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C54A
破曉。
金沙市文化藝術中心創作室。
已經過了一夜,大家都累了。韓路準備的被子衣服什麼還是沒有用上,陶桃洗臉刷牙早餐后,到山上跑步去了。她沒有吃藥,昨天晚上只迷瞪了一個多小時,依舊神采熠熠,特殊時期,韓路也懶得管。
宋田搶了沙發,睡得鼾聲如雷。
蔡澤的手指停下來,整個人夢魘般地盯著電腦屏幕一動不動,嘴角還拖著一絲口水。
韓路輕手輕腳地將自己的衣服蓋他膝蓋上。
蔡澤這才緩緩轉過頭來,用獃滯的目光看著韓路,好半天才認出他是誰的樣子:「韓主任……」
韓路小聲說:「如果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下。」
蔡澤:「主任,我手疼,我腱鞘炎。」
「睡吧,睡吧。」
「不,我不能睡,說不定睡醒就不想寫了,必須一鼓做氣。」
「可是,你這狀態怕是扛不住。」
蔡澤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還有一萬字,還有一萬字,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靈感,我等了快四十年了,才等到這麼個機會啊!」
他伸直已經痙攣的手指,因為大量抽煙,右手中指和食指已經熏成黃色:「韓主任,我老婆說我沒用,說我天天讓人寫回憶錄,就是個騙子。她說,咱們有手有腳,幹什麼不能吃飯,又為什麼要一心撲在這文學上呢?可是,我這身體,他媽的就是手無縛雞之力,我除了寫字,別的什麼也幹不了。我窮,我累,我活得沒尊嚴……」
「為什麼要一心撲在文學上呢?這狗日的文學啊!」
「可是,我不甘心,我還想試試。韓主任,我想最後試試,如果再成不了,就做個正常人。」
韓路:「你就是正常人呀!」
蔡澤:「如果成不了,我就好好上班,我給你當保安。韓主任,你不會不要我吧?」
韓路看到他油光光的臟頭髮,破爛的敞開的襯衣裡面根根肋條,忽然有點心酸:「為理想而努力的人都值得尊敬。蔡澤,如果想在我們這裡做保安,放心,只要我在一天,都沒有人能趕你走。」
蔡澤又喝了一口烈酒,大約是被辣住了,長長「哈」一聲:「韓主任的知遇之恩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就最後再努力一回。開始吧,謬斯女神保佑我,在天上的李白杜甫王維曹雪芹,請接納我謙恭的靈魂吧!」
故事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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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成昆》故事之四。
說到那處滑坡的事情,聽到丈夫問,李琴搖頭回答,不,光保坎沒用。要想一勞永逸解決問題,我倒有個思路。
李琴的思路是在邊坡上每隔一段距離,打一個洞,然後把水泥漿灌進去,凝結成一根根柱子。水泥柱在岩石中形成網格,就好象樹木的根系,牢牢抓住泥土和石頭。
孫大民卻搖頭,說,不可行。國家正是困難時期,你這個辦法好是好,卻需要消耗大量的水泥和鋼材。有這些物資,用在關鍵的地方不好嗎,就為了固坡?
再說,工程上的材料自有定額,這個地方用了,那個地方就沒得用。
李琴反駁,難道固坡不重要。
孫大民道,那我問你,就算滑坡塌方,能對鐵路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害嗎?
李琴說,不能。
孫大民道,那不就結了,就算每年塌一次方,大不了用人工清理乾淨就是,也就耽擱一兩天,火車照樣跑,此舉是沒必要的浪費。
李琴:「可是,你們在那個作業面工作,很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險……最近,雨季已經到了,我觀察到那地方的地質已經有些不穩定了,我擔心你。」
孫大民凜然道:「危險是存在的,但因為害怕就不工作了?這兩年,修建鐵路犧牲的同志多了,一公里就是一條人命。我們都是從戰爭年代過來的,早已有了犧牲的覺悟,一切為了國家,為了民族,你不要多說。」
工期實在太緊,孫大民在工地上誓師,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說,同志們,C54A段隧道是我們工程的重點,必須在一個月能挖通。前面有個大滑坡,雨季到了,很危險。但我不怕,個人的安危對於咱們成昆線來說又算得了什麼。為有犧牲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我們需要鋼鐵,需要把這裡的的鐵礦石挖出來,鍛煉成鋼,運出去。我們需要鐵路,鐵路,還是鐵路!要發揚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打贏這場戰爭。」
「必勝,必勝,殺!」工作人員大多是專業軍人,頓時同聲大吼,且紛紛上血書請戰。
別人寫的是請戰書,小山東卻用自己的血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交到孫大民和指導員手裡。
李琴看到申請書,卻道:「小山東沒文化,好多錯別字,要不我幫他改改,重新寫一份。」
指導員愕然。
孫大民惱了,罵:「李琴你什麼立場,你就是個落後分子。」
李琴不服:「是是是,我落後,但是,挖隧道的時候我也跟大家一起進洞去,站在齊膝深的泥水裡,我沒比人少幹活。是是是,我沒覺悟,我只想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工作,我怕你被落下的石頭砸死,有我在,好歹為你擋一下。」
孫大民:「我怎麼就娶你,我糊塗!」
李琴:「你抱了我就得認帳,不然,領導槍斃你。」
指導員見他們吵起來,打圓場:「李琴是個好同志,工作上從來沒慫過。看一個人不要看她說什麼,而是做什麼。李琴同志的表現就是個合格的戰士,合格的建設者。合格的黨員……不對,你還不是黨員。這次C54A工程危險重重,你肯定是不會後退,肯定是會沖在第一線的。說不定有犧牲,寫份申請書吧,我做你介紹人。」
李琴撇嘴:「我沒那個覺悟,再說了,寫血書是不是要劃破手指,我害怕呀!」
孫大民:「你,混蛋!」
「你才混蛋!」
「你落後。」
「你是落後分子家屬,改造不好我,你比我更落後。」
「你你你……」
一向溫文爾雅的孫大民暴怒,和李琴大吵。在他看來,李琴別的錯他都能原諒,惟獨不肯入黨這事不行,這是原則問題。
李琴脾氣一上來,本大小姐就是落後,你又怎麼了?
