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泄密者
離開市局的時候,方言的腳步緩慢且沉重,封非凡拿出的東西給了他太大的心理壓力和危機感,
在看到那兩張照片之前,玉墜的價值僅僅停留在後續追查襲擊耗子的兇手上,誰成想如今又與文物案產生如此緊密的聯繫。更為要命的是,如此重要且關鍵的證物居然出現在了白中元的身上。
正是這點,讓方言如墜冰窟、冷汗涔涔。
在對待白中元的問題上,方言始終都是異常糾結的,當初布局那麼久終於掌握了盜車團伙兒的線索,鎖定了目標嫌疑人唐磊,可就在那個節骨眼兒上發生了爆炸案,導致所有努力都化為了泡影。
更為後怕的是,獨狼險些暴露殉職犧牲。
在方言看來,那起爆炸案疑點重重,犯罪嫌疑人唐磊和刑偵副支隊長白中元共同出現在了許菲的家裡,那本就是引人深思的。尤其是聯繫到許菲是白中元未婚妻的身份,聯繫到不翼而飛的五十萬元現金,若說這當中沒有不法交易怕是誰都不會相信,這也是他暗中斡旋讓白中元歸隊的真正原因。
不管有沒有參與犯罪,將他看在眼皮在底下都是最正確的選擇,事實證明此舉是明智的,若非白中元的介入,連環殺人案不會這麼快告破,毒品案不會這麼快浮出水面,跨時長達二十多年的特大文物案也不會這麼快顯露出端倪。
這是白中元的功勞,同樣也是讓方言所忌憚的地方,如果他真的參與了犯罪,案情將會變得無比棘手,在這場你死我活的博弈中,警方將會處於極為被動的局面,就算是最後取得了勝利,也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
白中元的能力,要比那些犯罪分子高出太多。
方言的擔憂,也正是封非凡的顧慮,兩人商議之後決定暫時不驚動白中元,一來還有毒品案要查,二來即便另外一塊玉墜在白中元的手中,也不能完全認定他參與了犯罪,畢竟當年文物案跟他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與其冒然的調查他,倒不如暗中排查白志峰,這才是最為穩妥的策略。
封非凡說當年的卷宗不翼而飛,很多的細節和線索已經無跡可尋,暫時看來最大的希望都維繫在了兩塊玉墜上面。左右案情都是要向前推進的,那便讓白中元去打頭陣吧,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一切自然會有定論。
心中有了決斷之後,方言撥通了獨狼的電話。
「方隊,正打算向您彙報,秦局剛剛從白志峰家離開。」
「什麼時候去的?」對於這樣的消息,方言已經見怪不怪了,秦長天和白志峰的關係是人盡皆知的。
「凌晨一點。」
「呆了四個小時,他們做過什麼?」
「沒有,只是在客廳坐著,還吃了頓炸醬麵。」
「我知道了。」點頭之後,方言想起了封非凡的話,於是叮囑道,「以後秦局再去白志峰的家裡就不要再彙報了,同時也不準再加以關注,全部重心都放到白志峰身上。他現在是半離休狀態,時間充足、自由度大,務必盯緊了。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又有什麼人去過他家,都必須一清二楚。」
「那盜車案呢?」
「暫時放一放。」
「方隊,你答應過我……」
「這是命令。」打一棒子,方言又扔出了一顆甜棗,「從今天開始你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盯緊白志峰。我可以向你保證,當這個任務圓滿完成的那天,不僅盜車案會不攻自破,還會有更大的收穫。」
「明白。」獨狼打消了內心的疑慮。
……
同一時間,古玩市場88號。
屋子裡燈光昏黃,將黃伯那張臉映襯的更為滄桑,加之一夜沒睡,疲態盡顯之下較之往常老了許多。
「黃伯,到底什麼事情,非要讓我現在過來?」周然對這裡很熟悉,說著話的時候已經泡好了一壺茶。
「就是想見見你。」
「您怎麼了?」
「沒什麼,找人說說話,思來想去也只有你了。」示意坐下,黃伯接著說道,「丫頭啊,你知道古人為什麼將五十稱為知天命嗎?」
