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幾天氣溫有些低,天空還持續著下雨,雨絲冰涼,打落在車窗上。開車去公司的路上,原哲還在為昨夜雨霧中的困擾,怎麽都揮之不去,竟然連片刻寧靜都不能獲取。
然而,每個巧合其實都可以稱之為必然,所以高氏與美帝這次會談中,原哲與韓陌言的意外相見也成了一種無法逃避的必然。
寬敞的多媒體會議室,長長的橢圓型會議桌兩旁,已經整齊地坐著十來位各公司董事,個個西裝筆挺,頭發梳得光亮,顯得很有派頭。原來,今天會場邀請的這些極有來頭的發展商,其中包括三位外國夥伴,他們有意了解這次豪華高檔的新型開發案,準備投資。韓陌言就端坐在長桌的一頭,儼然一副年輕有為的領導模樣。
下午兩點五十八分,原哲跟隨著高董準時踏進會議室,手中文件夾一放,二人在長桌的另一頭坐下。一開始,原哲並沒有留意到會議室裏有那麽一個人,全場燈光熄滅,隻留下一盞柔和的燈。他拿著資料走到前麵多媒體的大屏幕前,詳細地為大家講解開發案的構思與細節。他的聲音沉穩有力,用的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從容不迫地態度讓下麵的人都聽得十分投入。
直到下麵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會議室的燈光才全部重新打亮。各董事開始頜首交流,原哲含著自信的微笑回到座前,目光輕掃全場,驀然與一張熟悉的麵孔對上。
韓陌言朝他微笑,眼中有著一份了然。事實上,在原哲上前剛開始講解的時候,他就認出了他。這個曾經從自己手中搶走小柔的男人,有著優越的出生,是E大各方麵表現出色的醫學係高材生,他怎會忘記?
不願承認,這些年他之所以這麽努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原哲的刺激,他不相信出生不如人,能力也會不如人。當年小柔曾親口告訴他,她愛上了原哲,雖然那時候年輕的她並不確定那是否就是長長久久的愛,但是,在他們的競爭中,小柔確確實實地選擇了原哲。這是他一生不會忘記的遺憾與教訓,從沒有哪一次失敗會讓他這樣後悔與痛苦,所以今日見到原哲,韓陌言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頓時激動起來。
原哲在那一秒幾乎是震驚著的,十指不由自主地握緊,眼角一連抽動了好幾下,才逐漸緩和下來。沒想到會這種情況下再會,兩雙同樣深邃漂亮的黑眸碰上,驚異的火花悄然在空中點亮,他們不約而同地挺了挺脊背,隔著幾米的空間微微頜首,算是對於多年前相識過的招呼。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誰也沒有注意今天的兩個主角卻都有著不易察覺的異樣情緒。最後結束後,大家都變得輕鬆起來。高董爽朗地笑著說:“其實這次大型策劃案之所以這麽出色,最該讚許的還是兩位年輕人。”
長型會議桌的盡頭,原哲與韓陌言直麵站立,他們伸出手,緊握在一起。或許,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這樣的握手不僅僅代表兩家公司的合作,也代表著兩人為了同一個女人而發出的無聲挑戰。
其他幾位年長的公司董事見狀,又是一陣由衷地鼓掌。其中一位點頭拍拍原哲的肩頭:“嗬嗬,好啊!長江後浪推前浪,聽說原先生在美國留學時,就曾取得過不小的成就,真是位不可多有的人才哪!以後我們這般老家夥就跟著你們年輕人走了。”
“李董過獎了,我們年輕人見識淺薄,經驗不足,還得跟前輩們多學習。”原哲不卑不亢地回答。
“嗬嗬,原先生太謙虛啦!我看你不但有本事,還生得一表人才,真是不知道讓多少人眼紅……”
韓陌言也被幾位開發商包圍著,聽到李董與原哲的對話,眸光一閃,視線朝原哲微笑的俊容上投去。
高董先送走了幾位外國夥伴,回頭看到韓陌言還在與大家商談,走上去笑著說:“早就聽說韓總監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想美帝正是有你這樣的精英,才能放心地將深圳的分公司這邊的案子交給你負責。嗬嗬,要是我們高氏也多幾位你這樣的才人就好了。”
韓陌言笑笑:“嗬,高董抬舉了。論才能,高氏最年輕的CEO原先生才令人佩服哪!”
原哲轉過頭,薄薄的嘴角嗪著一絲笑,那抹笑卻是極力隱藏著憤怒的,冷然的。他憤怒的對象不是韓陌言,而是那個與韓陌言有了密切關聯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忍耐多久,隻恨不得立刻去到美帝,把桑柔揪出來問一問。可是,他告訴自己不能衝動,不能衝動……這一次,他定要有力地扳回一程,徹底地讓她給個交代。
“韓總監何必謙虛?我記得韓總監以前在C大學時,就是教授們最看重的高材生,還獲得了保送加拿大留學的資格呢。”原哲迅速見眸底的慍色隱藏,對著韓陌言依然微笑,話語請起來誠摯無比。
高董先是一愣,隨即吃驚地問起來:“你們大學時代就認識?我記得原哲你曾念過北京E大啊!”
