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時間差
白中元的記憶里,貓和狗是很難和平共處的。在吃喝豐足的餵養下尚且如此,更莫說流離浪蕩的搶食充饑中了,勢必要爭個你死我活才對。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肉聯廠這裡的流浪貓和狗居然存在著和諧的同盟態勢,這倒是極為罕見的。
許琳遇襲的那晚,白中元看到過流竄於肉聯廠中的野狗野貓,由於當時光線不好並未觀量清楚,此時終於窺得了全貌。
而越是這樣,他越是好奇!
「這些狗和貓除了毛髮臟污、凶相畢露之外,怎麼個個都是肚圓肉厚的?就算這裡的食物充足,也未免有些誇張了吧?」
懷著這樣的疑問,白中元腳下發力朝著倉庫那裡衝去,急速行進的同時雙眼也緊緊盯住了那群貓狗。
貓和狗的數量大概有十幾隻,賓士之間捲起了諸多的水漬和污雪,它們衝到冷藏運輸車跟前停了下來,而後開始四處亂嗅,最終朝著車底刨動起了爪子。貓叫狗吠響起時,場面頓時亂做了一團。
事出反常即為妖,莫說那十來只貓狗正在瘋狂的爭搶著什麼東西,就單說關係著何正遇害的冷藏運輸車,白中元也必須保護好。
從旁邊找到一把鐵鍬,白中元急匆匆的沖了上去,儘管已經做好了被狗咬貓撓的準備,可真當貓的脊背上毛髮豎起,野狗亮出獠牙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搞不好就會重傷於此。
「雜毛畜生,滾。」
就在左右為難時,不遠處傳來了呵斥聲,根本無需放眼辨別,憑藉聲音便能得知來人是邋裡邋遢的葉止白。
流浪貓狗存有極大的野性不假,長久混跡肉聯廠吃過葉止白的虧也為真,所以當腳步聲臨近的時候,便哄然四散而去。
「老葉,謝了。」危機解除,白中元終歸是要客氣下的。
可顯然,葉止白並不領情,嘴角一抽冷笑著回應:「感謝個屁,我過來是驅趕那些雜毛畜生的,又不是來幫你。」
「得,當我沒說。」
葉止白這個人本身就是瘋瘋癲癲的,白中元也懶得跟計較,現在他只想弄清楚一件事兒,那些貓狗在搶奪什麼。
蹲下身子,朝著車底看去,白中元發現了一根尾指粗的彈性膠管,從上面的水漬以及斷裂的痕迹判斷,是被貓狗所咬斷的。換言之,之前膠管的長度遠遠不是眼前的二十公分,而是更長一些,應該是被貓狗叼走了。
「車下面怎麼會有這東西?」較於此,白中元更想不通的是另外一點,「流浪貓狗為什麼會哄搶?」
謝江的勘查結果表明,那晚倉庫的燈之所以突然熄滅,何正的屍體之所以突然撲向車外,很大可能就是犯罪嫌疑人利用彈性膠管設下的機關,且現場也的確發現了斷裂的證物,難道說當時有一部分彈到了車下面?
可這也無法解釋貓狗哄搶的問題啊,難道說這膠管當中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暫時想不通,白中元只能小心翼翼的將膠管裝入證物袋中,而後朝著葉止白走去,對於流浪貓狗的問題還是得向他請教。
「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告訴你。」葉止白又開始犯渾了。
「為什麼?」白中元不解。
「報仇。」葉止白的獨眼中閃爍著幽光。
「咱們之間哪兒來的仇?」白中元著實困惑,按理說自己是對他最好的那個人了,如今怎麼還杠上了。
「呦呵,跟我裝蛋是吧?」自打進過一次支隊拘押室后,葉止白說起話來越發的肆無忌憚了,「那天你們憑什麼抓我?」
「你說這個啊,那咱們就好好掰扯掰扯。」白中元氣的想笑,「你隱瞞了瀋海濤遇害身亡的事情暫且不提,單憑你去他宿舍偷東西這一件事兒就有足夠的理由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不會不懂吧?」
「少跟我扯淡。」葉止白梗著脖子辯解,「借東西的事兒能叫偷嗎?再說他人都死了,留著那些東西有什麼用?」
「那你把東西還了嗎?」
一句話,問的葉止白啞口無言,眼珠子咕嚕嚕轉動幾圈,腳底抹油便走:「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我沒來過這裡。」
「……」
目送打著趔趄的葉止白離去,白中元無奈的笑了笑,或許方言說的是對的,這種人你能拿他怎麼樣?不說病情鑒定結果的確有著重度的情感依賴症,就單說這股子「精神分裂」的勁,誰能應付的來?
