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亂糟糟
凌晨五點,102室。
在樓上的時候,因為點著蠟燭,加之陳少華是去悼念張大根,因此白中元並未認真觀瞧對方的長相。兩人於沙發麵對面坐下之後,這才做了細細的審視。濃眉大眼國字臉,身軀壯碩不怒自威,看起來有著幾分兇相。尤其是因為摯友過世受悲痛襲擾,整個人透出一股子壓迫性的肅殺之意。
白中元還記得耗子蘇醒后說的話,那晚從回遷樓下來的除了蘇浩和疑似邱宇墨之外,再有的便是一個略顯矮胖、面現兇相之人,這與眼前的陳少華倒是有著幾分契合,可他健全的五指顯然又排除了這種可能。
「白警官,您先坐著,我去給您泡杯茶。」
「不必了。」並非白中元不渴,而是掃視全屋都沒看到一隻乾淨的杯子。
「看樣子您也是整晚沒睡,喝杯茶提提神。」話說至此,陳少華彷彿洞悉到了白中元的顧慮,於是指了指旁邊的箱子。「下午買的新茶具,還沒來得及開封,正好試試順不順手,您稍等片刻。」
刺啦……
刺耳的聲響傳出,箱子上面的膠帶被撕扯開,或許是用的力道太大了,陳少華忍不住嘶的倒吸了口冷氣。
「怎麼了?」白中元站了起來。
「不小心扯動了傷口。」指指從紗布中滲出的血跡,陳少華從旁邊抽出紙巾擦拭了起來,「看來得麻煩下白警官了。」
「不麻煩。」打開箱子,白中元果然看到了一副全新的茶具,取出的同時問著,「你的手不要緊吧?」
「沒事兒。」陳少華說著,將擦拭過的紙巾一張張扔到了垃圾桶裡面。
「需要幫忙就說話。」
「真不用了。」陳少華搖頭,「天亮診所就開門了,到時候過去檢查一下,麻煩您去燒壺水。」
「小心點兒。」白中元點頭,走進了廚房。
在燒水的過程當中,傷口處的鮮血已經止住了,當白中元打算找個話題聊聊張大根的事情時,陳少華又蹲到了那個箱子的跟前,一邊翻著一邊嘀咕:「奇了怪了,我記得買茶葉了啊,怎麼找不到呢?」
「是不是被壓住了,我看裡面東西不少,再仔細找找。」白中元口中搭著話,手卻悄悄的伸向了旁邊的垃圾桶,當一張帶有血跡的紙巾被他迅速塞進證物袋裡面的時候,茶葉終於被找到了。
「有勞白警官泡一下。」陳少華將茶葉遞了過去。
「紅茶,我喜歡。」白中元開始泡茶。
當茶香四溢的時候,白中元將話題引到了命案上面:「這麼晚來找你,主要是了解一下張大根兒的生前情況。我聽夜總會的經理薛東說,上個月張大根曾經毆打過崔偉,那件事兒你應該清楚吧?」
「嗯。」點頭,陳少華回憶道,「當時我就在現場,也可以說是參與者,如果不是大根兒攔著,我就把那小子廢了。」
「你這性子倒是夠直的,當著警察的面就敢說廢人?」這句話既帶著白中元的調侃,也隱含著警告。
「白警官,換做其他人我當然不會這樣說,可您知道崔偉幹了什麼嗎?」
「我聽說是販賣違禁品。」
「薛東告訴您的?」
「嗯。」白中元點頭,這沒有什麼不好承認的,「他還說,這是你透露的。」
「這孫子,嘴真他娘的碎,這種事兒也四處嚷嚷。」話說至此,陳少華臉色一變,硬生生擠出了一抹笑容,「當然,告訴您也是應該的。」
看到陳少華收斂了些,白中元的臉色也好看了點兒,繼續問著:「崔偉販賣的違禁品是從哪裡弄來的?」
「這個我還真不清楚。」陳少華搖頭,「您有所不知,崔偉這孫子整個一無業游民,路子非常的野,哪裡有油水可撈就去哪兒,什麼東西賺錢就倒騰什麼,一丁點兒的下限都沒有。在販賣違禁品之前,還他娘的玩兒過仙人跳。上次弄了兩個女的,給一外地人做了個局,一把坑了人家好幾萬,還有……」
「說重點。」白中元本以為陳少華是個悶葫蘆,沒想到話匣子一打開就關不住,只能把話題引回來,「我聽薛東說,那天你們把崔偉收拾的不輕,人都差點兒廢了,你們當中誰下手最重?」
「我。」陳少華脫口而出。
「不是你。」這點兒白中元還是能夠看出來的,「是張大根對不對?」
「嗯。」心思被看穿,陳少華便說了實話,「大根兒以前是邊防部隊的緝毒武警,最痛恨的就是毒販子。以前跟我嘮叨過,他的好幾名戰友都是死於緝毒行動當中,還說只要在場子里碰見干那行的就往死里打。」
「崔偉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好聽點兒是混社會的,難聽點兒就是潑皮無賴,沒有任何的節操和下限。」
「你覺得,他差點兒被人打死,那口氣能咽下去嗎?」
「怎麼可能。」陳少華苦笑一聲,「在夜總會呆的時間長了,他們那類人我見的多了,全是睚眥必報、兩面三刀的爛玩意兒。」
