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各有盤算
在早晨開案情分析會的時候,白中元曾經仔細閱讀過卷宗,從而發現了犯罪嫌疑人每隔三天作案的規律。
除了白中元之外,當時沒有人察覺到這一點,為了保險起見,他在所有人離開會議室后告知了方言。
本以為那就是最大的收穫了,可在勘查完案發現場之後,在確定熒光箭頭所指的是商業區的建築群后,白中元才猛然意識到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訊息,那就是剛剛二人所提到的方向問題。
卷宗裡面有著三名受害人的詳細信息、現場照片、屍檢結果、甚至是家庭背景以及社會關係,可唯獨沒有標註案發現場的地圖。
儘管大多數辦案人員對省城都是極為熟悉的,可很多時候在沒有直觀圖像的情況下,很容易將方位忽略掉。況且案子本身是從分局移交過來的,當時的與會人員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殘忍血腥的案發現場照片上。
白中元便是很好的例子,在了解完大致的案情之後,下意識做出的思索便是針對犯罪嫌疑人的。即便在方言的詢問下對三名受害人也有過分析,可重點完全放在了與嫌疑人可能有所關聯的方面。
這樣的結果,就是有細節被忽略掉了。而偏偏,很多的關鍵線索就隱藏在最容易被遺漏的細節當中。
刑偵辦案容不得半分僥倖,就如同方言所做的一樣,只要嫌疑人有繼續作案的可能,有人的性命會受到威脅,那就必須想辦法將其扼殺在搖籃之中,哪怕所付出的代價是聯動全城警力也在所不惜。
同理,刑偵辦案也容不得半分疏忽,白中元既然意識到了這種可能,那就必須要去另外兩處案發現場做取證。
一起連環殺人案的出現,將整個市局都給攪動了,而對於刑偵支隊來講,更是到了傾巢而出的地步。
方言去了市局請求警力聯動支援,謝江帶人去複核案發現場,白中元和許琳又在探尋著被忽略的細節。而在支隊裡面,技術科還在檢索著可疑信息,甚至法醫此時也在反覆尋找著有價值的物證。
一時間,八方雲動,法網開織。
……
中北市是一座包容性很強的城市,這種包容不光體現在民族、文化、甚至於行業中,對於氛圍也是如此。
至少,在市局準備展開全城排查搜索的時候,市民們依舊是沉浸於或悲或喜或平淡的日常生活中,渾然沒有察覺到任何的變化。
就像城南的這家小飯店一樣,老闆擦亮桌椅,擺上芥末、香醋和辣椒油,掀起鍋蓋露出煮沸的羊湯,等著第一波客人的到來。
羊湯李,老字號。
「白中元,你說要吃的就是這個?」
望著眼前這個幾十平方的店鋪,許琳不由的皺了皺眉頭,尤其是羊膻味湧入鼻端之後,她感覺自己被忽悠了。
就在剛才,她和白中元去了最後一處案發現場,確認過細節后發現已經臨近中午,於是二人便琢磨著先祭祭五臟廟。
許琳的本意是找家快餐店隨意對付對付,可白中元卻說吃這種事兒絕不能將就,並說附近便有家百年老店。
可許琳怎麼都沒想到,他說的百年老店居然是喝羊湯的地方,尤其是看到案板上的羊頭之後,頓時打起了退堂鼓。
「怎麼了?」白中元這話多少有點兒有明知故問,因為他早已經看到了對方臉上的那絲不悅。
「咱們換個地方吧?」許琳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別介啊。」
白中元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拽著就往店裡面走:「我跟你說,這裡的羊湯味道非常的地道,尤其是配上酥脆的缸爐燒餅,能把人饞蟲都給勾出來。要是再來瓶啤酒,切上半斤的羊頭肉,那就更絕了。」
「要去你去,我自己找地方吃去。」許琳掙脫了胳膊。
「成,你隨意。」白中元手上沒再做動作,嘴巴卻沒有閑著,「別怪我沒提醒你,這裡是棚戶區,快餐店不是沒有,但絕大多數都是蒼蠅店,你如果不怕吃出來什麼不幹凈的,就儘管去。」
「老闆,大碗羊湯,三個缸爐燒餅。」
「您裡面坐,馬上就來。」老闆笑著忙碌了起來。
望著已經踏入店中的背影,許琳陷入了掙扎,少許之後狠狠的跺了跺腳,不情願的跟了上去。
「老闆,一個燒餅。」
「羊湯呢?」
「不要。」
飯店老闆剛才已經注意到了這兩位,也大致聽清楚了二人間的小彆扭,所以嘿嘿一笑也沒在意稍顯惡劣的態度。
「早知道不跟你出現場了。」氣呼呼的埋怨之後,許琳坐下的同時將礦泉水瓶放在了桌子上。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你真的不來一碗,味道真挺不錯的。」
「你別管我。」許琳惡狠狠的瞪了一眼。
「借過。」就在這時,飯店老闆將羊湯和燒餅端了上來,放下之後笑著轉身離開:「二位慢用。」
