紛走出影院,四散離去。


  「電影快開始了。」沈宸抱歉地對奧爾科特和曹怡馨說道:「我們得先走了。」


  奧爾科特和曹怡馨起身與沈宸、何曉燕握手告別,奧爾科特還送了沈宸一張俱樂部的會員卡,說是挺不錯的地方,有空兒可以去消遣。


  沈宸與何曉燕出了咖啡廳,向電影院走去。


  「沒想到你的英語這麼好。」何曉燕很是驚訝,儘管剛才說得多是中文,但奧爾科特有時會習慣性地用英語跟沈宸說話,沈宸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想在巡捕房陞官,英語不好是不行的。多學,多說,也就差不多了,可沒你說的那麼好。」沈宸謙虛著,與何曉燕進了影院。


  大光明大戲院位於靜安寺路,人稱「遠東第一影院」,是匈牙利建築師鄔達克的大手筆。


  在當時的上海,「大光明」放映的幾乎都是歐美影片。身穿工作服、頭戴圓筒形平頂帽子的「BOY」會拉開大門,恭敬地將觀眾揖請進大廳。


  檢票口處是當天所映電影的說明書,說明書是中英文對照的,印刷、編排及內容都非常精緻漂亮,除印有電影內容外,還印有影片公司名稱、演職員表、海報、劇照等,充滿詩意的宣傳詞句很受影迷喜愛,進場觀眾可免費取閱。


  由於戲院放映的都是原版片,所以每一個座位上都裝有「譯意風」,通過耳機向觀眾播講劇情和對白。


  那時「大光明」的票價一般在六角與兩元五角之間。所以,去「大光明」看電影是一種品質生活的象徵,對老百姓來說更是一件隆重而值得炫耀的大事。


  何曉燕的家庭不算富裕,她又很節儉,只來過「大光明」一次。那時還沒有「譯意風」這個東西,這次看到,備覺新鮮。


  沈宸還買了爆米花、小糖果,以及兩瓶汽水,兩人坐下后,邊吃邊閑聊,直到電影開始放映。


  何曉燕看得津津有味,有了「譯意風」也方便了很多。


  沈宸用不著「譯意風」,可卻看得昏昏欲睡。沒辦法,當時的電影拍攝水平哪能跟後世相比,說是五毛特效都是誇獎了。


  都快要睡著時,沈宸感覺到何曉燕貼緊了他,並抓住了他的手。睜開眼睛看銀幕,原來是劇情到了緊要時刻,配著詭異的配樂,看得何曉燕有些緊張。


  沈宸安慰般地輕輕握了握手中的柔荑,另一隻手拿過汽水喝了兩口,才算打起了精神。


  何曉燕轉頭看了沈宸一眼,低聲笑道:「這麼好的電影能看睡著?你可真行。」


  沈宸訕笑兩聲,又控制不住,打了個大呵欠。


  電影散場,夜色柬珊。沈宸和何曉燕出了影院,沿著馬路慢慢走著。


  何曉燕還意猶未盡,遺憾沈宸沒看全電影,還給他講述著劇情。


  看完電影,沈宸倒精神了,嘴上「哦」、「啊」地應著,眼睛又警惕地注意觀察。


  胡琴聲傳來,嗚嗚咽咽,令人頓生悲涼之意。


  老者拉著胡琴,腋下夾著馬竿,牽著盲眼的孫女,慢慢地轉過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沈宸與何曉燕停下腳步,就這麼看著,誰也不想說話。


  琴聲一停,老者略微回頭,心疼地詢問著孫女,「餓嗎?爺爺還有幾個銅板。」


  「不用了,爺爺。」盲女停頓了一下,說道:「明天還去那個地方嗎,那剩菜真好吃。」


  老者嘆了口氣,說道:「那不是好地方,咱們少去吧!」


  盲女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走吧!」老者嘆息著邁步,安慰道:「明天給你買燒餅吃啊!」


  何曉燕默默地打開手裡的小皮包,還沒等伸手去掏,一張十元的鈔票已經遞到了她的手裡。


  沈宸努了努嘴,示意何曉燕給那爺孫倆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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