「那他有沒有可能報復張大根兒?」白中元更關心的是這點。
「我也想過,以崔偉的性子來說,肯定是要找機會報復的,但仔細琢磨琢磨又感覺這種可能不是很大。」
「為什麼?」
「一來是大根兒的伸手了得,甭說一個崔偉,就算是三個也得分分鐘躺地上。二來這樣的機會很難撞上,大根兒這個人除了上班之外就是在家裡呆著,要麼就是去花鳥魚蟲市場,他喜歡養小動物。」
說起這個,白中元有了些好奇,便想進一步了解更多有關張大根兒情況:「他為什麼喜歡冷血動物?」
「……」
陳少華沒有回應。
「說說吧。」白中元倒茶。
「他說,冷血動物是沒有感情的,如果可能他想變成那樣。」話說至此,陳少華的語氣悲痛了些,「大根兒覺得,如果沒有了感情,就不會再背負那麼沉重的包袱,進而不會深陷於過往中無法自拔。」
「唉……」
白中元長嘆一聲,腦海中浮現出了緝毒行動中犧牲的那些英雄們,雖說他與張大根服役時的職責使命不同,但在面對戰友犧牲時的感受卻是別無二致的,就像耗子受傷死未卜的那段日子,不也是心急如焚悲痛無比嗎。
「大根兒是個好人。」陳少華唏噓不已,「自從我認識他開始,基本上就沒見過有亂花錢的時候,他的工資除了交給老家父母一部分之外,還要分別郵寄給兩位戰友的雙親,為此他甚至斷了成家的念頭。」
「嗯。」白中元不想發表過多的看法,但他認同張大根兒是好人、是英雄,可正式如此,才要進最大可能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你知不知道崔偉住在那裡?」
「知道。」
「在哪兒?」
「靠近三環的一個村子里,租住的是一間平房。」
「把地址給我。」
「白警官,地址我可以給,可未必有用。」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今天我去找過,他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你去找他了?」
「沒錯。」
「為了張大根。」
「是的。」陳少華攥了攥拳頭,「大根兒死了,我總得想辦法弄清楚,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崔偉。」
「嗯。」這點白中元倒是同意的,「先把地址給我吧,總會查出些東西的。」
「麻煩您記一下。」
將地址記下之後,白中元又想起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知不知道張大根兒為什麼會在上班期間請假?」
「知道。」陳少華點頭,「那天晚上我看到有個警察找過她。」
「誰?」
「以前總隊的,聽說現在調到支隊去了,是個女的。」
「許琳?」白中元想到了案情分析會上許琳說的話。
「應該是吧,好像聽到大根兒喊琳姐來著。」
「後來呢?」
「後來琳姐就走了,大根不知道怎麼就情緒低落了,跑到一邊兒喝起了悶酒。」陳少華繼續回憶著,「我過去問他怎麼了,他只是說心情不好,幾杯酒下去之後他說要回住處一趟,然後就……」
「那你今晚為什麼也要請假?」猶豫一下,白中元還是將顧慮說了出來,「尤其是時間點,跟大根兒請假相差無幾。」
「因為……我想送送他。」陳少華的眼圈又紅了些,「兄弟一場,在警方沒有給出確切結論之前,這是我唯二能做的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還是想問問剩下的一件事是什麼?」
「天亮以後去看看他的父母。」
「嗯。」點頭的同時,白中元又冷靜的說道,「大根畢竟是你的兄弟,你去看看他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一點我希望你能保證,手機時刻都要保持暢通,保不齊還會有什麼情況向你了解。」
「我會的。」陳少華點頭。
「還有,儘快返程。」
「明白。」
「一路順風。」
離開小區后,白中元打車前往支隊,在路上閉目整理者思緒,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崔偉的嫌疑是最大的。
這個人,就算不是謀害張大根兒的兇手,也一定有罪行可挖。
抵達支隊,白中元先去找了謝江,在將情況進行說明之後,敦促他與張大根老家的警方聯繫,一定要多多留意陳少華的動向。倒不是說他具備嫌疑,而是不知道他是否在撒謊,如果他已經掌握了崔偉的動向呢?
