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給領導拿個大頂
那女子拿腔做調,說的是戲詞,已經是在嘲弄韓路了。
我們的小韓同志慌忙跳起來:「別這樣,別這樣。」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扶。
「討厭啦!」
「啪」手上卻中了狠狠一記。
韓路大感局促,一張臉紅得燙人。
「哎喲,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領導你疼不疼?」女子嘻嘻一聲,巧笑倩兮,露出萬種風情。
「我我我……你你你……」韓路幾乎要抬不起頭來。
女子斜了韓路一眼:「什麼我我我,你你你,我叫陶桃。陶淵明的陶,桃子的桃,是不是比較拗口?」
「有點兒。」
「我也覺得拗口。」那個叫陶桃的女子忽地一嘆氣:「我以前的名字叫陶月枝,挺土氣的。你也知道咱們登台的演員得有個好聽的名兒,也要契合扮演角色的身份。比如我演的就是白蛇,報幕的時候,人家來一句白蛇的扮演者陶月枝,那不是破壞氛圍嗎?得改,得取個藝名。」
「好象有點道理。」
「我看也沒什麼道理,白娘娘叫白素貞,也土氣。」陶桃突然板了臉,冷冷喝問:「領導,咱們編製的名額說好沒有,什麼人走,什麼人留,定下來了嗎?」
前頭她又說又笑,又嗔又怨,此刻突然翻臉,韓路已經徹底迷糊了:「什麼編製,什麼誰走誰留?」
「你你你,你裝蒜呀呀呀!」陶桃拖著戲劇腔,道:「領導,我且問你,如我這般,剛拿到四級演員職稱的能不能留下?」
「四級演員職稱,我有點不明白。」
陶桃冷笑:「我聽人說,這次改制,團里只留中高級職稱,其他人都有就地解散,自謀生路。這我可就不明白了,四級雖然初級職稱,可他也是正經的藝術家。而且,職稱的事情多是靠年限熬資歷。不是我陶桃吹牛,以我的業務能力,再給個十年,一個中級職稱當不在話下。我現在給你說說我的資歷,你評判一下,拿個說法來。」
說罷,她也不等韓路說話,劈劈啪啪報了一長串自己曾經獲得的個戲劇類獎項。
神色好象在質問:我拿了這麼多獎,是不是很牛?
韓路一聽,倒是佩服,這人確實是個大拿,而且看起來還那麼年輕。好奇心起,忍不住道:「你是川劇演員?」
見陶桃點頭,他心中一動,便笑道:「大姐,對於傳統戲我是外行,你說這些我也不懂。之前我聽過一段《駝子回門》挺有趣的,你會不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陶桃聽到韓路問起,以為上級領導因為剛才自己對他不敬,出了這麼個難題當場考較,想要報復自己,好叫她出醜賣乖。
《駝子回門》是川劇中有名的詼諧劇,其中有大段方言念白不說,還有誇張而高難度的肢體動作。從最基本的亮鞋底、撩襠、亮相,到高難度的雲里翻、吊毛。
這戲中不管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都有激烈的身體語言,一句話概括,演起來,那戲檯子上可謂是滾成一片。演員演得熱鬧,觀眾看得得趣,是非常受勞動人民歡迎的一折。
陶桃是文化中心最優秀的演員之一,演的是大青衣。《琵琶記》中的趙五娘、《鍘美案》中的秦香蓮等端莊賢淑道德情操高尚的角色,講究的是幽雅從容,以情動人。
現在韓路卻讓自己來出一出《駝子回門》,你想啊,杜十娘、林妹妹在戲檯子上忽爾一個鷂子翻身,忽爾一個鯉魚打挺氣喘吁吁,渾身臭汗,那不是埋汰人嗎?
