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連環套
早在屠宰場的時候,白中元便根據掛鐘的異象斷定了胡成案是一起模仿犯罪,並根據案件徵象將嫌疑人範圍鎖定在了養殖場的內部,且很有可能就是情變之下的「殺夫」,這也是他詳細勘查那幾間屋子的原因。目的不言自明,無非是找出一條確鑿完整的證據鏈,從而將真兇挖出來。
事實證明,白中元的判斷和推導都是正確的。
這種正確不僅僅體現在他對整起案件把控和梳理的胸有成竹上,更體現在屍檢和毒物檢驗結果尚未出來之前便認定梁媛是兇手上,這種情況在刑事案件偵破過程中是與邏輯相悖的,畢竟法醫的物證是極為關鍵的。在沒有明確的指向性線索之前,大多數時候,審訊工作都是在後期展開的。
如白中元此時所做的這般,著實是極為罕見的!
初見梁媛時,白中元心底便認定了對方是個好的「演員」,若非掌握了相關證據,怕是很容易被其糊弄過去。但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既然做下了惡事,那就勢必會留下相關線索。
而現在,那些線索已經到了白中元的手裡。
「梁媛,是你主動供述,還是我來說給你聽?」白中元痛恨每一名行兇者,但這不代表他會踐踏對方的人權,況且梁媛已經有孕在身,不管母親有著多大的罪過,肚子里的胎兒都是無辜的。
「白警官,你根本不用嚇唬我,如果真能證明胡成是我殺的,你們還會和和氣氣的跟我說話嗎?」
「看來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了?」
「就算是要落淚,也得見了棺材不是?」梁媛的嘴很硬,絲毫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隻好我來說了。」這樣的人,白中元見的多了,「開始之前我必須給你提個醒,你有義務和責任配合警方的調查。不知道的你可以不說,但知道的千萬不能胡說,否則後果很嚴重。」
「放心,知道的我會說,不知道的也請您別往我的腦袋上面扣。」
「好。」
深深的看過一眼梁媛,白中元走到桌子旁坐了下來,喝口水之後正式開始:「那就先從犯罪動機說起,我想最初的根由並不是誰移情別戀了,也不是厭倦了對方,而是你年紀不小了,想要個孩子,是嗎?」
「沒錯,我是想要個孩子。」梁媛點頭,不肯多透露丁點兒信息。
「很顯然,胡成沒辦法讓你成為一名母親,所以你才找上了賈林,對不對?」這點,白中元有絕對的把握。
「既然白警官你提到了這個,那我也就沒什麼可遮掩的了。」深吸口氣,梁媛點頭,「你說的沒錯,這個孩子的確是賈林的。但這又能怎麼樣,只能說我道德有問題,法律沒規定要判刑吧?」
「如果放在古代,你和賈林是要被浸豬籠的。」白中元對梁媛有了厭惡,但也知道不能給對方落下口實,於是又補充道,「當然,現在是新社會,儘管出軌、通姦這種事為人所不齒,的確也沒有嚴重到判刑的地步。」
「您不用咬牙切齒的諷刺,我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梁媛說完,身體稍稍前傾,「白警官,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請說。」白中元又恢復了冷靜。
「你究竟是怎麼知道我和賈林之間事情的,又是怎麼知道我懷孕的?」梁媛非常的想不明白,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泄露過,莫說是外人,就算是天天住在養殖場的宋前,都不一定有所察覺。
「想聽?」
「反正木已成舟,您愛說不說。」梁媛表現的毫不在乎。
「中元,這裡做著筆錄呢,你別賣關子。」謝江提醒。
「知曉你和賈林的事情是因為四點。」白中元羅列著。
