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23

  「那林重……」


  「這時候了還瞞著他幹什麼?讓他也一起行動!」


  林重這時候剛剛睡下就接到了廖靜深的電話,他立即出門。陳渡航跑了,林重還是有些高興的,但願他能躲過這一劫吧!


  可是從全城各地傳來消息,與陳渡航有接觸的人接二連三被捕,這些人身份尚不清楚。當天邊露出了魚肚白,該抓的已經被他們抓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翟勛也收隊回來了。


  看翟勛那樣,林重就知道他沒抓到陳渡航,於是故意問道:「你去抓陳渡航了?抓到了嗎?」


  「我連他長啥樣都不知道,我上哪兒抓去?白忙活一宿!」翟勛氣得說道。


  「我知道陳渡航的長相!」神谷川突然走過來說道,並拿出幾張照片給倆人,又說,「這是我讓特高課的人在陳渡航的照相館跟前偷拍的,我們已經監視他很多天了。」


  「這,神谷次長,這麼重要的事兒,我們咋啥都不知道呢?」翟勛問道。


  神谷川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見廖靜深也來了,於是說道:「廖處長,還是你給他們說說吧!」


  林重和翟勛來到廖靜深的辦公室,聽他說道:「這個事兒其實事出有因,神谷次長一直懷疑咱們內部有內鬼……所以他沒通知你們,你們也別往心裡去,神谷次長是對事不對人。有了內鬼,誰都別想好。」


  「那這陳渡航被監視了這麼多天,怎麼還能跑了呢?」林重問道。


  廖靜深拍了一下大腿苦笑道:「這是百密一疏啊!本來他每天活在咱們的監控之下,誰知這小子謹慎得很,很少外出,結果他昨天晚上突然出門去公園拿之前放在哪兒的一封密信,結果不知怎麼就發現了跟蹤他的那兩個弟兄,他先開槍,咱們這邊一死一傷,據說他也中彈了,卻跑了。」


  「一封密信?」林重問道。


  「啊!之前他放在那兒的,上面寫著『家中遭賊,請務必馬上擒賊』,我們看完之後又給他放回去了。估計來拿這封信的人應該就是內鬼,所以我們也一直派人擱那兒盯著呢!」


  林重不由地暗自慶幸,他的直覺和經驗又為他躲過了一劫。他又故意問道:「處長,咱們怎麼知道陳渡航是大連地委最高負責人的?」


  廖靜深正說得起勁兒,本想正面回答他,卻馬上反應過來,白了他一眼糾正道:「他不是大連地委的最高負責人,他只是暫時的,被一個神秘人全權委託。咱們誰見過這麼沉不住氣的最高負責人?對不對?」


  「神秘人?」林重覺得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於是想乾脆一問到底。


  廖靜深擺擺手說道:「行了,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從哪兒把這個陳渡航揪出來!你說呢老林?」


  林重看了翟勛一眼,說道:「那還是得找線索,我們下去發動眼線,四處排查吧!」


  「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總之要快!我估計這個事兒現在已經被陸遠南那孫子知道了,他們的眼線可是比咱們多得多啊!而且這事兒這麼大,如果不出我所料,梅津長官肯定要咱們警察部和憲兵司令部聯合搜查,所以千萬要搶在他們前面。抓住這個人,再把他的嘴撬開,基本就等於把共產黨大連地委一網打盡了。」廖靜深囑咐道。


  「就算把他抓住了,我就不信他能乖乖地給咱們招供。」翟勛不屑地說道。


  廖靜深白了他一眼,輕蔑地笑道:「農民了不是?現在有一種精神控制類藥品,可以起到鎮定催眠的作用,被注射者大多會在催眠的狀態下說出大腦里被意識壓制的真相,也就是口吐真言。現在這種葯剛剛處於臨床試驗階段,價格昂貴,但是用在陳渡航這種地位的人身上肯定不會浪費它的價值……」


  事態已經非常嚴重了,林重出門后心想,假如陳渡航真的被捕,那麼將又一次對大連地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他又想了另一個問題,廖靜深說的那個「神秘人」肯定是盧默成無疑了,問題是,他們怎麼知道盧默成的呢?或是說,如果他們知道神秘人就是盧默成,為什麼不直呼其名呢?