……
把冷藏運輸車和倉庫再一次做過細緻勘查以後,白中元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線索,只能更換地點前往何正的宿舍。
當然,此行收穫還是有的,那就是證物袋裡面斷裂的膠管,憑藉多年的刑事偵查經驗,白中元可以確定其中存在著貓膩。但同時他也很清楚,許多隱藏的細節並不是用肉眼就能找出來的,必須回支隊藉助專業儀器才行。
在何正遇害之事沒有真相大白之前,宿舍的門上自然是要貼上封條的,但這對白中元並不具備任何效用。屋子的格局與瀋海濤的宿舍完全相同,唯一的差別在於後者最後一頓飯是在廚房裡面吃的,前者則是在客廳。
為了做毒物檢驗,警方曾經收集過部分吃剩下的飯菜,儘管如此,桌子上的殘餘物還是有著不少。盤子裡面可以看到拍黃瓜、油炸花生米以及素炒的青菜,直徑四十公分左右的盆子裡面裝著很多發乾的肉塊。
時節正值隆冬,所以哪怕是已經擱置了兩天,這些肉看起來並沒有變質,用力嗅嗅還能聞到淡淡的香氣。
「應該還能吃吧?」
望著眼前的肉塊,白中元想到的是葉止白和綁架許琳的兩名嫌疑人,言行之中都釋放出了貪戀地羊的訊號。尤其是腦子不清不楚的葉止白,他對狗有著那麼深的感情和依賴,居然還對狗肉垂涎欲滴的,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狗肉,是真的香!
「這玩意兒真有那麼好吃?」嘀咕著,白中元將手伸向了一塊油漬較少、骨肉均衡的,咬下一口便輕輕的咀嚼起來。
或許是肉本身有韌勁,也或許是水分蒸發的緣故,總之吃起來有些發柴發乾,不過味道的確是很不錯。
肉還沒吃完,白中元輕輕坐了下來,對面噴塗著或大或小的痕迹固定線,可以確定是何正之前就餐的位置。反倒是眼前,除了一副碗筷之外桌面顯得異常整潔,很顯然是犯罪嫌疑人曾經謹慎清理過的。
將那塊肉叼在嘴裡,白中元挪動屁股蹲了下來,打開手電筒的同時目光平視起了桌面,良久才搖頭站了起來。與他猜測的一樣,乾淨整潔的桌面上不存在任何的痕迹,指紋沒有、掌紋也沒有,基本做到了完美抹除。
那麼碗筷呢?
碗中有著吃剩下的骨頭,筷子上面也沾染著殘渣,表面看起來具備很大的勘查價值,但偏偏被白中元直接忽略了。因為他很清楚秦時雨和顧山的能力,倘若上面真的有線索,早已經被挖出來了。
在圈著固定線的那側,碗筷的旁邊擺放著杯子,裡面還有大約一兩的白酒,地上則有著一個白酒瓶和四個喝空的啤酒瓶。
「先啤后白嗎?」
這多少讓白中元有些疑惑,因為對於大多數喝酒的人來說,混酒的正常順序應該遵循度酒精度的高低,反向飲用的不是說沒有,但並不常見。那麼這個小細節,又是否有必要深究,剖析具體原因呢?
目光反覆掃視著啤酒瓶和白酒杯,白中元回憶起了屍檢報告,心血檢驗中發現了極高的酒精成分,周然解析其含量濃度后給出的結論是何正生前引用過大量的白酒,那這豈不是又有了矛盾之象嗎?
無論是許琳遇襲時聽到的對話,還是走訪廠區工人的結果,都表明何正生前的酒量是很大的。根據周然所說,何正生前出現過雙硫侖樣反應,且不是胃容物中的頭孢類藥物催化而成,而是服用過解酒藥物。
以此為前提,結合酒瓶子來看,何正顯然不是在清醒時候無用的雙硫侖類解酒藥,在這之前應該已經飲用了大量的酒。
「這完全說不通啊?」越是深想,白中元便越是覺得不夠合理,具體理由如下。
首先,酒精進入人體后迅速被胃腸道吸收入血,絕大部分在肝臟進行代謝,僅2%~10%由腎、肺排泄。
其次,經常喝酒的人且酒量大的人,肝臟解酒的功能同樣很強大。
再次,不管那晚是誰在跟何正一起,那個人都是喝酒的,且從許琳提供的信息判斷,這個人不僅跟何正來往密切,還經常與之舉杯同飲。能夠在酒桌上找到共同話題的人,往往酒量都是相差無幾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便是這個道理。
最後,與何正一起吃飯的人,酒量同樣遠超常人。既然如此,怎麼推杯換盞半天才喝了這麼點兒,這完全無法匹配心血檢測出的酒精含量。
揣著這樣的疑惑,白中元又蹲下了身子,仔仔細細的搜尋之後,並沒有看到任何多餘的白酒瓶,更加說不通了。
「難道說,他們曾經吃過兩頓飯,這裡是第二地點?」
這個念頭閃現之後,白中元開始扒拉起了桌子上的骨頭,隨後又將盆子里剩下的肉塊進行了大致的估量。最後得出了一個恐怖的結論,這些肉和骨頭數量是不足的,根本無法匹配那晚看到的狗皮。
「不對,不是這樣的,當中存在著一個巨大的疏忽。」
此時此刻,白中元的臉色已經有了些發白,因為通過剛才的梳理和分析,他發現了一個無比恐怖的問題。
時間,時間是對不上的。
許琳被綁架時聽到了兩名嫌疑人的對話,從而得知了他們要飲酒吃地羊的事情,但何正遇害明明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啊。而且他們不可能吃了那麼久,畢竟何正第二天去上班了,這是眾人皆知的。
