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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十德茶歌

  上次的通話中,白中元識破了牛望天的謊言,「逼迫」著他說出了所在之地,並約定返回省城后見面,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讓白中元擔心的是,老牛的語氣中隱含憂患,似乎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三人成虎,有些話說得多了自己也就相信了,想到被謝江等人扣上的「烏鴉嘴」的帽子,白中元便不敢再胡亂猜想,生怕一語成讖,所以趕忙轉移話題向周然表達了不能再同去醫院的歉意。


  對此周然表示理解,同時也流露出了為難,在白中元的建議下撥通了許琳的電話,兩人結伴去找曲國慶。自從三人的關係徹底說開之後,她們兩人便走的越來越近,尤其是隨著文物案的調查深入,彼此間再無保留。在爆炸案和文物案已經徹底裹挾到一起的情況下,唯有齊心協力凝成一股繩才行。


  離開支隊,白中元直奔古玩市場旁邊的一座茶樓,那裡位置相對偏僻,幽靜避世,很適合聊些私密的事情。自打認識牛望天開始,已經來過兩次,因此也算得上是輕車熟路,毫不費力便到了這裡。


  準確的說,這座茶樓位於古玩市場和省城最大的濕地公園中間,是一座典型的仿古建築,總共有著五層。一層類似於展廳,擺放著諸多的茶種,綠的、紅的、黑的、白的、陳的、新的應有盡有,並且對每種茶都有著詳細的介紹。二三四層是喝茶憩息之地,頂樓類似於瞭望台,可極高遠眺遍覽美景。


  一進門,白中元便看到了老牛,他背對著門口,正在觀看牆壁上掛著的兩幅字,表現的極為專註。


  有些日子沒見,白中元清晰感受到了這具身軀上的變化,平靜的氣場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醞釀著。具體是什麼,說不清道不明,但又好像真真切切的存在著,且很有可能會於下一刻噴發出來。


  懷著好奇與疑惑,白中元走到了老牛的跟前,並肩站定之後朝著上面看去,泛黃的紙張上寫滿了難以辨認的字體。


  「在看什麼?」很多的字,白中元隱約能夠看出個輪廓,但又窺不透真意。


  「茶有十德。」說完左邊,老牛又指了指右邊,「七碗茶歌。」


  以茶散鬱氣,以茶驅睡氣,以茶養生氣,以茶除病氣,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嘗滋味,以茶養身體,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這有什麼可看的?」白中元有些好奇,看到老牛一副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調侃著,「前兩次來沒看到,該不會是你這次帶來的吧?」


  「你還真說對了。」牛望天示意上樓。


  「真的?」


  「當然。」牛望天指了指這偌大的茶樓,「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這茶樓缺點兒什麼,總算是給它補全了。」


  「賣還是送?」自從觸及文物案開始,白中元便在這方面下了些功夫,雖說單論水平而言依舊有限,卻依稀能看出來兩幅字中藏著的古韻。結合牛望天的身份去判斷,應該是具有幾分價值的。


  「送。」


  「你會這麼大方?」


  「當然,否則也不會借給你錢。」


  「不信。」


  「你怎麼才信?」


  「借你的幾千塊錢不還了,我就信。」


  「門兒都沒有。」牛望天頓時變了臉,「實話跟你說吧,這兩幅字是租借給店老闆的,作為交換,以後我喝茶免費。」


  「周扒皮。」白中元不屑的撇嘴。


  「你懂個屁,有兩幅字在,這茶樓的檔次提高了不止一檔。不誇張的說,賦予了這座茶樓靈魂。」


  白中元很清楚,通常老牛用這副語氣說話的時候,都意味著是認真的,於是問道:「我剛才看了那兩幅字,也聽你說了所謂的茶有十德和七碗茶歌,總覺得感受到了些什麼,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你明白個鎚子。」老牛徑直上了五樓,閉上眼睛感受起了北風的吹拂,「我覺得,你應該在仔細想想。」


