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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冬至了

  有一種人,即便是初次相見也能產生莫名的信任。


  那個微風和煦的清晨,當房門被推開的時候,佟楠正擺弄窗台上的盆栽,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笑容中散發著濃濃的暖意。那一刻,白中元在她身上看到了成熟與知性,也看到了恬靜和淡然。


  也是那一刻,白中元破天荒的向陌生人毫無保留的敞開了心扉,不僅僅是為了治療選擇性失憶症,還夾雜著壓抑成疾的傾訴欲。行屍走肉久了,連最基本的情感也漸漸封閉了,他想做回一個正常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佟楠賦予了白中元的新生。


  很多時候,白中元都會產生一種錯覺,眼前這個女人是不是會讀心術,否則內心隱藏最深的秘密不會被她一眼看穿。就像現在這樣,自己只不過是指了指腦袋,佟楠便輕而易舉的解讀了出來。


  失憶——是假的!


  上述的話說完,佟楠輕輕歪頭淺笑:「準確的說,是讓有心人認為你的失憶症是假的,對不對?」


  「對。」


  這點,白中元不會否認,因為他知道,就算是舌燦蓮花的胡謅一通,最終還是會被對方給拆穿。況且在打了大半年的交道之後,二人之間早已經沒有了戒備可言,坦誠相待早已經是相處時的基本原則。


  「能告訴我原因嗎?」佟楠依舊在笑著,「你知道,我有這個權利。」


  「兩個字——查案。」白中元如實相告。


  「你找到最合適的那條路徑了?」佟楠意有所指。


  「沒有。」白中元瞬間領會,「目前看來,失憶症想要恢復遙遙無期,我不想再將全部心思放在這方面。」


  「看開了?」


  「非不想,實不能。」


  「被動的放棄並不是什麼壞事兒,有助於心態向好的方向轉變,也許峰迴路轉、否極泰來呢?」在最初的一次治療后,佟楠便已經給眼前這個人下了定論,他不僅聰明,還懂得取捨,最難能可貴的是在審時度勢的同時保留著心中那份堅持。在當今的社會中,能做到上述已經實屬不易了。


  「我沒有考慮那麼多。」白中元的出發點只有一個,爆炸案想要以常規辦案方式突破困難太大了,先不說全部案情已經加密封鎖,就單說其中涉及到的那些人,就不是採用正常手段所能應對的,「我到底該怎麼做?」


  「不需要任何轉變,按照你目前的方式去做就好。」佟楠給出的建議只有一個,「說的直白些,順其自然。」


  「能行嗎?」


  「當然。」佟楠很肯定的回應,「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了相關方面的警覺,你不會找我說這個。」


  「是的。」


  白中元不假思索的點頭,這個時候他滿腦子都是案情分析會中的畫面,他太了解方言了,若非對自己起了更大的疑心,若非掌握了什麼線索和情況,他是絕對不會突然放手的。在這種局面下,如果自己還堅持以前的方式方法,只會更加的被動,那樣等同於被警方和嫌疑人共同針對起來。


  白中元從不怕被懷疑,也不怕被調查,他怕的是被「栽贓陷害」失去了最寶貴的時間,尤其是當從許琳口中得知未婚妻死於謀殺之後,已經徹底意識到這是一起覆蓋極廣、隱藏極深的陰謀了。


  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根本無法真正的鎖定嫌疑人目標,白中元很清醒的認識到,憑藉個人力量是無法驅散籠罩在爆炸案上空迷霧的。既然左右都是被動,那不妨讓局面再亂一點,借力打力讓方言去打頭陣。


  當然,促使白中元做出這一決定的還有與許琳的關係,在失去了唯一的「盟友」之後,他不得不求變。


  思索這些,表情自然是有所變化的,儘管很細微,還是沒能逃過佟楠的眼睛:「既然已經有人對你起了疑心,那麼不管你做什麼都會被關注的,他們總會想方設法的將你做過的每一件事帶入到可疑情境中,然後才會去甄別對與錯。既然已經有了先入為主的看法,那你根本無需做出任何的迎合。」


  「你的意思是說,刻意的偽裝反倒是多餘了?」


  「沒錯。」佟楠繼續解釋道,「人有個共通的劣根性,那就是主觀意識太強,尤其是疑心已起的時候,總認為自己看到的、聽到的、甚至於猜測的都是正確的。歸根結底,還是那點兒卑劣的小心思作祟。」


