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原哲躺在沙發上,空氣有些涼,他靜靜地抽著煙。年少時,多麽天真,以為自己隻要堅持去愛,一生一世也不過轉眼,曆盡世事後才明白,一生一世遠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容易。不過才七年,這份感情已熬得好累。是他輕率,毅然下了婚姻契約,將婚姻看得太輕?還是他太傻,錯估了婚姻的沉重?
電視上正播著一對戀人依偎在一起,訴說著海枯石爛的誓言。他輕輕地笑了,笑得苦澀而蒼涼。
愛情不是一個人的愛情,相守不是一個人的心願。他的世界,還有一個桑柔……
夜深了,她還沒回來,又要徹夜不歸了嗎?原哲擰起了眉頭,他不能超脫,不可能做到說不愛就不愛,所以他得忍受……可是,他為什麽要忍受?忍受了這麽多年,那個女人依然我行我素……
他起身站到窗前,低頭往下看去,這個視野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小區入口的保安亭。保安亭亮著燈,除了守衛的保安,外麵一個人也沒有。他抿緊了唇,背影挺得孤直。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麵駛過一輛的士,在保安亭前停了下來,原哲下意識眯眼一看,下車人不認識。失望的同時,煩躁也悄然湧出,他爬了爬黑發,吐出一口氣。正要轉身時,眼角又捕捉到一輛車,車身有些熟悉,某種異樣的感覺迅速抓住他的心髒。
昏黃的路燈下,隻見桑柔下了車,緊接著走下車的正是韓陌言兄妹。三人不知道在說什麽,站在一起,可言拍了拍桑柔的肩,韓陌言則一直目送著她,直到她走進了小區消失不見,他才上了車。
原哲沒注意到自己已將窗簾擰在手中,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該死的女人,她是去找韓陌言哭訴去了嗎?在算計著怎麽離開自己身邊嗎?
不可能!這場婚姻關係,他不說停,她永遠別想停!
桑柔回來家了,她不知道有個人在等自己,或許壓根不敢去奢望他會等自己。聽到他叫她的名字,語氣依然冰冷夾雜著一絲怒氣,她慢慢抬起頭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習慣用這樣的語氣喚她了。
原哲蹙起眉,聽見她喃喃地低語:“你竟然肯跟我說話了……”
“可惡,你竟然又喝酒了?”他大步踏過去,恨不得摑她一巴掌。她總是無視於他的警告,在她心裏,他原哲究竟算是什麽?
“嗬……”
燃燒著怒火,原哲用力將她箍在懷裏,這副身體是否也依偎在韓陌言的懷中接受安慰?桑柔意識非常清醒,手腳稍微有點不受控製,他們跌跌撞撞的進到房間,她剛抬頭,他就捧著她的臉,撕咬一樣的吻住她的嘴,兩人糾纏在一起。
很快,原哲嚐到嘴裏的腥味,她的唇被咬破。可是,這一刹那,他覺得暢快,他覺得自己該恨她。
臥室裏甚至沒有開燈,隻有窗戶外麵透著隱隱的光芒,暗處,桑柔咬著唇,拚了命地與他撕打。他不相信她,不尊重她,她便不允許他吻自己。黑暗中閃動著原哲的眸光,他清楚聽見了自己的喘息聲,大手一扯,衣衫布料的碎裂聲響在屋內。他把她推到門上,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肌膚,他要看她發瘋,看她失去理智。
欲望同怒氣一樣,來得猛烈,他純想發泄,她已將他傷得血痕累累,他又何必在乎傷害她?他壓著她的身,舉高她的雙手,那潔白的手腕上還殘有他前天粗暴抓出來的痕跡。
桑柔拚命地踢著他,用盡一切力量地反抗,但她始終沒有出聲,隻是死咬著唇不住掙紮。衣服被撕裂褪開,雪背緊抵著冰冷的門,她無路可逃。原哲像一隻暴躁的野獸,大手肆意揉捏著她的胸脯,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他恨她。
他也要她痛,要她體會這心撕裂了一般的痛。抗不過他的力道,他的唇逐漸變得火熱,嚐著她唇瓣上的血腥,咬著她的耳垂,啃著她細膩的頸子,再毫不留情地咬著她胸前的肌膚。桑柔被迫仰著頭,氣喘籲籲,酒精讓她的頭變得混亂,十指掐進他肩頭的肌膚,就在他挺身要進入她的瞬間,她突然低聲而絕望地喊了一句:“原哲,別讓我瞧不起你!”