周然不是很理解,卻還是做了認真的回答:「古人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一般而言, 人都是在三十歲之前成家立業,四十歲左右才知曉一些事理, 到了五十歲則進入一種「明天理、順天意」 的境界。說的直白些,就是到了這個年紀活通透了,理解到了自然規律和人生的真諦。」
「其實在我看來,知天命還有另外一種解釋。」
「您說。」
「古時候人的壽命都短,人活七十古來稀便是這個道理。以此為前提知天命就有了另外一層意思,生命進入了倒計時,這也是我叫你過來的原因。最近這些日子總是心神不寧的,我怕留下遺憾。」
「黃伯,您就不要胡思亂想了,您身體硬朗著呢。」作為法醫,周然對待生命的敬畏要遠超常人。
「再硬朗又有什麼用,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
「您這可有點兒杞人憂天了。」牢騷一句,周然將杯子推了過去,「茶泡好了,聊點兒別的吧。」
「是啊,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我想多了。」感慨過後,黃伯轉移了話題,「丫頭,你知道我和你父母是怎麼認識的嗎?」
「您說過許多關於我父母的往事,唯獨沒有提過如何相識的?」
「那你就沒懷疑過我是冒充的?」
「想過,但是沒有可能。」周然搖頭,「當年您找到我的時候,我的確心有戒備,可當您拿出與我父母的合影后,那層疑慮就打消了。還有,如果不是關係極好,您不會對我的家庭情況了解的那麼詳細。」
「能不了解嗎,我可是在你家住了半年呢。」
「您在我家住過?」
「當然,以前之所以沒說,是不想將你扯入文物案中,如今既然已經卷進來了,也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
「您說吧。」
回憶起往事,黃伯不免有些唏噓之意:「當年文物案發生之後,我和老師都離了職,餘生的唯一目標便是找回那批珍貴的國寶,於是我便偽裝成古董販子到處搜尋著可疑信息。不料有次被識破了身份,他們害怕罪行敗露將我裝入麻袋扔下了山崖,是你父親救下了我,傷勢原因在你家住了整整半年。那個時候你才一歲多還不記事兒,如果不是你脖子後面那顆痣,我也不敢冒然認你的。」
「以前沒多問,現在看來您找我費了不少周折吧?」抬手摸向後脖頸那顆痣的時候,周然也順勢轉移了話題,過去的苦難不提也罷。
「那都算不得什麼。」擺擺手,黃伯繼續說道,「救命的恩情我不能不報,原本打算早些過去看你父母的,可瑣事纏身一拖再拖。只是沒有想到,當我再去的時候,你的父母早已經離世了。」
「後來呢?」周然不想回憶父母去世之後的那幾年,吃百家飯的滋味兒至今想起來都是心酸的。
「後來我就打探你的下落,得知你去了福利院,當我找到福利院的時候,沒成想你又被人收養了。我順著福利院給出的收養人地址找過去,才發現人去樓空了,那時我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被黑暗所籠罩了。」
「您是怕這輩子都找不到我了?」
「那只是其一。」說著,黃伯抬起了頭,目光變得慈和起來,「我更怕你發生意外,在那個年代,總會有些險惡之心的人會鑽法律的空子,凈做些喪盡天良的勾當,表面上是收養,暗地裡卻是販賣。」
「讓您擔心了。」周然頗為感動。
「我這一生,註定要如浮萍般浪蕩流離,既然你和文物線索都要尋找,那不妨就併到一起去,不求兩全,但求家國之事有一樣能夠圓滿。或許是受上蒼垂憐吧,尋尋覓覓多年之後總算找到了你。」話說至此,黃伯起身拿過了一盒糕點,遞給周然的同時又說,「如果沒有記錯,恰好是在你去大學報道的那幾天。」
「是的,如果再晚兩天,就又會錯過了。」說完,周然揶揄著,「只是那樣一來,您又得四處奔波了。」
哈哈……
笑過之後,黃伯露出了困惑的神色:「當年我問過你,為什麼要去學法醫專業,可你沒有回答,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抬頭凝視少許,周然這才輕輕點了點頭:「與您為報答我父母的恩情一樣,我同樣也是為了報恩。」
「誰的恩?」
「我的養父。」
「是他讓你學法醫的,為什麼?」黃伯不解。
