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原哲好不容易擺脫連日的接風宴,心情輕鬆了不少,手握著方向旁,目光堅定地望著前方。他從來不知道下午六七點時,街道上車流這麽多,簡直寸不難行。車子開幾米又要停下,長長的車隊從這個紅綠燈排到下個十字路口。
真要命,交通堵塞,進退不得。他靠在駕駛座上,隨意地朝窗外看去。相鄰的是一輛大巴車,車上竟然擠滿了人,如沙丁魚一樣有的甚至被迫站到門口。耳邊驀然響起桑柔的一句話——“你知道身無半文又急需要錢的滋味嗎?你知道每天上下班在公交車被擠成壓縮餅幹的滋味嗎?你知道被人追著還債的滋味嗎?……”
看來,這七年,她真是過得不怎麽樣。自己雖過得不富貴奢華,但還真的從為體驗過這些。不知道那個固執到不願意自己接送的女人回家了嗎?還是此時……她正在擠這樣的公交車?
立刻拿起電話,原哲正要暗按下號碼,卻見屏幕畫麵閃動,一個熟悉的號碼浮現。
“喂,原哲啊!這深圳什麽破爛交通,我從機場打的到市內,竟然花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到……”莊浩然的聲音不客氣的響起,傳遞著一個明顯的信息。
“你到深圳了?”原哲驚訝地挑起眉,隨即提高了聲音,“你這家夥!今天來也不提前告知一聲,我好去接你!”
“就準你專門搞意外,我就不能也來一次?我告訴你,不隻是我來了,還有一個人也跟我一起來了。”莊浩然對著電話得意地說。
“還有誰來了?”原哲實在猜不出來,也不願意去費神。
“你看到就知道了……哎呀,這什麽最繁榮發達的海濱城市,又一個過不去的路口……好了好了,一會見了再說。記得帶新娘子一起為我接風哈。”莊浩然說完,直接掛了線。
原哲修眉微皺,心中不禁思量起來。若是浩然見了桑柔,不知道會做何感想呢?
前麵綠燈一亮,車子緩緩前行,他手握著方向旁,俊容逐漸變得嚴肅。
人生由太多意外組合而成,或許,沒有意外的人生便少了許多驚奇與刺激。每個人總有會偏離軌道的時候,原哲在走向偏離時連自己都暫時屏棄了理智,而那個讓他偏離的人,隻有桑柔。
他想,他能夠預料到莊浩然的震驚。
的確,莊浩然自認為從原哲帶給自己的意外已經夠多,可是,在看到穿著米色薄毛衣,清純俏麗一如當年的桑柔時,他停頓了整整三秒大腦才開始運作。
桑柔從意外中很快恢複,在她心裏,莊浩然一直是原哲最好的兄弟,也是可以信任的朋友。而站在莊浩然旁邊的女子,乍看一眼沒認出來,直到她對著原哲甜甜一笑,桑柔才發現那個時髦前衛的女子正是莊欣儀。
“原大哥,好幾年沒見,你越來越帥了。”莊欣儀毫不掩飾眼中興奮的光彩。
“嗬,女大十八變,欣儀這會真是長大了啊。”原哲朝他們笑道。
“原哲同誌……你非要每次刺激到我心髒病發作嗎?你的妻子就是小柔,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莊浩然捶了原哲一拳,半真半假地埋怨道。
原哲看了不大自在的桑柔一眼,仍是笑著回答:“我就知道你莊大醫生沒有心髒病,才放心刺激的。”
莊浩然很是不滿:“你好歹也曾是醫學係高材生,難道不知道心髒病是完全可能被刺激出來的嗎?”
原哲挑挑眉,無辜地說:“抱歉,我隻是太抬舉你心髒的承受能力了。”
莊欣儀與桑柔互相對看一眼,兩個已非當年學生時代的少女,這一對視中多了絲不易覺察的怪異。
“好了,大哥,你非要跟原大哥站在這外麵聊嗎?我可是有些暈車又累又餓……”
原哲趕緊道:“我訂了包房,先進去坐著再說。”桑柔笑了笑,沉默地跟在他們後麵。這一刻,望著原哲與這對兄妹談笑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莫名的失落,仿佛回到年輕歲月,而她不知什麽時候成了局外人。席間,莊浩然仔細留意著這對夫妻,將滿腔疑惑壓住心底。他先是抱怨原哲這些年與他聯係太少,兄弟二人酒杯碰得叮當響。幾杯過後,他又開始激動地質問原哲決定改行的原因?
原哲漆黑的雙瞳變得更加深幽,不知道是酒的緣故,還是燈的映射,他的眼眸隱隱浮現水光,聲音低沉而沙啞,最後一句話無限感傷地總結:“那時候我才知道,身為一名醫生即使有再高的醫術,也有許多不可為的事。那些因為無錢無法上醫院及時醫治的人……害他們失去生命的卻不是醫生的技術,而是貧困!”
桑柔聽得他這段棄醫從商的心曆路程,又震驚又感動,手指緊緊握著酒杯,唇瓣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所以我毅然決定——我要從商,我要多賺些錢,然後開一家慈善會所,建立醫療基金,專門幫助那些需要錢救治的人。”原哲說得沉穩有力,當年親眼看到因無錢而慘死在醫院門外的病人,他大受刺激,頓感隻學醫術還不如創建救助基金,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
“好!好兄弟,我敬你!”莊浩然真誠地朝他舉起酒杯。莊欣儀早已聽得一臉感動:“原大哥心地真好,好偉大,欣儀也敬你。”
桑柔為自己斟滿一杯,眼裏畜滿晶亮的淚花。這裏,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因缺錢而無法上醫院的感覺,那種焦急、絕望與痛苦,親身經曆過一次便終身不想再碰到第二次。
“哲,我也敬你。”她說得無比誠摯。
原哲驚疑地轉頭看她,意外她眼中的閃亮水光,抿了抿唇道:“你不會喝酒,不許多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