  「懂了,做好我自己就可以了。」


  「你沒懂。」佟楠輕笑。


  「再賣關子的話,診療費我可要賴著了。」


  「那可不行,籌備婚事要花很大一筆錢的。」玩笑過後,佟楠再說話時壓低了聲音,「不讓你做出迎合之態,是因為那樣行事痕迹太重,很容易被聰明人看出來。可你若是什麼都不做的話,又無法破局,更是不行。」


  「到底該怎麼辦?」


  「牽個線,或者搭座橋。」


  「……」


  盯著佟楠的眼睛沉默少許,白中元起身拿起了外套:「走了,回見。」


  「幹什麼去?」佟楠明知故問。


  「買線、買磚,開工。」白中元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


  「祝你好運。」佟楠笑著坐下來,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了起來,「這次先讓你欠著,回頭婚禮連本帶利一塊還。」


  ……


  來到街上,白中元被太陽晃的有點兒頭暈,電話聯繫謝江之後,得知技術科和法醫那裡很多物證檢驗結果還沒有出來,於是便又給老牛打了電話,三遍無人接聽之後,咒罵著朝租住的房子走去。


  最近這段時間案件頻發,雖然方言一直在說出於身體原因白中元可以不必那麼勞累,但事實上在破獲的三起案件中他幾乎是付出最多的。如果只是身體疲憊倒也罷了,年富力強撐一撐便可以熬過去,可腦力的消耗和心理的磨折絕非休息休息就能緩過來的,必須要抽時間調整調整才行。


  不管方言是出於什麼目的,所謂的「自由發揮」對於白中元而言都是雪中送炭,至少他不必如謝江一般風裡來雨里去的出外勤,也不會像許琳一樣被死死的拴在支隊和案發現場中,有相對充裕的時間做想做的事情。


  比如,睡覺!

  ……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透過窗帘的縫隙可以看到路燈已經點亮。


  冬至,夜越來越長了。


  拿起手機,白中元看到了幾個未接電話和十來條信息,分別來自於不同的幾個人。


  周然:「去哪兒了,不是說好晚上一起吃飯嗎?有你這樣的男朋友嗎,第一次約會就放人家鴿子?」


  謝江:「學會玩消失了,看到回電。」


  方言:「給你準備了一間新的辦公室,有空過來拿鑰匙。」


  楊偉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嫂子的腿有知覺了,我已經請假帶她來了醫院,回頭請你喝酒。」


  耗子:「師傅,我決定了,等柳莎出院我們就結婚。」


  老牛:「人已死,有事兒燒紙。」


  再次咒罵過老牛後,白中元首先撥通了一個電話,儘管楊偉成始終在剋制,卻還是被哽咽的聲音所出賣了。這一次白中元沒有安慰他,定好時間去探望后便掛斷了,那個鐵錚錚的漢子需要情緒的宣洩和釋放。


  原本打算再跟耗子聯繫一下,不過最終白中元還是止住了這個念頭,事情不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嗎?


  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再去打擾呢?


  謝江和方言可以不理會,周然是必須賠禮道歉的,就在白中元翻找通訊錄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了。這個電話沒有任何的備註,只是一串數字,就像一把打了死結的繩子,勒的白中元喘不過氣來。


  再三的猶豫之後,他還是接通了:「說。」


  「我,我……」電話里,是白志峰的聲音,有些猶豫,又有些緊張。


  「沒事兒我掛了。」


  「等等,等等……」白中鋒的語氣軟了下來,「本不想打擾你的,但今天是冬至,我包了餃子。」


  「不吃。」


  「還在生我的氣對嗎?」白志峰苦澀的勸著,「都說夫妻之間沒有隔夜仇,何況是父子呢?回來吧,你最愛的芹菜餡。」


  「我再說一遍,不吃。」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白志峰嘆息,而後音量高了些,「對了,二號樓的老張喊我去下棋,我先過去了。餃子我放到冰箱里,你回來自己煮,吃完走就可以了,碗筷啥的等我回去洗。」


  「……」


  白中元沒有說話。


  「我掛了。」


  電話掛斷,白中元虛脫一般的跌坐在了沙發上,雙手無處安放,嘴唇有些哆嗦。


  良久之後,他站起身走到了窗戶旁,拉開窗帘朝著家的方向眺望,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穿衣、下樓、打車,當打開家門的時候,白中元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芹菜和茴香味兒,頓時勾起了他的回憶。


