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有私心
眼淚,是女人最擅長使用的武器,而且往往殺傷力巨大。
或許是選擇性失憶症帶來的副作用,自打歸隊后白中元越來越見不得女人哭。柳莎如此、梁媛如此,潘洋和潘雨亦是如此,面對這些交集不深的嫌疑人尚且心煩意亂、生出幾分惻隱之心,更莫說堪比親妹妹的秦時雨了。
掏出紙巾遞過去之後,白中元長嘆了口氣:「小時候我就經常跟你說,哭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先把眼淚擦乾。」
「那蘇浩的事情呢?」秦時雨淚眼迷離。
「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
咬咬下嘴唇,秦時雨沒有回應。
唉……
見此,白中元只能再度長嘆:「小雨,其實你很清楚,這一系列的案件中都有蘇浩的影子出沒,以前之所以沒有動他,是因為沒有獲取到任何確鑿的證據。但今時不同往日,從你承認他襲擊了耗子開始,結局便已經註定了。就算咱們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不能在掌握了犯罪事實后徇私舞弊吧?」
「……」
秦時雨神色黯淡,繼續保持著沉默。
「如果你還這樣,那我就只能通知老方了。」無奈之下,白中元只能敲山震虎,必須讓對方說出實話來。
顯然,這一招奏效了,凄然的笑笑之後,秦時雨終於開了口,但態度卻是大變:「師傅,你覺得方隊會相信你的話嗎?」
白中元怎麼都沒有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這不僅表明了對立的立場,更是打算頑抗到底了。
「小雨,非要走到那一步嗎?」
反正是挑明了,索性秦時雨也就徹底放開了,不屑的撇著嘴道:「師傅,你說的那一步是哪一步?」
「你最近本事長了不少,都會裝傻了?」
「裝不裝傻並不要緊,要緊的是別人相信就行。」秦時雨擦掉眼淚露出了一抹笑容,「再說了,你覺得方隊會相信誰?」
秦時雨的這副表情讓白中元覺得難以置信,什麼時候單純的丫頭變得這麼有心計甚至是無恥了?同時他又不得不承認,倘若兩人真的前往方言那裡對質,灰頭土臉的大概率會是自己,畢竟這是有著前車之鑒的。
縱然如此,有些話白中元依舊要說出來:「這麼說蘇浩襲擊耗子的事情是假的,從頭至尾你都在騙我?」
「師傅你說過,我不會撒謊。」
「那就是你要鐵了心的包庇蘇浩了?」
「我沒有。」秦時雨搖頭。
「可你正在這樣做。」白中元真的忍不住了,冷聲質問著,「你知道耗子的傷多麼嚴重,當時就連醫生都認為他永遠醒不過來了,你想過他父母的感受嗎?如今真兇伏法在即,你為什麼非要橫加阻攔?」
「可事實是耗子已經醒了,而且恢復的很好,我諮詢過醫生,那次受傷不會對他以後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任何的影響。既然人已經沒事兒了,為什麼還非要抓著過往不放,難道你非要再把他送進監獄才滿意?」
「不是我非要抓著他不放,而是他切切實實的犯了罪。」說罷,白中元指了指胸口:「我知道你跟蘇浩的關係很好,但不要忘了你是幹什麼的?你這樣做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在害你自己。」
「你不要跟我說那些大道理,我不想聽。」
「不想聽可以,那你跟我去見老方,把蘇浩襲擊耗子的事情說清楚。」白中元情緒已經開始上頭,抓住秦時雨的手腕便要向外走。
「你放開。」狠狠一甩,秦時雨掙脫了出來。
「你非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嗎?」這一次,白中元不會再做任何的妥協。
「是你非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秦時雨的情緒也正在失控。
「既然你已經有了這樣的看法,那不妨就鬧到底吧?」說著,白中元將手銬摘了下來,如有必要就採取強制手段。
「白中元,你鬧夠了沒有?」秦時雨大吼一聲,臉色蒼白、身軀顫抖。
從相識以來,白中元從未見過秦時雨這樣的一面,登時愣在了原地。
見此,秦時雨深吸了兩口氣,神色複雜的凝視片刻,丟出一句令人琢磨不透的話來:「師傅,我累了,不想再為自己和蘇浩爭辯什麼,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到時候如果你還要繼續深究,那我們師徒的緣分也就徹底走到盡頭了。」