瞬間面上就顯出屈辱之色。
在陶桃勇闖辦公室的時候,其他人也都聚在外面,扒著門窗偷看。
見韓路弄了這麼一出,一個個都是神色不虞。
「怎麼了?」韓路不解。
陶桃突然咯咯一笑:「我剛才把話說滿,如果不小露一手,還真被你當成大話炎炎之徒。罷了,罷了。既然如此,我就給領導拿個大頂吧!」
話音剛落,她就一個前空翻,倒立在牆上,柔和而又充滿力量感。
陶桃本就高,這一翻,竟帶出轟隆風聲。她兩腿綳得筆,並在一起,嚴絲合縫,驚人的美麗。
只不過……身上的T恤垮了下來,露出平坦的小腹,十分美好。
韓路雖然二十五歲了,但中學時代性格衝動,好勇鬥狠,盡顧著胡鬧。後來又沉迷學習無法自拔,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體,而這個陶桃又實在太女人了。
頓時腦袋如同被人狠狠擂了一拳,整個地蒙了。
「好!」外面的圍觀群眾同時發出一聲喝彩。
「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嫻靜時如花照水,行動處似柳扶風。」
他們倒念起戲詞來。
只不過,這陶桃身手如此矯健,她哪裡像是弱柳扶風?
亂形容。
韓路正尷尬得無地自容,外面就有人發出一聲喊:「搞什麼呀,搞什麼呀?讓讓,讓讓誒!」
「啊,主任你回來了。」
「楊主任,你聽到什麼消息了嗎,咱們的事怎麼說?」
「消息,啥消息,不知道,不知道。」
「你可是咱們的頭兒,你怎麼可以不知道,大家都指望著你吃飯呢!」
「別指望,別指望,我跟你們也沒辦法說。」
聽到外面的聲音,韓路這才醒過神來,扭頭看去。
只見一個六十左右的老者推開眾人走進來,回手蓬一聲把房門關上,又拉了窗帘。
這老人尖下巴,長得儒雅,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頗為帥氣,但現在頭髮都已經花白,面上已有皺紋,一副晦氣相,應該就是市文化藝術中心主任楊光了。
楊光看著靠牆倒立的陶桃,就苦笑起來:「桃子,你這是做啥,快下來,快下來。哎,你一大青衣拿什麼大頂,還有你肚子都露出來了,象話嗎,象話嗎?」
陶桃:「主任,我編製的事你不拿個說法,我今天就不下來了。」
「哎,何必呢,何必呢,有話好好說,下來吧,下來吧。你可是大青衣啊,如果摔了傷了,很多戲都沒辦法排,那可就是咱們中心的損失。這麼熱的天,你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楊光一臉慈祥,彷彿在看自家孩子。
陶桃還是不動,扭著脖子:「主任,你也知道我的業務能力,知道有的戲離不開我。可我怎麼聽這次減員增效,首先就從咱們唱川劇的人動刀,憑什麼我們唱戲的就低人一等?」
「咳,什麼動不動刀,動誰,都沒個准信,別聽得風就是雨。你還是下來吧,聽話。」
「我不。」
「你究竟下不下來。」
「我就不下來。」
「你不下來是吧,我可拍照了,我拍你的肚子發給大家看。」楊光掏出手機做勢要摁快門。
「拍拍拍,我又沒有奶油肚子,不怕被人看到笑話。」
兩人就這麼鬼扯,盡說些沒有營養的話。
旁邊的韓路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剛才陶桃突然給自己來這一手,他心中也有些惱怒。忍不住插嘴:「楊主任,人力有時而窮,你讓她這麼倒著,看能堅持多久。對這種胡攪蠻纏的,就應該置之不理。越搭理,她可就越來勁了。」
「哎,你說得就是混帳話了。」楊光搖頭:「老這麼倒立著也不是個事兒,如果傷了筋骨或者肌肉勞損,上了舞台還怎麼使水袖雲手?」
「主任你看,這位大姐的手都在發顫了嘿,跟篩糠似的,哈哈,哈哈。」
話音剛落,陶桃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她終於堅持不下去了。
陶桃一臉寒霜盯著韓路。從牙縫裡蹦出一句:「看人出醜你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