(1)在養殖場中,白中元曾經查看過三間房,胡成經常午休的那間房髒亂不堪,可那間夫妻房以及賈林的房間卻異常的整潔。如果僅僅是整潔倒也罷了,關鍵是整潔中有著明顯一人所為的痕迹。
白中元比較過兩間整潔屋子內的細節,柜子里的衣架朝向是相同的,襯衣、內衣還有襪子的摺疊方式也是一樣的,最引人生疑的是床上的被褥,歸置的方式幾乎如出一轍,這意味著兩種不正常的可能。
要麼是賈林幫忙收拾了那間夫妻共住的房子,要麼是梁媛在賈林面前扮演了「妻子」的角色,畢竟內衣是外人碰不得的。不管是哪一種可能,都說明兩人之間的關係匪淺,而男女之間的關係緊密無外乎那點事兒。
(2)在養殖場了解情況的時候,梁媛哭泣過,當時白中元遞過了去了一張紙,目光曾在梁媛的手上長時間停留過。
當時,白中元看到了這樣的景象。
梁媛的左手無名指上帶著一枚戒指,那枚戒指成色很新,但偏偏無法遮蓋住手指上的戒指痕迹。
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這枚戒指是新換的,與之前的戒指樣式不同,所以才無法掩蓋舊痕。
(3)同樣是在養殖場,白中元曾經問過賈林那件皮衣的事情,當時他不僅露出了緊張的神色,還說錯了購買地點。那件皮衣白中元仔細的審視過,穿在賈林身上是不合身的,衣擺和墊肩那裡都是要大出一號的。
這又說明了什麼?
說明,那件皮衣並不是賈林的。
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一件皮衣已然可以算作是「奢侈品」了,所以在購買的時候一定會精挑細選並且試一試,絕不該出現不合身的情況。而若是將那件皮衣套置到被害的胡成身上,顯然會得體的多。
(4)梁媛是養殖場的老闆娘不假,可她卻沒有半分常年勞作的農婦樣子,這說明平時是極為注重化妝和保養的。而且這個習慣一定已經保持了很久,畢竟皮膚絕不是十天半個月所能夠做出較大改變的。
既然是長久的習慣,那為何突然轉性素麵朝天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能讓一個珍視容貌的女人發生巨大的轉變呢?
答案同樣只有一個,那就是懷孕了。
這世上,只有孩子能讓女人做出大的犧牲和讓步。
將上述的所有細節進行整合后,就不難得出一個結論,胡成是不具備生育能力的,否則梁媛這十多年早就應該有了孩子,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去做個高齡孕婦。這點,極有可能便是慘案的誘因。
「怪不得當時你翻箱倒櫃的,原來是這樣啊。」謝江後知後覺的發著感慨,為自己當時的遲鈍感到汗顏。
與謝江不同,梁媛的反應很是震驚,目光中甚至透著些不可思議:「剛才那些,你究竟是怎麼得知的?」
「多想想,自然就知道了。」白中元實話實說,哪怕已經料到了對方不會相信。
果不其然,梁媛表示了極大的懷疑:「我不信,上述那些只有我和賈林知道,莫說是你一個外人,就算是宋前和胡成都不曾有過察覺。」
「你害怕胡成察覺,所以才殺了他對吧?」
「沒有。」梁媛堅決的搖頭,「剛才我已經說過,偷男人的事情我認,殺人的事情別往我的身上扯。」
「你就算不想為胡成昭雪,也應該想想賈林吧?」審訊工作就是如此,要不停的轉換角度嘗試撬開嫌疑人的嘴巴,於是白中元繼續說道,「賈林暗戀你這麼多年,這份情意在你這裡就那麼廉價嗎?」
「笑話,你怎麼知道他暗戀我多年?」
「只要不傻都能看出來。」白中元解釋著,「胡成開辦養殖場的第二年他就來工作了,之前的談話中他明確的透露過對於胡成的不滿,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辭職離開呢?想來原因就是在你身上了,他留下來是為了你,當初來養殖場也是為了你。一個男人把十幾年的青春都消耗在了你身上,你忍心看著他去坐牢嗎?」
「我……」
下意識的回應,剛剛開口梁媛猛然回過了神來:「我雖然沒有什麼文化,但也知道「誘供」是違反你們警隊紀律的。白警官,請你慎言。」