  「想什麼?」


  白中元感覺今天的老牛很奇怪,兩幅字有什麼好說的,這與今天的見面動機完全是搭不上邊的,說句風牛馬不相及都毫不為過。可轉念間,又覺得隱隱有些聯繫,否則對方不會將寶貴時間浪費在這上面。


  腦中回憶著從見面后所談的種種,良久后白中元總算是有了明悟:「你真正想說的是,人也好、事也罷,必須出現在正確的位置才能發揮出最大的作用,就像十德茶歌為這座茶樓注入了靈魂一樣。」


  「還行,沒有笨到家。」牛望天睜開了眼睛,隨後說道,「自從達成合作之後,雖說我沒有與你共同偵辦過案件,可我始終在關注著你的偵辦過程,看到了你的優點,同時也發現了事倍功半的缺點。」


  「我在聽。」這句話發自肺腑,自小到大白中元都是一個喜歡聽取別人建議的人。


  「你太冷靜,太謹慎,缺乏了激情和熱血。」


  「這不好嗎?」白中元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聽到這樣的評價了。


  「有時好,有時又不好,分場合,分案子。」老牛直言不諱,「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名優秀的刑警理應具備的職業素養和責任感,具體置入到案件偵辦中,體現在對疑點的反覆求證,對於犯罪嫌疑人的再三甄別,這本是無可指摘的,畢竟辦案宗旨就是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放過一個壞人。可你有沒有想過,過度的謹慎會導致案情的推進緩慢,從而錯過最佳的偵查時期呢?」


  「但能確保不出差錯。」白中元不是在辯解,而是在強調一直以來的認知,「你也曾經穿過警服,應該明白冤案、錯案意味著什麼?」


  「你的理解有問題。」牛望天搖頭,「我真正想說的是,案件偵辦不僅需要穩步推進,還需要提前布局。甚至在有些時候還要具備一定的冒險精神,案件的偵辦說到底是與嫌疑人的賽跑過程,不能一味求穩。」


  「我懂。」


  「你不懂。」牛望天搖頭,「就拿眼下你正在偵辦的案件來說,如果你懂的話,馬雅不會順利逃脫,楚六指製造的那起車禍也不會得逞。再往前推,何清源可能也不會死亡,葉止白更應該早就落網。」


  「這些你都知道?」白中元多少有些意外。


  「並不稀奇。」牛望天凝視,「先不說那些案子本就傳的沸沸揚揚,警方本就有階段性的案情通報,就單說你是我的合作夥伴,難道不該多多關注下嗎?有些情況,了解起來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


  「你不是我,也沒有參與案件的偵辦,有些話說說就算了。」白中元不想聊這個問題,畢竟木已成舟。


  「憑什麼就算了?」老牛可不想放棄,「我只問一句話,在沒有絕對證據之前,你白中元沒有懷疑過上述那幾人?更深一層的說,是不是很多時候你已經嗅到了嫌疑人的氣味兒,卻打著保險起見的旗號放緩了前進的腳步?」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我依然要強調的是刑偵辦案要將證據,疑罪從無。」


  「疑罪從無那是調查過之後,調查之前既然存疑就該納入偵查範圍,至少也該把線索和嫌疑人盯死。」


  「你繼續說。」白中元是個講理的人,理虧就要示弱,挨打就要站直。


  「我想說的已經說過了,與以前相比,歸隊后的你依舊具備超強的辦案水準,但卻變得畏手畏腳了。」


  「我想聽聽根據。」


  自從許琳說過心存執念后,白中元便開始在意起了別人的看法,這與聲譽褒貶無關,完全是為了進一步認清自身。


  「那該問你自己。」牛望天直指核心點,「你處於迷局中未必明白,我站在局外卻看得清楚,你漸漸釋懷了關於「她」的執念,卻又陷入了另外一個泥潭,在潛意識的影響下已經變得舉步維艱。」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白中元越聽越蒙圈。