「你說吧。」白中元冷靜了下來。
「我想告訴你的是……」秦時雨咬著牙,一字一頓,「如果那晚蘇浩不動手,耗子連進醫院的機會都沒有。」
「你這話什麼意思?」白中元一驚。
「什麼意思你自己揣摩吧,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秦時雨後退兩步,虛脫一般的跌坐在了地上。
望著那雙閃爍著堅定之光的眸子,白中元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對話已經結束了,再問只會讓彼此的關係徹底斷裂。無奈之下只能走到門口,借著涼風平復心情的同時細細思量著秦時雨說出的那番話。
如果蘇浩不動手,耗子連進醫院的機會都沒有。
細想之下,白中元解讀出了兩層意思,一層是那晚有人想置耗子於死地,另一層是蘇浩保全了耗子的性命。
白中元很了解蘇浩,他放過耗子一馬絕對不是因為自己,如此一來原因也就清晰了,極大的可能是為了秦時雨。
雨夜那晚的盤問,秦時雨沒有做正面的回答,不過閃爍的言辭以及微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白中元相信她已經和蘇浩走到了一起,因為種種緣由不敢將關係公之於眾,然並不代表他們不會為對方著想。
秦時雨生性單純、心地善良,倘若耗子真的出了事,必然會萬分的難過和悲痛。或許正是為了避免這一點,蘇浩才在雨夜動了手,藉機保住了耗子的一條命。這不僅是顧及秦時雨,還是給秦長天和白志峰的一個交代。
不管蘇浩是不是白志峰親生的,那麼多年的養育之恩總是要報答的,而秦長天那裡更是無需多說,公安副局長的職務可以不提,秦時雨生父的身份卻不得不加以重視,救人和殺人在他眼裡有多大差別是可想而知的。
耗子身負重傷,證明蘇浩確實是下了黑手。而若真如秦時雨所說一樣,下黑手是為了保護耗子,這又該作何考量?這種具備雙向邏輯的事情,歷來都讓白中元極為的頭疼,一時間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打算怎麼做?」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秦時雨的聲音。
「你希望我怎麼做?」白中元想聽聽秦時雨的想法,同時也想為自己找個台階下。
「秉公執法。」秦時雨的態度又變了。
儘管不理解,白中元還是點了點頭:「好,如你所願。」
「我的話還沒說完,秉公執法是有個前提的。」
「你說。」
「破了文物案再說。」
「為什麼?」白中元不解,這與文物案有什麼關係。
「我想知道是誰在害蘇浩。」
「等等……」
這句話,讓白中元更為費解了;「小雨,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覺得蘇浩在被人操控著。」秦時雨憂心忡忡。
「他被誰操控著?」白中元必須要問清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直覺如此。」
「有沒有依據?」白中元緊追著不放。
「沒有,但我相信自己的感覺。」恍惚間,秦時雨想到了和蘇浩獨處時的種種畫面,愈發堅定了這一想法。
「他沒有告訴過你嗎?」直覺這種東西白中元不承認也不會否認,但他相信秦時雨不會拿這種事情撒謊。
「師傅,你不要再問了,他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秦時雨面無表情的搖頭,「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再隱瞞了,其實自打蘇浩出獄之後我們就一直保持著聯繫。正是如此,我才覺得不太對勁兒。」
「他依舊沒有回歸正途,還在跟那些流氓地痞瞎混對嗎?」這是白中元最不想看到的,也是最為痛恨的。
「表面上沒有。」秦時雨搖頭。
「暗地裡呢?」
「你不要再問了,我真的不知道。」秦時雨有些痛苦的搖頭,「這也是我請求你再給他一次機會的原因,我想弄清楚他到底在幹什麼,但我相信他並沒有犯罪,否則那晚盯防布控時也不會放過耗子。」
「如果他是在騙你,甚至是利用你呢?」白中元實在不想看到秦時雨陷進去,「聽師傅一句勸,趁早跟他劃清界限吧?」