「有點兒意思。」白中元笑了笑,「自稱沒有文化,卻對警隊紀律知之甚多,莫不是臨時抱佛腳學來的吧?」
「可笑,我學這些有什麼用?」梁媛冷笑。
「自然是有用的,你現在不就用上了嗎?」譏諷一句,白中元繼續道,「你是不是還了解過其他的,比如串供?」
「我抗議。」梁媛爆發了。
「抗議無效。」謝江站了起來,不著痕迹的瞪了白中元一眼,意思再明白不過,讓他注意點兒。
「既然你抗議,那我們就換個話題。」審訊進行到這裡,白中元絕不會允許中斷的情況出現,「說說你和胡成吧?」
「我和他之間沒什麼好說的。」梁媛有點兒不配合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胡成不能生育的原因是什麼?」這點,白中元覺得有必要弄清楚,因為這其中藏著矛盾的地方,「你跟他結婚十年,今年才懷上了賈林的孩子,說明前面那些年你並沒有過出軌的念頭。既然那麼多年都熬過來了,為什麼不繼續堅持下去,難道僅僅是因為高齡了?」
「如果我說……」梁媛開口,眸子有了些黯淡,深吸口氣繼續道,「如果我說我從來都沒有出軌的念頭,你信嗎?」
「沒有?」這句話,大大出乎了白中元的預料。
「你不信,是不是?」梁媛冷笑,「反正你已經認定,我就是水性楊花的人,就是個人盡可夫的骯髒女人。」
「我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儘管我的確不喜歡對婚姻不忠誠的女人。」白中元可不想背這樣的黑鍋。
「那為什麼你會懷上賈林的孩子?」謝江趁機將話接了過去,「難道是他強迫你的?如果是這樣,你更該如實供述了?」
「你們不要再問了,關於這個我不想多說。」梁媛沉默了下來。
「賈林的事情不說,有關胡成的總不應該隱瞞吧?」白中元刨根問底,「讓我猜猜,他不具備生育能力,是不是跟受傷有關?」
「受傷,什麼受傷?」謝江疑惑。
「你忘記胡成臉上那道疤了?」白中元提醒。
「梁媛,是這樣嗎?」謝江問。
「是。」梁媛點點頭,「他受傷的事情發生在開辦養殖場的第二年,為了確保豬肉的品質和能夠盈利,當時我們花掉全部積蓄購買了一頭與野豬雜交長大的種豬。雖說是雜交,可這種豬身上還是保留著相當大的野性。」
「你是說,胡成的傷是種豬攻擊造成的?」這當真讓白中元意外了,原以為這種事情只是傳說,想不到現實中真的發生過。
「不可思議吧?」梁媛凄然的笑了笑,「那是個盛夏的午後,當時我正在屋子裡面睡覺,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和呼喊聲驚醒了。當我打開門,看到滿手血跡的賈林正站在外面,臉色蒼白,氣喘吁吁。我嚇壞了,趕緊問胡成的情況,因為我記得吃午飯時他們說過,等會兒要去豬圈那裡看看。」
「趕到豬圈后,你看了什麼?」想到胡成臉上的疤痕,白中元便感覺頭皮發麻,場面一定是無比血腥的。
「胡成躺在地上,全身的衣服都撕爛了,渾身上下都是鮮血。尤其是臀部和臉部,一處鮮血染紅了褲子,一處翻卷開的傷口觸目驚心。那幅場景到現在我都忘不了,他就像死人一樣怎麼呼喚都醒不過來。」
「就是那起種豬的攻擊事件,導致他失去了生育能力是嗎?」儘管往事凄慘,可該了解的該是要繼續了解,這讓謝江唏噓不已。
「是的。」梁媛神色木然的點點頭,「他的一隻睾丸被種豬啃下來了,另外一隻也沒能保住,臉上也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呼……」
梁媛的講述很平靜,可白中元的心頭卻異常的壓抑。此時此刻,他回想起了初見胡成時情景。他待人接物十分冷漠,殺豬的樣子無比兇狠,不同情肺癌的邱宇墨,也不畏懼前去辦案的刑警,彷彿世界上的一切都與之無關一樣。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大多數可恨之人又何嘗沒有可憐之因呢?
