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藏天下
瀋海濤遇害之後,省城又下了一場雪,整片宿舍區銀裝素裹,似乎徹底掩蓋了隱藏於黑暗中的罪惡。
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白中元一步步朝著瀋海濤的住處走去,自打那天抓到丁亮之後,這裡應該再也沒有人來過,加之又出了命案,因此看起來很是冷清和破敗。原本以為真兇落網、案件即將告破,沒成想最終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在證據不足無法刑事拘留的情況下,只能將嫌疑人丁亮釋放。這般結果,逼迫著警方必須立刻對偵查方向做出調整,到了現在總算是有了較大的收穫。
當然,前提是白中元所有的判斷都是正確的。
依舊是從廚房窗戶進入院子,依舊是小心翼翼的避免破壞現場,伴隨著鞋子踩在積雪上的嘎吱聲,白中元來到了房門前。
這一次,他沒有急著進去。
在案發的最初,白中元便對兩張門神像產生過困惑。年關未至、又非祀門之典,瀋海濤為什麼要弄這個?當時想不明白,強行解釋也只能意作為流年不利、邪祟入宅的封建之舉,然而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事出反常即為妖,貼門神的並不是瀋海濤,而是殺人真兇。」
之所以有這樣的判斷,完全是受到了葉止白的啟發,他明明對狗有著極度的情感依賴。可留給廠區所有人的印象卻是對流浪貓狗的厭惡,不管他是如何營造出的這般輿論印象,都不能否認這個人有著相當高的智慧。因為如果他表露出了真實的情感,那麼巡夜員這份兒工作恐怕早就丟了,畢竟廠里設立這個崗位,發放這份兒工資的初衷是驅趕流浪貓狗,而不是愛心泛濫下的餵養和保護。
其實早在葉止白重度情感依賴症發作之前,白中元也曾被他欺騙過,那晚前去他家裡的時候在床上看到了一條後腿流血的狗,加之後來葉止白又挽留吃肉喝酒,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對狗的極度厭惡。可在去而復返的偷偷觀察中,又發現他養了兩條極為聽話的狗,這與上述情況極其的矛盾。
當然,憑藉這點發現,也解開了為什麼瀋海濤住處的窗檯下面會有狗尿出現的問題,也查到了葉止白偷東西的事情。
這些細節對於案件沒有太大的幫助,真正起到的作用是給了白中元啟發,這也是他將目光鎖定在兩張門神上的原因。
白中元記得清清楚楚,在那晚的談話中,葉止白說瀋海濤生前找過他算命、卜卦,窺吉凶、測禍福。前者當時給出的建議是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瀋海濤顯然聽進去了,否則不會於家中遇害。
葉止白是個十足十的神棍,按照他的邏輯,有很大的可能會給瀋海濤出貼門神的主意,這符合正常邏輯。
然而換個角度去看,這其中似乎大有文章。
作案真兇殺害了瀋海濤,並對現場進行了痕迹抹除,幾乎是一場無跡可尋的完美犯罪。說到完美犯罪,就不得不提兩個先決條件了,一個是對人的了解,一個是對環境的熟悉,二者不可缺其一。
換言之,殺害瀋海濤的這個人不僅和他很熟悉,同時對其住處也是瞭然於胸的,由此做出延展,便可得出一個結論。當兇手決定對瀋海濤下手的時候,勢必會將其緊緊盯住,一舉一動都要納入眼中。見過什麼人,又去過什麼地方,不能有任何的疏漏。以此做出反推,這個人肯定知道瀋海濤去見過葉止白,甚至還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或許正是這樣,他才產生了將計就計的想法。
因為案發現場一旦出現封建色彩的東西,勢必會讓人聯想到葉止白,而葉止白的頭腦又不清楚,還患有重度的情感依賴症,異於常人的行為和言語,自然就會成為頭號嫌疑人,且很容易糊弄過警方。
如此一來,便會釀成一出悲劇。枉死一人、錯冤一人、脫法一人,警方更是會被死死釘在恥辱柱上。
凡有接觸,必留痕迹。所有的命案現場都無法規避一條鐵律,兇手帶走一些東西的同時,也必然會留下一些東西。
想到這裡,白中元輕輕將左邊的門神像撕了下來,而後打開強光手電筒仔細的觀瞧著,在沒有任何收穫之後,如法炮製弄下了第二張。這一次,他看到了不同,那門神像的背後存在著明顯的色差。
門是灰黃色的,可正中間卻有著拇指肚大小的圓斑,並且有向下的流動痕,從顏色判斷應該是鮮血。圓斑痕被擦拭過,但因為木質紋理的問題無法徹底抹除掉,這應該就是張貼門神的真正原因。