「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行嗎?」秦時雨依舊堅持著,「或者說是給我一次機會,弄清楚真相后我知道該怎麼做。」
「非要如此嗎?」
「嗯,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必須弄清楚。」
「好,我答應你。」
「師傅,你真的答應?」秦時雨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為什麼不呢?」白中元笑笑,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正如你所說,機會是給你的,並不是給他的,我相信你。」
「謝謝師傅,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如果有應付不來的情況,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嗯。」
秦時雨狠狠點頭后,目光望向了倉庫的外面:「師傅,應該是顧山他們到了,我出去看一下。」
「好。」
望著秦時雨的背影,白中元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那裡面有著決絕之意,同時也隱藏著顯而易見的愧疚。
之所以答應秦時雨暫時放過蘇浩,一來是手裡確實沒有他犯罪的確鑿證據,儘管秦時雨承認了是他襲擊的耗子,可這並不具備真正的法律效用,況且她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一旦到了要捅開的時候就會加以否認。更莫說那起襲擊的動機很可能還是正向性的,盲目檢舉或是調查必然會是很被動的。
二來白中元有著自己的私心,從蘇浩指紋被調包一事中可以看出來,很多事情可能牽連著警隊的內部。反正眼下並沒有這方面的線索,自己又被命案拴著無法分散精力,倒不如把難題扔給秦時雨去解決。她的顧慮少,身份又比較特殊,保不齊一番折騰之下就能挖出什麼隱藏的內幕和醜惡來。
當然,除卻上述兩點之外,白中元也著實有著對秦時雨的關懷和擔心。不管秦時雨有沒有正面回應過,她陷入了感情的泥潭都是事實,強硬的逼迫著她做出選擇,倒不如讓她自己把真相挖出來。
這很殘忍,可感情的事哪有不殘忍的呢?
「小雨,如果最終是場悲劇,還希望你能原諒我。」
……
顧山帶著人趕來,意味著現場勘查的工作要正式開始了,在專業人員的操作下,那扇利用色彩欺騙了人視覺的門終於打開了。
和外面的倉庫部分比起來這間屋子顯得很小,但實際面積卻有著五六十平米左右,比許多小戶型的房子還要大。與之不同的是房子存在著廚房、衛生間等格局設計,眼前這間卻是毫無隔段的敞開。
總體而言,這間屋子分為三個區域,進門處的二十平米左右擺放著沙發、餐桌等物件兒,再往裡是一張被褥、衣物凌亂散落的雙人床,從床單到被罩再到枕巾,一水兒的大紅色,看起來倍覺詭異。
再往裡,則更讓人覺得瘮得慌,斑駁的牆上掛著一個插電式的熱水器,淋浴頭不知所蹤,只剩下一根銹跡斑斑的鐵管正在一滴滴的漏著水,宛若一根珠簾,將熱水器和地上發黃的蹲便池連接了起來。
在蹲便池的對面,有著一口瓷釉全脫的浴缸,缸體上面存在著或大或小的暗紅色的流淌痕迹,看起來像極了凝固的血液。
在浴缸和蹲便池的中間,有著一個面積兩平米左右的操作台,上面擺放著斧頭、刀子以及殺豬時常見的鐵鉤子。除此之外便是一些較小的工具,無一例外都是具備尖銳攻擊性的,比如裁紙刀和鐵簽子。
順著操作台向上看,牆壁上鑲嵌著幾個鐵環,鐵環上面沒有任何的銹跡,反倒反射著油膩的光亮。在那些鐵環的下面,能夠看到更為恐怖的景象,鐵鉤子穿過狗的兩隻前爪,將其硬生生掛在了半空之中。
死去的狗已經被開膛破肚,一如白中元那晚看到葉止白所埋葬的一樣,裡面的骨肉已經被完完全全的掏空了。或許是開門時帶進了一陣風,此時那身皮毛正在輕輕擺動著,兩條狗的撞擊下角度發生了變化,狗頭緩緩轉向了門的方向。
而這,也是讓白中元等人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兩條狗的眼睛都被挖掉了,觸目驚心的血痕從眼角延伸到了嘴邊。
可能是生前遭受了太大的痛苦,兩條狗的尖牙外露,結合那空洞洞的眼眶來看,不免讓人想到了怨憤難平,偷渡黃泉前來討債的「凶魂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