  「直白點,你越來越害怕失去。」


  「害怕失去?」這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震的白中元頭暈目眩。


  「怎麼,不敢承認?」


  「我……」


  白中元語塞,欲言又止。


  「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牛望天寸步不讓。


  「我,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白中元心慌意亂的,彷彿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被曝光了一樣。


  「你在害怕?」牛望天繼續逼迫。


  「沒,沒有。」


  「你有,而且這種情緒很強烈。」牛望天向前邁出了一步,「白中元,抬起頭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我,我……」


  白中元臉色陡然變得痛苦,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怯懦而又心虛的說道:「我害怕失去,害怕耗子的受傷,害怕許琳遭遇的綁架,害怕後續還會有人遭遇不測,我不想看到大半年前的一幕再重演。」


  「那你自身的安全呢?」牛望天繼續施壓,「有沒有害怕過?」


  這句話,讓白中元的眼神恢復了清明,堅定而又決絕的搖頭:「從歸隊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好,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牛望天的態度突然轉變,又給了白中元一種雲山霧罩的感覺:「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只問你兩個問題。」


  「你說。」


  「第一,最初歸隊時,驅使你查案的動機是什麼?」


  「是……」


  白中元窺見了心底的答案,卻不敢說出來。


  「是仇恨對不對?」牛望天一針見血的說道,「你的未婚妻死於爆炸案,你又患上了選擇性失憶症,偏偏案情又封鎖了起來,秦長天也好,白志峰也罷,都在百般阻撓你調查爆炸案的真相,所以你的情緒是負面的。當時的你就像是彈簧,別人施加的壓力越大,你的反彈便會越猛,否認不得吧?」


  「……」


  白中元沉默,最初他的確是帶著一股怨氣的。


  「第二,經歷過一系列案件之後,現在是什麼在催動著你前進?」


  「我不知道。」


  「我知道。」老牛拍拍胸脯,「是感情。準確的說是你想找到傷害身邊戰友的人,想剷除隱患保護他們周全。」


  「我好像沒有你說的這麼高尚。」白中元自嘲的笑笑。


  「可你一直在做著這樣的轉變。」牛望天給予了充分肯定的理由,「自始至終我都在密切關注著你,有三個階段你的變化極為明顯。一是趙元昊受傷,二是許琳遭遇綁架,三是你的執念徹底釋懷。」


  「這重要嗎?」


  「很重要。」牛望天凝重的點頭,「因為這是「她」希望看到的,也是我樂見其成的。」


  「你是說許菲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天?」白中元極為的意外。


  「準確的說,她知道一旦發生意外,你會變成什麼樣子。」牛望天臉上浮現出些許悲傷:「事實證明,她的擔心都是對的。而這也是我找你合作的一部分原因,我答應過她把你拉回到陽光中,而不是墮入黑暗。」


  「我……」


  從達成合作協定開始,白中元便三番兩次問過牛望天與許菲到底是什麼關係,可他每次都是遮遮掩掩的搪塞過去,加之受到失憶症的困擾,想不起任何與許菲相關的事情,著實是苦惱不堪。


  現如今,牛望天說出了這樣一番話,深深觸動了白中元的內心。他沒有想到,或者說不敢想象,那個死於爆炸中的女孩兒會是如此善良,竟然為他謀算的如此深遠。反倒是自己,始終無法記起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覺得對不起「她」?」


  「是。」白中元痛快的承認,「我甚至無法想起她。」


  「記不起來那是病,怪不得你,而且你也沒有對不起她。」


  「為什麼?」


  「因為,你正在活成她所希望的樣子。」


  「我希望不僅僅是這樣。」


  「我知道。」老牛點點頭,拍了拍白中元的肩膀,「以前沒有機會,又有百般顧慮,現在該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


  「查到了什麼?」


  「很多。」說到這裡,老牛笑了,示意白中元下樓,「之前我一直在等你的失憶症恢復,讓你找回真正的自己,現在看來不必了,你已經徹底解開了心結。既然如此,那就先說說我和她的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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