鐵路必須通,再危險也要上,因為這裡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大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開工第五天就出事,就是在那個大滑坡,小山東被滾落的石頭打中大腿,被尖銳的稜角削去了一片肉,疼得小夥子躺在床上哭爹喊娘。
王曼不樂意了,罵,哭哭哭,你一大小夥子哭個什麼勁,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小山東,你都沒答應過和我處,我痛得哭關你什麼事。
王曼一把拉住他的手,道,現在我跟你處了。
幸福來得太快,小山東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骨碌爬起來。王曼大驚,問,你要去哪裡?
小山東:「你不是答應我了嗎,,咱們家裡條件不好,兩家合做一家,有好幾個老人要供養,將來還得生一大堆孩子,個個張口要吃,還不愁死人。我不能躺著,得上班呀!多出一天工,就多拿一天獎金,錢多一點日子才過得美。」
王曼氣得:「誰說過要生孩子了?早知道我就不牽你的手了,小山東,我跟你吹了,吹了……你的腿,等等,我不放心,跟你一起上工。」
李琴一邊忙著工程上的事,一邊仔細勘察那片大滑坡,那地方的地質確實疏鬆。她每天晚上一閉上眼睛,就夢見土方垮塌,把同志們埋在裡面,包括她的愛人。
常常是渾身冷汗驚醒。
她實在是有點害怕,決定不能不管。孫大民不說是沒有材料嗎,那我就去要。
抽了個時間,李琴又跑去找於光榮,老於是管設備的,有許可權。
見了面,她就將一張清單扔人面前,道:「老於頭,給點水泥、羅紋鋼和盤圓,馬上就要。」
於光榮被人一口一個老於頭的叫,氣得臉都青了:「不給,那處滑坡我看過,不影響工程進度,你這就是不必要的浪費。再說了,各工程處都想方設法從我這裡搞東西,我又不是運輸大隊長,憑什麼要被你們揀洋落,你誰呀,我就是不給你。」
聽到李琴和孫大民結婚,老於氣得一口氣喝了兩瓶茅台,都胃出血了,到現在還余恨未消失。
「你不給是嗎,你還問我要到說法了。」李琴大怒:「我要舉報你,我要向組織反應情況。」
老於:「我人正不怕影子斜,組織上是相信我的。」
李琴:「我舉報你喜歡我,喜歡我這個有夫之婦,你這品德大大地有問題。不然,為什麼那麼多人給你介紹對象,你甚至都不肯去見上一面,你還在打我主意。」
老於張大嘴,臉紅成蘋果。
李琴冷笑:「你的鬼心思被我說中了吧?」
老於羞愧無地,忽然掏出手槍,對準了自己太陽穴。
李大小姐嚇壞了:「老於你別想不開啊,你自殺了,我可脫不了關係,你這不是害人嗎?你還說愛我呢,有這麼愛的的嗎?」
老於徹底崩潰了:「我前世一定是大奸大惡之人,我對不起黨,對不起組織……你要的材料我都給,都給,求求你,放過我吧,真的要死人的!」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轟隆一聲響,很沉悶。
窗戶玻璃嘩啦亂響。
老於清醒過來,衝出辦公室,吼:「哪裡在放炮,誰在放炮?」
卻見,金沙江對面的半山腰上升起了一朵小小的煙霧。
其他跟著跑出來的人都在驚呼:「瓦斯爆炸,瓦斯爆炸,糟糕了!」
李琴一看,那地方不正是C54A的隧道嗎?就在她來師部之前,孫大民,指導員、小山東、王曼他們就進了隧道。
瓦斯爆炸是工程上最可怕的安全事故,九死一生。
李琴一直擔心那邊的大滑坡,為此還跑過來和老於吵。卻不料,大滑坡沒有塌方,隧道中卻瓦斯爆炸了。
她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