一切動作突然停住,他壓著她,胸膛的火熱快速地冷卻。
原哲,別讓我瞧不起你!
是的,他已經接受了她不愛自己,卻無法接受她瞧不起自己。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麵前,連最起碼的驕傲和尊嚴都丟失了,強占又有何意義?
他深深地、深深地呼吸,然後放開了她。桑柔幾乎站立不穩,完全推開他,踉蹌著奔進浴室。她關上了門,站在寬大的梳妝鏡前,赤裸而美麗的身軀,布上了他剛才留下的青紫痕跡。他一點也不溫柔,唇和手都在報複式地懲罰著她。
她會痛,身子痛了,心更痛。睜大眼睛,她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眼淚滾出,一顆一顆,有些燙,又迅速變冷。如同她的心,曾經火熱,也開始變冷。她記得他曾經說過——我要的隻是你有一天能夠愛上我……
為什麽當她親口說已經愛上他的時候,他卻滿臉質疑?
“原哲……你早已經封閉了自己的心,對我沒有信任,又為何口口聲聲隻想要我的心?我累了……”桑柔站在花灑下麵,任由白煙直冒的熱水洗刷著皮膚,也將臉上的淚水一並洗刷幹淨。
原哲在桑柔進入了浴室許久之後,才有了動作。他聽見了水聲,找到自己的煙,點起來,深深吸一口。他知道自己剛才的粗暴,可是,沉在心底裏的怨氣無處發泄,他控製不住自己。
他吻她咬她的時候,甚至在想,就算是恨著,也不願意再這樣放手。要痛,兩個人一起痛;要恨,兩個人一起恨吧!然而,她一句“別讓我瞧不起你”,輕易地讓他放開了手,他害怕……自己再不放手,就要連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這一夜,原哲沒有回房睡,在臥室的沙發上躺到天明。桑柔在忐忑不安中迷糊睡去,早上醒來,頭有些發疼,然後驚異地發現原本放在櫃子裏的小皮箱不見了,他最常穿的幾件衣服也不見了。
原哲走了,周末裏突然主動申請出差,將上周企劃案裏的一個考察方案來親自實施。他去了廣州,離深圳並不遠,但是心境卻似放逐到遙遠的天邊。
桑柔漸漸冷靜了下來,心空了一角,孤單而落寞。沒有他在的屋子裏,變得格外空曠冰冷。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但是告訴自己不該有所盼望,因為若想保護好自己不受傷害,隻能先守好自己的心房。
出門,她挑了件七分緊身牛仔褲套靴子,穿了件長及大腿的鬆垮毛衣,脖子上圍了塊針織圍巾,跨上時下流行的花布購物袋,輕鬆的打扮讓人感覺心情也要輕鬆幾分。
約了可言,她們先去超市買了很多日用品和食物,然後打了車直接奔向療養院。
“媽媽……好些天沒來看你了,真對不起。”她坐在媽媽的床前,望著媽媽安靜沉睡的麵容,輕輕地握住那隻清瘦的手放在懷中,“最近真的好忙好忙,每天都有發生好多事……噢,媽媽,可言來了呢!你都不睜開眼睛看看,你知道嗎?可言也到美帝上班了,不過,我又換工作了,還好這次換的活正好是我喜歡的專業。”
可言不敢相信自己所見,那個和藹健談的阿姨竟然會變成這副模樣,若非桑柔親自帶來,她根本認不出人來。
桑媽媽安詳地躺著,護士長說她這一周情況還算穩定,隻是天氣冷了,她有些不愛活動了。
“媽媽,記得我上次跟你說……我已經結婚了麽?我一直很想帶他來看你的,可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桑柔低下頭,不禁哽咽,“媽媽,為什麽愛一個人這麽難?真心愛他想守著他也那麽難?難道就像你所說的,平平淡淡才是真嗎?還是……我不會愛?”
爸爸和媽媽之間的愛情,跟中國其他無數對夫妻一樣,每天平淡樸實地過著日子。嘴上很少說“我愛你”,但是,他們的感情早已紮根在心底,就算生離死別也無法割斷。
“不過,媽媽你放心……愛情,隻是生命裏的一部分,人生除了愛情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去做,小柔不會喪氣。媽媽,可言現在好厲害,是國內前景最好的年輕服裝設計師呢,我也要像她那樣發展……所以,媽媽你要快點好起來,為女兒打氣啊!”