道聲謝,白中元抬眼朝著對面看了看,見許琳依舊是一臉不情願的樣子,輕笑著抬手打開了桌子上的幾個瓶罐兒,自顧說了起來。
據說,很早以前這裡有座養殖場,主要養的是羊。因為近水得月,所以這附近很多人都做著與羊有關的生意。
比如開羊肉鋪、比如做羊皮大衣、比如羊絨針織,又比如這羊湯。
最初呢,這附近的幾條街上有七八家賣羊湯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都黃了生意,只有這家沿襲了下來。
在白中元說話的最初,許琳是想打斷他的,可轉念一想,這不就等於先服軟了嗎,於是便強忍著聽了下去。
這似乎是一個故事,又似乎是這老店的歷史,不管怎麼說漸漸引起了許琳的興趣,於是在停頓的檔口忍不住的問了一句。
「為什麼只有這家堅持了下來?」
「你想聽?」白中元依舊在笑著。
「愛說不說。」翻個白眼,許琳拿起燒餅狠狠咬了一口。
「其實也沒有什麼訣竅,只是這家的店老闆改動了幾個小細節。」
「細節?」這兩個字引起了許琳的注意,她若有所思的抬起頭,放輕了聲音,「什麼細節?」
第一,堅持用土灶劈柴熬制羊湯,時間要足,火候要夠。
第二,堅持隔段時間除味兒,就是這羊膻味。
第三,不加任何的配料,鹽也不能放。
「鹽都不放?」許琳看了看面前的羊湯,隨後露出了些費解之色,「不放鹽,這湯還能喝嗎?」
「當然。」白中元從瓶子里舀了半勺,灑進碗里輕輕攪動了起來,「自己放,才能鹹淡適中不是嗎?」
許琳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完全聚焦在了那隻勺子上,那一攪一拌之中,似乎有種道理正呼之欲出。
她沒有問,白中元也沒有在意,而是不斷的向羊湯中加著調料:「香醋去腥、芥末提香、辣椒拔寒,再配上這缸爐燒餅,簡直……」
「老闆,再來一碗羊湯。」
……
坐在車裡,感受著微涼秋風的吹襲,許琳回味起剛才的那碗羊湯,有些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
「味道還不錯吧?」白中元的聲音,總是這麼的不合時宜。
「一般般吧。」被看穿心思,許琳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吃飯的時候,你為什麼要說那樣一個故事?」
「沒什麼,就是為了勾起你的食慾。」白中元拍拍肚子,「人是鐵飯是鋼,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不是?」
「我怎麼覺得另有所指呢?」最初許琳也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可此時再做回憶,那番話仍舊耐人尋味。
「那你說說,所指是什麼?」
「說就說。」許琳稍稍想了想,說出了內心所想。
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有著獨立的思想,而思想往往會在外界事物的觸碰下迸發出奇異的亮光。
在許琳看來,那不是一個故事,更不是一段歷史,而是映射的現實。
飯店便是支隊,老闆就是支隊的某個人,如果以白中元作為媒介來看,所特指的正是她許琳。
一碗羊湯可以看做是一起案子,熬制可以看做是偵辦的過程,食材調料對應的正是勘查、取證、檢驗、鑒定等等各個所不可或缺的環節。
飯店老闆端上去的那碗不添加任何調料的羊湯,隱喻的正是剛剛調到支隊的自己,以及目前乃至於以後要負責的刑事案件。
至於自己放調料,寓意的層次似乎更深了些。直白的說就是相信自己,只有親眼見到的、親耳聽到、親身經歷的才是真實的。
否則,那碗羊湯永遠都不可能完全對上自己的口味。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后,許琳眼帶深意的瞅了瞅白中元:「這算是忠告,還是諱莫如深的警示呢?」
「你可真能想。」白中元打個哈哈,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都說女人的想法天馬行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只是一碗羊湯,只是一個故事,只是一段不甚久遠的歷史,你都能腦補出這麼多東西?」
「是嗎?」許琳面色不改的保持著微笑,「或許是我想多了吧?」
「不是或許,是肯定。」白中元鬱悶的搖了搖頭。
停留在白中元臉上的目光還保持著平靜,可許琳的內心早已翻騰了起來,她剛才其實解讀出了兩層意思。
一層已經說了出來,而另一層則藏在了心裡:「白中元,難道你真聰明到了這種地步,連我調來支隊的目的都猜出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