「其實準確的講,他臨終前的遺願是希望我能成為一名警察,考慮到外勤的危險性會比較高,退而求其次讓我報考了法醫專業。」
「換言之,你並不喜歡現在的職業對嗎?」
「如果說心裡話,是這樣的。」對此,周然坦誠的點了點頭,「您知道我為什麼從不吃肉嗎?」
「以前不懂,現在懂了。」此時,黃伯的臉色凝重了些,「為了一個遺願,委屈自己這麼多年值得嗎?」
「值得。」周然毫不猶豫的回應,「既然答應了,就必須做到。我不僅要成為一名法醫,還要成為最優秀的那個。」
「事實證明你做到了。」黃伯由衷的讚歎,「否則以你的年齡和資歷,是無法勝任支隊主主檢法醫一職的。」
「可惜,他沒能等到今天。」周然哀嘆,神色凄然。
「相信我,他能看到。」黃伯寬慰著。
「……」
周然沉默。
黃伯不希望氛圍就此凝固,更不想好不容易起的話頭斷掉,於是猶豫著說道:「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問?」
「您問吧。」
「你對當年的文物案那麼感興趣,並不是因為我對嗎?或者說,早在我找到你之前,你就已經背負上了查清那起案子的使命?」
「您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的感覺,也因為你的行為。」黃伯解釋著,「我記得第一次跟你說起文物案時的情景,你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意外,原本我以為是你的職業使然,畢竟從警以後會接觸很多的犯罪事件。可直到你拿著三足洗的碎片找到我,直到你把白中元帶到了這裡,我才幡然醒悟有所察覺,是這樣嗎?」
「……」
周然放下了手中的糕點。
「如果為難,略過也罷。」
「我承認,您說對了。」周然終於做了回應,「有件事情我始終沒跟您說起過,我的養父便是當年專案組的成員。」
「當真?」黃伯一驚,他知道文物案發之後,警方曾經成立過專案組,但對具體成員是不清楚的。
「嗯。」
周然點頭。
「最後的調查結果怎麼樣?」語氣急促的問完,黃伯似乎意識到了唐突,「丫頭,你應該清楚文物案對我意味著什麼?」
盯著黃伯的眼睛沉默少許,周然這才說道:「其實當年的偵查結果並非您了解的那樣,是有著收穫的。」
「什麼收穫。」黃伯蹭的站了起來。
「確定了目標嫌疑人,一個外號「屠夫」的人。」
「屠夫?」黃伯皺眉沉思,回憶不到任何與此人相關的印象,只能繼續催問著,「後來的結果是什麼?」
「屠夫這個人十分的狡猾,為了確保那批文物的安全,警方決定終止明面上的調查,轉而採取了長達三年的卧底行動。」
「很顯然,行動失敗了對嗎?」
「是的。」說起這個,周然的臉上浮現出了悲痛的神色,「我養父說,算上行動指揮在內一共是七個人,眼看著就要成功的時候,發生了嚴重的泄密事故。屠夫潛逃、文物失蹤、卧底暴露。」
「是誰泄的密?」黃伯追問。
「至今都是個謎。」說罷,周然長嘆了口氣,「那件事情發生之後,我的養父便脫掉了警服,但與您餘生目標不同的是,他對文物案倒是沒有太大的心結,真正解不開的疙瘩是那起泄密事件,這也是他讓我穿上警服的原因。」
「除了你的養父之外,其餘小組成員都是誰?」
「行動總指揮是當年的省廳副廳長兼刑偵總隊長,早已經去世了。剩下的幾人分別是秦長天、白志峰、牛望天、蘇漢以及曲國慶。蘇漢死於行動暴露,家屬也遭到了犯罪分子的報復,其妻遇害之後留下了一個獨子,被白志峰撫養成人,但卻走上了歧路。秦長天如今是公安副局長,白志峰因為半年前的一起爆炸案處於了離退休狀態,曲國慶當年也脫下了警服,如今是省城一家物流公司的老總。」
「那個牛望天呢?」
「他與您一樣,離職之後干起了古玩生意。」話說至此,周然抬手朝著外面指了指,「他的店鋪就在隔壁那條街上。」
「原來還有如此一段往事。」唏噓過後,黃伯又問著,「那你的養父有沒有說過,那起泄密事件誰最可疑?」
「有。」
點頭,周然手指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下了兩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