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命途多舛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
自打心生懷疑開始,白中元便在腦海中構建著與邱宇墨最後見面的情景,想象過仇人見面般的刀槍相對,也想象過老友敘舊般的侃侃而談,還想象過參加葬禮般的最後送別,唯獨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種樣子。
邱宇墨本就失血過多、傷勢嚴重,之後每說一句話都有生機在流逝著,眼睛里的神采正在逐漸黯淡。
直到,最後一點光芒的熄滅!
「老方,派人把屍體拉回去吧。」起身,白中元沉默著向旁邊走去,這樣的結果他心有不甘。
「周然,來檢查一下。」方言也很是失落,這無關於邱宇墨的死亡,而是對於連環案情的憂慮。忙了這麼久,承受了這麼大的壓力,最終卻眼睜睜看著真兇死在了面前而無能為力,捶胸頓足也難解心憂。
走過來看看邱宇墨的屍體,周然開始履行作為一名法醫的職責,接下來她的工作將會無比忙碌和重要。
「中元,你來一下。」許琳喊道。
「柳莎的情況怎麼樣?」走到跟前,白中元問。
「情緒還算是穩定,就是不配合。」許琳頗為頭疼。
「許隊,我去帶人勘查現場。」看到白中元,秦時雨撂下一句話就走。
「看來你們之間的關係一時半會兒是化解不了了。」望著秦時雨的背影,許琳不由的苦笑著,「我已經派人對蘇浩進行傳喚了,很難想想秦科長得知後會是怎麼樣的反應,真是難為你了。」
「蘇浩的事情以後再說,柳莎為什麼不配合?」事有輕重緩急,白中元現在不會將時間浪費在蘇浩身上。
「去看看就知道了。」說著,許琳遞過了一支錄音筆,「你試試能不能跟她溝通,我去拿兩瓶水。」
接過錄音筆,白中元稍作思索搖了搖頭:「剛剛經歷不幸,柳莎怕是對這裡很排斥,帶她去外面談吧。」
「好的。」許琳點頭。
來到外面之後,白中元找了輛位置較遠的麵包車,拉開車門示意許琳和柳莎上去,而後才關上了門。
「柳莎,還認識我嗎?」白中元努力保持著微笑。
「白隊,你好。」柳莎抬頭,蒼白的臉上總算是沒有了戒備之色。
「先喝口水。」
「謝謝。」
稍等片刻,白中元才問道:「能不能說說整起事件的始末,如果感覺不舒服就先休息,我們後面再談。」
「沒事的,白隊長儘管問吧。」柳莎搖頭。
「你說,我們聽可以嗎?」白中元輕聲問著。
「讓我想想從哪裡開始呢?」柳莎沉默片刻,再提起頭的時望向了窗外,當目光變得有些迷離后,她輕輕笑了笑,「經歷了太多的苦痛,總是需要些美好的回憶來慰藉心靈的,那就從遇到他開始吧。」
……
和趙元昊的相識,是在一個夏雨滂沱的午夜。那晚,柳莎因為不堪忍受父母的劇烈爭吵離開了家。因為出來的急,所以她沒有攜帶任何的雨具,甚至連手機和錢包都沒有來得及拿,可謂是落魄至極。
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大雨如同這些年鄰居和同學們的嘲笑一般,肆無忌憚的借著風勢向她身上傾瀉著,一遍遍沖刷著她想要埋卻的人和事。那永遠都不想去回憶和提起的一幕幕,開始在燈光和雨水交織而成的幕布上回放。
小時候,柳莎家的條件還是很不錯的,可自從父親柳炳權沾染上賭博的惡習之後,一切就全都變了。
最開始,是柳炳權的喜怒無常和蔡湘琴的以淚洗面,慢慢發展成了兩人之間的爭吵,漸漸又升級成了互相打鬥。種種的負面情緒日積月累,終於演變成了破罐破摔和自暴自棄,至此家算是垮掉了。
柳炳權沉迷賭博,常年行蹤不定,偶爾回來也是搶奪錢物。蔡湘琴自甘墮落,開始了毫無底線的放縱,也沾染了諸多的惡習。在這個階段,受到傷害最深的便是柳莎,她整個童年都是以出氣筒的角色存在於家庭之中的,父母稍有不順,便對她非打即罵。久而久之,她也淪為了鄰居和同學們的笑柄。
最悲慘的兩次,更是險些毀掉她的人生!