血跡,十隻有九屬於作案真兇。
「一箭雙鵰,好深的算計。」
白中元不得不承認,這個兇手確實很聰明,只不過他還是犯了個錯誤,忽略了門是木質,哪怕是擦拭的再快,也會在紋理中留下痕迹。當然,也可能是晚上視線不好,抑或是殺害瀋海濤之後著急離開造成的。
將門神原封不動的複位之後,白中元推門進入了屋子,打開電燈又朝著那扇貼了密封條的後窗看去。
刺啦……
踩著椅子輕輕一扯,那密封條便脫離了下來,白中元想都沒想便將其扔在了地上。在他看來,從發現門神後面的血跡開始,這塗抹了豬油的密封條便失去了價值,因為這不過是兇手的障眼法罷了。
打開窗戶,白中元從裡面鑽了出去,一步步朝著距離房子最近的那棵樹走了過去。來到下面深吸口氣,開始徒手向上面攀爬。到樹杈站穩,白中元清掃者樹枝上的白雪,少許目光便聚焦到了右手旁的粗幹上面。
「果然是這樣。」
冬天的樹榦,水分很低,導致樹皮極為容易脫落,稍微用力的碰撞便會留下清晰的痕迹,眼前的景象便是如此。樹榦上面有著摩擦痕,如果做出擬形的比喻,就像是吊床、鞦韆晃動之下造成的。
「怪不得葉止白說有人在樹上面跑,怪不得當時和秦時雨勘察現場的時候會在樹榦上發現半枚腳印,原來是使用了多條雙股繩。」
使用雙股繩製成特殊的繩結,不僅可以承受很大的重量,也可以很輕易的將其撤走。犯罪嫌疑人在前往瀋海濤家裡的時候,應該帶著多條繩子,每到一棵樹便栓上一根,採用盪鞦韆的方式靠近目標住所。
當他抵達距離後窗最近的一棵樹后,身體順著樹下來,而後腳踩踏樹榦借力,身體甩動就可以很輕鬆的抓到後窗。穩固住身形,再將繩子綁在窗戶上,進入房間殺害完瀋海濤,又借用雙股繩順著原路返回。
這番推導具備合理性邏輯,不過必須解開兩個謎題。
第一,既然是原路返回,兇手是怎麼貼上的門神像?
第二,同樣是原路返回,他又是怎麼貼上的密封條?
門神像在屋子前面,窗戶在屋子的後面,走前面那就無法顧及後面,畢竟案發時房門是上了鎖的。同理,走後面也就無法抹除掉前面的痕迹,除非兇手當時也如葉止白那樣偷走了一雙屬於瀋海濤的鞋子。
到底,會是哪種呢?
站在門口思索良久,白中元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隨後頓時流露出了振奮狀態,他終於找到答案了。
解開屋前和屋后矛盾的關鍵點,是那一泡狗尿。
白中元記得清清楚楚,最初勘查案發現場的時候便發現了狗的尿液,當時只以為是狗在偷吃廚房的殘羹剩飯後繼續覓食留下的,後來根據葉止白的供述得知狗是他放進去的,目的是叼走瀋海濤的鞋子,方便他進出這裡。
可在此時,尿液有了不同的解讀。這的確是狗留下的,但絕不是當時狗想要撒尿,真實原因應該是被嚇的。
邏輯如下:
(1)能執行較為複雜指令的狗,不僅是聰明的,還得是訓練已久的,由此可以斷定那條狗在廠區呆的時間已經很長。
(2)根據許琳提供的線索,結合密林中埋著的那些狗的屍體,可以表明犯罪嫌疑人是極為殘忍冷血的。殺狗尚且不眨眼,那麼平日里對待狗的態度更是可想而知的,一定是令狗極為恐懼的人。
(3)犯罪嫌疑人和葉止白養的狗長時間共同存在於廠區,平日里避免不了接觸,很可能會經常性的發生衝突。
(4)有些狗的智商很高,比如成年邊牧,其智商可媲美五六歲的孩子,是完全具備系統性感知的。
(5)經常虐待、屠殺狗的人,身上都會沾染上某種特殊的氣息,會給智商較高、嗅覺靈敏的狗留下極深的印象。
綜上所述,狗之所以在窗檯下撒尿,是受到驚嚇后的本能反應。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嗅到了「那個人」的氣息。
由此又可以做出推導,殺害瀋海濤的人,曾經在窗檯的下面長時間停留過,抑或是留下了某種代表其身份的東西。前一種可能性不大,畢竟犯案之後沒幾個人會長留現場增加暴露的風險,那麼就只有后一種可能了。
想到此,白中元朝著窗檯下面走去,當手電筒光掃過時,他在窗角的一根釘子上看到了一塊布料。布料不大,跟核桃差不多,看起來像是從褲子上面撕扯下來的,仔細嗅過其中既夾雜著淡淡的腥氣,同時又有股難以言喻的香氣,像極了某種香料,混雜到一起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有人進來過,會是誰?」
白中元腦海中的畫面很清晰,那晚抓捕丁亮的時候,他就是從眼前這扇窗戶翻進去的,當時並沒有這塊碎布料。包括案發勘查現場的時候,碎布料同樣是不存在的,怎麼就忽然出現在眼前了呢?