換句話說,桌子上的殘羹剩飯是許琳遭受襲擊那晚留下的,而不是何正遇害之前,從而可以得出一個確鑿的結論,何正遇害的當晚,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吃的飯,而且跟他吃飯的那個人很可能並不是犯罪嫌疑人。
這般推斷有著何正的鄰居口供為證,因為他聽到了何正下午打的電話,說要約人在倉庫那裡見面。但反過來這似乎又是成立的,畢竟他們完全可以在見面之後再約定一起去吃飯,這也是符合邏輯的。
「地羊,去他媽的地羊。」
懊惱之下,白中元的拳頭狠狠砸在了桌子上,終年打雁到頭來居然讓雁啄了眼睛,地羊的確是一條線索,可在執著之下竟然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將前一天的殘羹剩飯當成了何正生前的最後一餐,荒唐啊。
既然菜是那天吃剩下的,那麼酒自然也就是了,怪不得被子裡面的白酒聞起來味道那麼的淡,早就蒸發的差不多了。而弄明白這點之後,酒水的飲用量和心血中的酒精含量不匹配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至於為什麼喝了這麼點兒酒,完全是因為何正第二天還要上班,否則便等同於主動暴露了作案的嫌疑。
「如果不是在何正的宿舍,那又是在什麼地方呢?」白中元一遍遍的思索著,怎麼都無法推導出大致的位置。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疑惑在白中元腦海盤旋著,那晚葉止白埋葬了很多被殺害掏空骨肉的狗,究竟跟何正有沒有關係?畢竟在搞清楚桌子上的殘羹剩飯後,時間差已經出來了,難道何正接連兩天都在吃地羊不成?
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解釋了。
不得已,白中元只好掏出了電話:「周然,有個問題我需要再確認一下。」
「你說。」
「何正的胃容物中都有什麼?」
「頭皰類藥物碎片還有很多尚未消化完的食物,其中以肉類居多。」
「果然是這樣。」
「白隊,果然是什麼樣?」周然疑惑。
「沒什麼。」搖搖頭,白中元又說道,「對了,還有個問題,通常來說服下頭孢類藥物多久會徹底融化?」
「怎麼問到這個了?」
「有些細節想不通。」
「是這樣的,口服的藥物通常分為腸溶和胃溶,頭孢類藥物屬於後者,一般在胃中溶解需十五到二十分鐘左右,完全吸收的話時間會更長一些。」
這番話,讓白中元一驚:「也就是說何正在服用下頭孢類藥物之後便馬上遇害了,所以才有了尚未融化的藥片殘留?」
「提到了這個,我正好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
「白隊是清楚的,人的體溫在37℃左右。死後由於新陳代謝的停止,體內不能繼續產生熱能,而屍體內部原有的熱能卻仍然通過輻射、傳導、對流和水分蒸發等方式不斷向外界散發。這就使得屍體溫度降低,逐漸變冷,直至與外界溫度接近或略低於外界溫度,這本身就是個漸變的過程對不對?」
「沒錯。」從警多年,白中元自然清楚這些,「在一般情況下,兒童和老年人的屍體冷卻快,青壯年較慢,剛生下來的新生兒,在死後5~10小時,即可降到與周圍環境相等的溫度。由於脂肪有保溫作用散熱慢,因此肥胖的屍體比瘦弱的屍體冷卻得慢。慢性消耗性疾病、大出血、溺死、大面積燒傷死者的屍體冷卻速度快,而猝死、機械性室息死、一氧化碳中毒死的屍體冷卻速度就要慢些。」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周然接話說道,「何正死於機械性窒息,按照正常情況來說,胃容物中是不應該出現殘留的藥片的。」
「晨會的時候為什麼不說?」
「因為當時我考慮的是另外一方面。」
「你是說環境溫度還有運輸車的製冷會對屍冷現象加速?」白中元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不得不重點考量的因素。
「沒錯。」
「那為何現在又要說了?」
「因為屍體在徹底解凍之後出現了可疑徵象。」
「什麼?」
「食道損傷。」
稍稍思索,白中元便找到了話中的關鍵點:「你是說,胃容物中之所以有藥物殘留,是嫌疑人在何正死後通過強制手段置入的?」
「我是這樣想的,但目前無法給出確鑿結論,只能提供個方向。」
「我覺得你是對的。」
「這麼相信我?」周然打岔。
「當然,掛了。」
電話掛斷,白中元取出了之前的證物袋,現在他終於知道裡面半截膠管的真正用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