白中元無法想象那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會如何?
可能,會永久的消極沉淪下去吧?
也可能,會悄悄結束自己的生命吧?
那樣的打擊,又有幾個男人能夠承受的起呢?
「從那之後,他開始酗酒了對嗎?」謝江問。
「是的。」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開始跟你分房睡了對嗎?」白中元總算是找到了原因。
「嗯。」
「那件事情發生之後,你做了什麼?」白中元非常想知道這點,這有助於他進一步的了解梁媛。
「我……什麼都沒做。」梁媛苦澀的笑了笑,「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是不是很沒有人性?」
「不。」直視著梁媛的眼睛,白中元臉上浮現出了欽佩的神色,「恰恰相反,你做了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是嗎?」梁媛的笑容,多了幾分自嘲,「怎麼,不再將我視作應該浸豬籠的骯髒女人了?」
「……」
白中元沒有回應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說道:「發生那種事情后,最難的不是情緒崩潰下嚎啕大哭,也不是怨天尤人後的自暴自棄,那樣只會給對方帶去更深的傷害和刺激。相反將一切的苦都咽進肚子里,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繼續如往常一樣繼續平淡的生活才是最艱難的。」
「沒錯,你很堅強。」謝江由衷的附和,「換做是我,可能都做不到你那種地步,著實令人欽佩。」
「那件事情,其實是有隱情的對嗎?」白中元話鋒一轉,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白警官,你為什會這樣認為?」
「很簡單,因為賈林。」
「……」
梁媛凝視著沉默。
「我猜對了,你也有過懷疑是不是?」說完,白中元遞過去了一杯水。
「我是那樣想過,但卻沒有證據。」梁媛接過去,輕輕說了謝謝。
「現在我要向你求證一件事情,當初賈林和胡成是不是同時追求的你?」
「是的。」
「你最終選擇了胡成,為什麼沒有選賈林?」
「感情這種東西,誰又能說的上為什麼呢,就是不喜歡唄。」喝口水,梁媛繼續道,「雖然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兩人的品質還是有所區別的,我覺得賈林不夠踏實,不是個能安穩過日子的人。」
「那你想沒想過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對話進行到這裡,白中元隱約看到了隱藏在黑暗中醜陋的一幕幕。
「什麼問題?」梁媛,已經失去了她始終在強撐著的節奏。
「一個男人,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人嫁給了自己的好朋友,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是何種反應?」
「沮喪、落寞、痛心、祝福……」謝江站在男人的角度回應著,「還有可能是妒忌、憤恨、甚至是報復。」
「沒錯。」白中元點頭,「剛剛已經說過,賈林這個人的品質是有些問題的,為什麼他沒有表現出上述那些情緒,反而去了養殖場打工呢?難道,他真的大度到了可以釋懷那一切的地步?」
「中元,你的意思是說,他是故意接近胡成的,伺機報復?」
「我沒有這樣說。」白中元搖頭,又拋出了個問題,「報復不報復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他去了之後,胡成就遭了大難,這是巧合嗎?」
「哪有那麼巧的事兒?」謝江搖頭,而後眉毛一挑,「如果不是巧合,那就只能是精心的策劃了。」
「他,他為什麼這樣做?」梁媛顯然已經意識到了這種可能性,只不過不願意承認,畢竟對她來說太殘酷了。
「還能為什麼,當然是希望胡成死掉,然後佔有你。」
「不,不……」梁媛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無比。
見此,白中元心中有了些不忍,但最終還是咬著牙說出了一句更為殘忍的話:「梁媛,接下來就該發生「借種」的事情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