一次是柳炳權欠下了大額的賭債,走投無路之下竟然琢磨著賣掉柳莎,另外一次是蔡湘琴和姦夫醉酒鬼混,那視色如命的老酒鬼險些奪了柳莎的身子。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年,那年柳莎剛滿十三歲。如果說這種遭遇是錐心蝕骨的,那麼柳炳權和蔡湘琴曾經說過的話,則是如同跗骨之蛆在啃噬靈魂。
柳炳權說:「十三歲,發育漸全,當賣身救父。」
蔡湘琴說:「十三歲,月經初潮,已可行房事。」
那一年,柳莎兩次自殺未遂!
或許是求死的舉動喚醒了父母僅存的那絲良知,自那之後柳炳權和蔡湘琴性情大變,一反常態的肩負起了為人父母的責任和義務。他們發下誓言的那天晚上,柳莎躺在被窩裡,打著手電筒寫下了一篇日記。
題記為——爸爸媽媽和我,越來越好的家!
以柳莎的認知和了解,很清楚父母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那種人,事實也的確證明了這一點,兩人發過誓沒有幾天,該賭博的又去賭博,該偷漢子的又去偷漢子,唯一還能信守的諾言,就是沒有再向女兒伸出魔爪。
僅是如此,柳莎便滿足了!
日子依舊在爭爭吵吵中度過,柳莎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她心中很清楚,如果自己再不努力,這個家永遠都看不到光明。無論父母做出了多少錯事、壞事,他們終歸還是自己的爸媽。
可光明,總會有被黑暗吞噬的時候!
初一那年,李炳全因為賭博作弊被人打斷了一條腿;初三那年,水性楊花的蔡湘琴感染重病摘掉了子宮,險些喪命。
之後,柳莎輟了學,開始以瘦弱的脊樑扛起這個家。
……
之所以在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的那晚離家出走,不僅僅是父母吵架促成的,還有下午接到的辭退電話。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苦難都會找上自己;想不明白,為什麼越是努力越是得不到上天的眷顧;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攤上這樣的一個家,這樣一對父母;想不明白,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找到一條出路?
那天,柳莎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絕望。
大雨澆透了全身,卻涼不過那顆被親情和現實反覆蹂躪的心,在朝著家的方向磕過三個頭之後,柳莎站到了大橋上。望著那因為泄洪變得渾濁的河水,她想到了一死了之。最終,還是要做個不孝女。
那時,正是趙元昊騎著自行車在雨中疾馳而過的時候。
那時,趙元昊還沒有成為一名正式的警察。
那時,柳莎還沒有體會過愛情的味道。
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在柳莎懵懂無知的時候給予了她諸多的磨難,可又在她不堪重壓想要輕生的時候給予了她希望。
緣分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卻又不得不承認它的存在,兩個年輕人相識在雨夜,就是不知道能否看到雨後的彩虹。彩虹有著七種顏色,之於柳莎和趙元昊來說可類比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以及要邁入婚姻殿堂中的一道道阻礙。
他們互相扶持,共同經歷了生活和感情中的種種考驗,在見過趙元昊的家長后,終於將彩虹描繪出了六種顏色。只要再徵得柳炳權和蔡湘琴的同意之後,那道彩虹就將勾繪完整,小情侶也將修成正果。
然而人是沒有下限的,尤其是對於賭徒來說,任何東西都能被當做籌碼,哪怕是親生女兒也不例外。
「想要娶我的女兒,就要滿足以下幾個條件。」李炳全的話,如同那條殘疾后出現了萎縮的腿一樣醜陋,「首先,城區要有房,全款;其次,要有車,進口品牌;再次,準備三十八萬的彩禮,一分不能少;最後,幫我還了二十萬的舊債。」
李炳全是無恥的,蔡湘琴同樣不遑多讓,病懨懨的躺在床上獅子大開口:「我們就一個女兒,以後還指望她來養老送終。除了老柳提出的條件之外,我再加一條,那就是每個月給我們足夠的生活費,上萬不嫌多,幾千不嫌少。」
這樣的要求,在當今社會中並不鮮見,甚至可以說已經成為了常態。可之於剛剛參加工作的趙元昊來說,無異於一道無法翻越的天塹。莫說全部答應,僅僅是那一套房,就是舉全家之力無法辦到的。
柳莎說:「別說你們要車要房,要飛機別墅都成,但不要拿我當籌碼。這輩子,我非他不嫁。」
……
話說到這裡,柳莎停了下來,迷離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堅定,那張蒼白的臉上更是有了些幸福的光澤。
白中元和許琳都沒有說話,他們抬起頭順著柳莎的目光向遠處望去。
那裡陽光正盛,秋風微動,在收割過了莊稼的斑駁田地里,有兩個半大的孩子正在追逐嬉鬧。
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