  芹菜餡,是他最愛吃的。


  茴香餡,是蘇浩的偏愛。


  打開冰箱,上下兩層的冷凍室已經被餃子塞滿了,旁邊的桌子上,是吃剩下的桶裝泡麵,還留有餘溫。


  當一滴淚水滴落在手機上時,白中元將信息發送了出去:「餃子我帶走了,叫蘇浩回去陪你喝一杯吧。天冷了,注意保暖。」


  ……


  坐在計程車里,白中元感覺胸腔有種要爆炸的感覺,當那種失控感越來越強烈的時候,他示意司機停了車。劇烈的嘔吐后,鼻涕和眼淚糊滿了整張臉,再一次靠向椅背的時候,他如釋重負。抵達樓下菜市場,去買了些酒水和飲料,然後又切了醬牛肉、豬頭肉,調製了幾盤爽口的冷盤。


  「你在哪兒?」進門,撥通了周然的電話。


  「剛做完兩份兒病理檢驗,正準備回家。」周然的聲音裡面滿是疲憊。


  「今天不加班了?」


  「安排了輪換,不加了。」


  「那正好,過來吃餃子。」


  「真的?」周然喜出望外,「你親手包的嗎?」


  「反正不是你包的。」回應一句,白中元又說,「看看還有誰無家可歸,一起叫過來。」


  「不是單獨約會嗎?」周然又有些失望。


  「單獨約會那得去外面,孤男寡女的在家裡,酒後把持不住怎麼辦?」心結解開,白中元又沒了正經。


  「我一個女孩子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怕的就是你。」說完,白中元掛電話,「東西我都準備好了,什麼都不用買,帶著嘴過來就行了。」


  「遵命,男友大人。」


  「看來加班加瘋了。」嘀咕一句,白中元猛然想到了一個細節,周然是不吃肉的,這如何是好。


  翻箱倒櫃的折騰一番,白中元開始和面、調餡兒,終於在門鈴響起的時候包出了幾十個韭菜雞蛋的餃子。


  開門,周然直接蹦了進來,說句冬至快樂以後直接去了客廳。白中元剛想關門,謝江的腦袋擠了進來。


  「你小子膽子越來越大,敢謀財害命了都?」


  「呵呵……」


  白中元冷笑:「老謝,貪便宜也不是這麼個貪法吧,大晚上的你不回家,跑我這裡來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吃餃子。」謝江推門往裡走,「最近太忙,你嫂子帶著孩子會娘家住了,我正愁晚飯怎麼解決呢,你電話就來了。」


  「那你好意思空手來啊?」白中元嘲諷。


  「誰說我空手了?」謝江眼睛一瞪,從懷裡取出一瓶醋,「瞧,正兒八經的山西老陳醋,蘸餃子吃老香了。」


  「滾……」


  白中元氣的臉都白了,剛想發作卻看到門外又伸進來一隻手,側身一看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你,你怎麼來了?」


  許琳面帶寒霜,根本就沒正眼看白中元,直接朝裡面喊道:「周然,過來幫忙拿東西。」


  「怎麼回事兒?」白中元使著眼色。


  「這不冬至嗎,琳姐就買了些東西準備回家,誰知道接了個電話之後就改主意了,然後我就把她拽過來了。」


  「你拽的?」白中元氣的鼻子都歪了。


  「怎麼了?」周然眨著大眼睛,一臉的無辜相,「不是你說無家可歸的人都叫來嗎?」


  「你……」


  一場風波之後,四個人圍著餐桌坐了下來。因為有案子,所以謝江和周然都表示不喝酒,正當白中元打算倒飲料的時候,許琳突然站起來去到了廚房,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打開了一瓶白酒。


  「你要幹什麼,把酒瓶子給我放下。」白中元突然有了種恐懼感。


  「要你管。」翻個白眼,許琳直接倒了一杯,「剛才我已經跟方隊請假了,所以你們不用擔心。」


  「她到底怎麼了?」白中元悄悄問著周然。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家裡出什麼事兒了。」說著,周然輕輕碰了碰白中元的胳膊,「你餿主意多,想想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白中元心一橫,「讓她喝,喝完自己就會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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