可言看著桑柔憔悴的麵容,眼窩熱了。
原哲去廣州出差的事情她已經知道,雖然桑柔隻是輕描淡寫,但她從桑柔失落的言辭中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麽。他人的感情,再好的姐妹也不便插手,何況是有著實在婚姻關係的夫妻,話一沒說好,說不定就變成破壞人家婚姻的罪魁禍首。
作為一個足夠冷靜的旁觀者,可言決定勸合不勸分。
“下次有時間,我讓我哥也來看看阿姨,阿姨要見到了我們,說不定病很快就好起來了。”可言不喜歡悲傷的情景,既然悲劇已經發生,隻能節哀順便。好在桑柔堅強,自己獨自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否則她真不知道怎麽安慰桑柔。
從療養院走出來的時候,桑柔和可言手握著手,走在初冬的陽光裏。
可言若有所悟地說:“小柔,有一句話你說得很對。愛情隻是人生的一部分,除了愛情我們還有許多要去完成的夢想,我最瞧不起那種失去了愛就要死要活的女人了。”
“嗬嗬,我也想過要死要活呢!可是,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得到想要的愛情,還是活著吧,活著才有希望,不是嗎?”桑柔苦澀地笑了笑,突然甩甩頭嚴厲地逼問,“韓可言,你和李青揚最後到底要怎樣結局?”
可言的表情呆愣了三秒鍾,無奈到撇撇嘴:“你也知道他那個小鳥依人的青梅竹馬啦!當年因為我而分了手……你知道我有一點跟你相似,就是看準了永不放棄。我和李青揚約定二零一零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相見。”
“哇……這麽浪漫?那不是快到了嗎?”桑柔猛然想到了什麽,“不對啊!你在深圳,這裏永遠不可能下雪啊!”
“所以,我跟他隻怕是沒辦法再見了。”可言聳聳肩,有些言不由衷。
“天,你守了這麽多年,就要這樣放棄?”
“嗬,我已經寫了信去北京,等他到達約定的地點自然會有人給他信。如果……他心底真有我,就會來到這座不下雪的城市。”可言抿起一絲笑,“我為他付出了那麽多年,他要懂得抓緊的話,就該跑來,不是嗎?”
“那……那如果他不來呢?”桑柔有些不明白可言了。
“如果他不來,那說明他不夠愛我,不夠愛我的男人,我可以選擇不要!”她答得灑脫,側頭朝桑柔眨眼,“美女,我們工作很忙呢,愛情也要,理想也不能失去啊!加油!”
“加油!”
她們將沉重的步子化為輕快,談著大學時代的夢想,談著大學時代的同學。陽光落在她們的身上,帶來溫暖,兩個美麗的女孩子,內心有著對愛情不滅的追求,但是當愛情遭遇到轉角的時候,她們也學會了慎重與思索。
“桑柔,原哲會回頭找你的,相信我!”
“韓可言,李青揚也會來深圳找你,相信我!”
“哈,原哲要是不珍惜你,我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咦?你搞錯了吧?應該是李青揚不來找你,你才讓他後悔一輩子吧?”
“我沒搞錯!我再說一次,如果原哲不珍惜你,我就準備想盡辦法把你變成我的嫂子,讓他一個人到牆角後悔去!哈哈。”
“那李青揚不懂得珍惜你這麽多年的心意,不來找你的話,我就全國發出他是負心漢的通緝令,讓他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兩個人突然停下,互相對看一眼,笑了起來。
“噢,桑柔,你也太狠了吧!我真不敢相信……他要背負負心漢的罪名,不過估計他那麽優秀,還是會有大把女人追著要嫁他的。”
“嗬,所以,可言,緣分到了時,你也要懂得去抓住。女人的事業與理想固然重要,但是婚姻卻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經營。如果他不來找你,你一定要去找他。”桑柔停住笑,變得嚴肅起來。
“桑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信心了?我韓可言是自信啊。”她挽著桑柔的胳膊,燦笑道,“放心,他一定會來找我。如果他看了信還不來,我會親自殺到他家,嗬嗬。”
桑柔終於吐了口氣,認真地凝視著可言自信的笑容,感覺一股力量悄然從心底升起。
“可言,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麽度過這些灰暗的日子。”
“無敵的小柔那麽容易被打敗嗎?如果哪一天我成為了國際頂尖設計師,而失去了你這個對手,那不是我孤獨求敗?哈,無敵的小柔,打起精神吧!相信我,愛情和夢想,明天都會越來越好。”
她們的笑容裏充滿了新的希望,新的勇氣。
人生,很漫長,也很簡單,遇到挫折時,大家需要的不僅是自己,也需要身邊的親人和朋友,新的生活便是這樣一次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