這其實還牽扯著一個為難的問題,如果不放陳少華去看望張大根兒的父母,那就無法驗證他話的真假。而如果放了,則無法將其完全控制住。所以目前能做的就是全力搜捕崔偉,然後盯緊陳少華。
「當地警方表示會全力配合我們的工作,保險起見,我建議派人跟陳少華跑一趟。」謝江建議著。
「這事兒你安排就好,別跟的太緊暴露了就行。」
「嗯。」點頭,謝江拿起濕毛巾擦了擦臉,略顯疲憊的說道,「有關邱宇墨社會關係的排查有了進展,在他創建婚戀網站之初曾遭遇過一次財務危機,網站差點兒就黃了,後來有一筆資金注入才步入正軌。」
「資金哪裡來的?」白中元問。
「這正是我要說的。」謝江眉頭深深皺起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了口,「那是一家賣二手車的公司,最可疑的是那家公司是在婚戀網站發生危機前幾天註冊的,完成資金注入后公司便註銷了。」
「二手車?」白中元怎麼都無法和邱宇墨聯繫起來,「公司的法人是誰?」
「你應該聽說過。」謝江顯得很不安。
「到底是誰?」
「唐磊。」
「唐磊,哪個唐磊……」下意識的脫口后,白中元臉色大變的回神,「老謝,該不會是爆炸案中……」
「就是他。」謝江肯定的點頭。
「他們之間怎麼會有關係?」白中元緊緊地追問。
「目前還不清楚。」謝江搖頭苦笑,「先不說唐磊已經死了,就單說爆炸案封鎖的很多案情,都是我們無能為力的。」
「這事兒著急不得,慢慢來吧,總有水落石出的那天,現在不是已經出現進展了嗎?」白中元現在已經看開了。
「是這道理。」拍拍白中元的肩膀,謝江拿起外套向外走,「我去安排跟車的人,隨時保持聯繫。」
「我去趟法醫那裡。」
周然還沒來上班,她的助手正在忙碌著,將兩份檢材交付並叮囑儘快檢驗之後,白中元又問了問其他的情況。在已經完成的病理檢驗中,證實張大根兒的確是被銀環蛇咬傷致死,並且生前曾飲過大量的酒,那些酒不僅會麻痹他的神經,導致反應出現遲鈍,還會催化銀環蛇毒的發作過程。
換言之,如果沒喝酒,張大根很可能還能保住性命。
「這案子,倒是越來越複雜了。」
回到辦公室趴了一覺后,時間來到了早晨七點半,隨著支隊大樓變得喧囂,一條條消息也紛至沓來,其中最有用的無外乎以下五點。
第一,崔偉失蹤了。
第二,陳少華已經開車前往張大根兒的老家。
第三,技術科加班加點的忙碌后,終於框定了屠宰場外使用器械的大致範圍。
第四,本人已死,有事燒紙的老牛活過來了。
第五,最新的法醫勘驗結果表明,張大根後腦的傷不是撞擊造成,更像是鈍器打擊所導致的。
比如,纏了軟布的棒球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