只有一個答案,有人來過。
這個人的舉動不難窺透,是在向警方提供證據和線索。由此可以基本認定,這塊碎布料是屬於犯罪嫌疑人的。根據這個結論,又能做出具備指向性的推理,案發當晚嫌疑人也曾爬過窗戶,不小心的剮蹭下有了這塊碎布料。
將上述的種種整合,嫌疑人的一系列行為也就能夠做出還原了。首先,他利用雙股繩從後窗進入了屋子;其次,不慎留下血跡以後用貼門神的方法進行了遮掩;再者,為了營造密室殺人,從窗戶翻入了屋內;最後,在後窗外面使用某種未知的手段將密封條貼在了裡面,至此這起殺人案算是畫上了句號。
那麼,嫌疑人是採用何種方式從外面貼上的密封條呢?
不得已,白中元只能再一次翻出去,反覆擺弄兩扇窗戶半天,腦海中總算是劃過了一道亮光,答案已經找到了。
充電式吸塵器!
因為,內部的窗檯以及窗棱的縫隙中,沒有丁點兒的塵土。
兇手的做法很簡單,先將密封條固定在窗戶棱的上方,然後從外面將窗戶關起來,由於廠區宿舍的格局裝修都是老式的,所以兩扇窗戶之間的縫隙比較大,只要用細鐵絲糾正好密封條的位置,用大功率吸塵器便可以讓密封條吸附到縫隙上。如此一來,也就徹底營造出了密室殺人的懸案。
換言之,這座院落的大門並不是兇手鎖上的,很可能是瀋海濤自己,目的自然是做出外出的假象進行欺騙。
很可惜,他並能矇混過關。
上述的謎題解開后,白中元內心又有了新的疑問,這塊具備關鍵價值的碎布料又是誰故意暴露出來的?
稍作思索,他笑了。
……
去而復返,白中元直接砸開了葉止白的房門。當他挑開門帘進去之後,頓時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了。
床前擺著兩個大盆,一個盆子里滿是血水,另外一個則裝著很多的下水和雜碎,比如心、肝、肺等等。
「你在幹什麼?」此時此刻,白中元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樹林中的墳堆,想到了那些被殺死掏空的狗。
「你瞎啊?」葉止白看都不看白中元一眼,直接打開了煤爐子上面的鍋蓋,「燉的時間不短了,可以出鍋了。」
忽略掉蒸騰起來的香味兒,白中元皺起了眉頭:「這些東西,都是狗身上的?」
「難道是你身上的?」葉止白就是個混不吝。
壓下火氣,白中元耐著性子問道:「我能看出來,你對狗有著很深的感情,既是如此,為什麼還要吃這些東西?」
「你懂個屁。」葉止白開始不耐煩起來,「我可以不吃,但它們能活過來嗎?反正都已經死了,打打牙祭不正好嗎?」
胡攪蠻纏也好,胡言亂語也罷,總之白中元被說的一愣,只能換個話題:「葉止白,你從支隊回來后,是不是又去過瀋海濤的住所?」
「真香啊。」葉止白深吸口氣,滿臉陶醉的樣子。
「我問你話呢。」
「滾滾滾,沒工夫搭理你。」
「你不說我就不走。」白中元打算硬耗了。
「那你去買酒,咱們一起吃。」
「你捨得嗎?」
「當然捨不得。」
「你回答完問題我就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葉止白又混賬了起來。
見此,白中元只能拿出殺手鐧,指了指旁邊蹲著的兩條狗:「葉止白,在瀋海濤的死沒有查明之前,我隨時有權利將你帶回支隊配合調查,難道你就不怕下次回來時,那兩條狗也變成這樣子?」
「……」
葉止白沉默。
看到奏效,白中元繼續道:「你好好想想,這世上可沒有賣後悔葯的。」
嘿嘿……
葉止白忽然笑了,而後朝前湊湊,神神秘秘的道:「其實吧,瀋海濤上次找我算命、卜卦的時候,我還跟他說過一句話。」
「什麼?」
「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
「八卦什麼?」雖說厭煩葉止白這副神棍的樣子,白中元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問下去。
「八卦……」
話音拖長,葉止白那隻獨眼中閃爍起了幽光,而後露出了一口的黃牙:「八卦,可藏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