會議室裏還剩三四位年長的董事,大家都感興趣地看著這兩位氣宇不凡的年輕人,精明的老眼裏都閃動著奇異的光亮,那樣子似乎想為自己家的千金物色對象。
韓陌言也有些驚訝,沒想到原哲會當著大家說出彼此認識的事。畢竟他們曾經是情敵,根本算不上朋友。可是,令他更驚訝的還在後麵,原哲嘴角的笑容擴大,解釋道:“高董,E大和C大隻差一個公交站的距離呢。嗬嗬,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韓總監是我妻子的鄰居,所以就認識了。”他刻意用了“鄰居”兩個字,一是不想讓熱心的高董多想,二是借此向姓韓的宣告自己與桑柔的關係。
高董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其他幾位董事果然滿懷希望的臉色垮下一半,原來這位出類拔萃的CEO已經結婚了……而最預料之中的是韓陌言的反應,原哲滿麵春風地注視他,看著他消化了自己話裏的意思後,英俊的麵容陡然僵硬了一瞬,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你結婚了?”韓陌言定定盯著他,明顯的質疑與責問讓周圍人都聽出來了。
原哲慢條斯禮地點點頭,這一刻,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在姓韓的麵前連笑容都可以無懈可擊。
“你的妻子……”韓陌言聲音裏有絲緊繃,高董也覺得奇怪起來。
“你說我的妻子還可能是誰啊?嗬嗬。” 原哲拍拍他的肩頭,又故做驚奇道,“哦?她沒告訴你嗎?”
韓陌言的確被這個消息震住了。在他滿懷信心準備用最大的耐心重新追求小柔時,他怎麽能接受她已經結婚的事實?結婚啊!不是談戀愛,不是隻交個男朋友那麽簡單。她結婚了,若是真的,他還能再去追求嗎?猛然驚覺到自己的失態,他連忙調整了下呼吸,對著大家露出一個笑容:“嗬,真是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這個世界哪天沒有意外?每件事如果都能由人先知,又怎會有那麽多遺憾、後悔與意外?
原哲離開會議室的時候,心情極其複雜。一方麵有著小小報複後的快感,另一方麵更多的卻是緩緩流瀉的痛。
怪不得她不願意離開美帝,怪不得她一晚歸時就慌張神秘,怪不得她時常會心不在焉……
被欺騙的感覺令人終身厭惡,那股絲絲匯聚成流的疼痛蔓延到每個細胞裏,令人心髒糾結,難以呼吸。埋藏在心底的不僅僅是猜忌與嫉妒,還有怨恨與憤怒,更有著屬於男人的驕傲尊嚴再次被人踐踏的恥辱。他的愛太深,深到自己找盡理由都無法否認了。這種活生生的疼痛再次複蘇……如果沒有近段日子她的刻意溫柔,主動熱情,他又怎會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重啟緊守的心扉?
世上還有他這樣的傻瓜麽?在同一塊石頭上絆倒兩次,經曆過一次教訓,傷疤未好就忘了痛。可惡的桑柔,你究竟用了什麽妖術,讓我原哲為你這樣痛苦?
生活離不開愛,當然更離不開愛情,人人都在經曆著愛與被愛。但是,有幾人在享受著愛與被愛?年輕時在校園裏,享受著父母給予的光蔭,可以盡情而自由地追求理想中的愛,那時候愛得純粹,痛得也純粹。
桑柔這些年來終於明白,真正的生活中,愛情並不是垂手可及。她承受著各種壓力,付出著更多的辛勞,可是,她的心有時候真累。就像這天,她一麵忙於應接不暇的工作,一麵不停地思索著原哲昨夜的異常。
他為什麽又老想讓她去高氏呢?難道不知道很多公司都忌諱夫妻或親戚在一起上班嗎?最重要的是,連莊欣儀都可以憑借自己的本事獲得滿意的職位,為什麽她要去借靠他的力量呢?
好不容易忙完手頭的活,桑柔坐在椅子上直喘氣。設計部的結果還沒那麽快出來,看樣子她還得在這裏幹上一陣子了。整理好桌麵,又重新拿起鉛筆,在雪白的紙上勾勒起線條來。過了一會,她突然將筆一扔,有些心浮氣躁地站起身望向窗外。
這兩天是怎麽了?昨天已經一天心神不寧了,今天怎麽眼皮還加劇了跳動。
桑柔將手指按住自己的眼皮,默念道:“左跳財,右跳災……”真要命,右眼跳得厲害呢!難道有什麽不好的事要發生?不是迷信,她幾乎是本能的反應第一個想到了媽媽,毫不遲疑,立刻將電話撥了過去。護士長輕柔的聲音像強心劑一樣讓她的呼吸逐漸緩和下來,媽媽還好,隻是神經有些衰弱,夜裏睡不安穩要依靠鎮靜劑入睡。
下班時,辦公室裏的同事都走了。桑柔剛起身,一個高大的人影快步走進辦公室,她來不及吃驚,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拉了出去。
“陌……韓總監,有什麽事嗎?”桑柔急著想掙脫他,現在正值下班時間,樓道裏來來往往的人可不少。
韓陌言知道自己嚇到她了,收起陰沉的臉色,盡量緩和著語氣:“我有重要的事要問你。”
桑柔掙開他:“有什麽事讓你這麽激動?”
“跟我來。”他簡短地命令,轉身朝樓梯道走去。桑柔抿了抿唇角,不確定是否要跟上去,望著他的背影遲疑了好一會,才挪開步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