  這些問題就像盤根錯節的藤蔓,讓林重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能確定一點,就是必須在陳渡航被捕之前找到他。


  出門之後,林重給翟勛搖搖頭說道:「我真沒想到,這麼多年他們一直防著咱們。」


  翟勛不屑地歪嘴一笑:「我早給你說了,你不信。廖靜深那王八犢子老他媽能玩陰的了,你忘了我那線人王喜是咋死的了?」


  「對了,說起線人,我的線人倒是沒你多。我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回家,兩點一線,上哪兒發展那麼多白片密探去?所以你——假如有了線索,也告訴我一聲,咱們一起抓。行不?」林重看著翟勛說道,「我這也是為了洗清嫌疑啊!」


  翟勛拍著胸脯說道:「操!這麼多年兄弟了啥行不行的?我的就是你的!」


  林重走後,翟勛點了支煙,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林重知道陳渡航肯定是暫時躲在某個較為安全的地方了,盧默成曾說過,他們一般都有個秘密房間的。而現在,盧默成去了延安,陳渡航又躲了起來,林重真的就如老盧所說的那樣,像斷了線的風箏,無法聯繫上任何能幫助自己的人。但他忽然想到一個辦法,朝柳公館走去。


  柳公館里卻正在上演一出大戲——滿地的衣服和行李箱,柳若濃正拿著刀,站在二樓的卧室窗台上,對柳若誠喊道:「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柳若誠臉色發白,往前走了兩步,見若濃把刀尖刺在了脖子上,鮮紅的血馬上就滴下來了,於是趕緊說道:「若濃,你先下來,我保證短時間內不再提這件事了。」


  王媽也在一旁抹著眼淚說道:「傻孩子,快下來,你姐都這樣說了,你還想怎樣啊!」


  「你騙人!你們都騙我!」若濃哭著說道,「我就不明白,我生於斯長於斯,還在這兒念大學,我的同學朋友都在這兒,你憑什麼好端端地就非要送我出國?我去了那邊不是又得重新適應社會嗎?」


  「若濃,我這真的是為了你的安全。」柳若誠說道。


  「你還說!你們去警察部也看到了,我什麼都沒幹,只是跟同學去聽了幾次課,我都寫保證書了,人家也把我放了,你還要我怎樣?」


  柳若濃正說著,門鈴響了,王媽一開門見是林重,於是埋怨道:「這,這時候你來幹嘛呀!」


  「你閉嘴!我找柳若誠。」林重顧不上許多了,推開王媽就進了屋。


  柳若誠聽見林重的聲音,心想你可來得真不是時候。她剛想再勸若濃幾句然後再出去,結果林重聽王媽說若濃要自殺,反而自己上樓來了。


  林重見若濃這幅樣子,趕忙說道:「若濃,你幹什麼?趕緊下來!」


  若濃冷笑地指著他罵道:「我幹什麼關你什麼事兒?你個狗漢奸,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若濃,你胡說什麼呢!」柳若誠說道。


  「我哪裡說錯了?到現在你還護著他,他不是狗漢奸是什麼?我親眼看見他殺了我同學,還想裝好人?」若濃說道。


  「你看見我殺了你同學?」林重問道。


  「廢話!那天晚上在講習所,我親眼所見!」


  林重聽著不對勁,說道:「我當時沒有開槍啊!是他們開的槍。」


  「那些開槍的人是不是你的手下?你說!你以為我還是三歲小孩兒?你還狡辯!」


  「若濃,那你當時在哪兒?我怎麼沒看見?」林重問道。


  「我願意在哪兒就在哪兒,不關你事!這是我的家,你給我滾出去!」


  「若濃,你別再胡鬧了!」柳若誠說道,「你先下來,有話好好說!」


  「他不走我就不下來!」若濃說道。


  「好好,我走,你別生氣。」林重又碰碰柳若誠說道,「我找你有急事。」


  「若濃你看,他要走,我去送送他。」柳若誠說著跟林重走了出去。


  林重問道:「若濃這是怎麼了?」


  「別提了,我一直想把她送出國去,結果還沒送呢,她先被你們抓去了。我怕再這樣下去她就完了,而且會牽連到我,所以這不才拿定主意要送她走,誰知她就鬧著要自殺。」柳若誠又說道,「我一直想告訴你個事兒,陸遠南早在你們去抓捕講習所的人之前,就已經通知過我,說有線人看見若濃也去聽過課,還讓我注意。」


  林重忽然明白了,原來若濃出現在抓捕講習所的現場不是偶然,很有可能是陸遠南帶去的。他同時又確定了一件可笑的事,特調處內部真的有他們特勤處的內鬼,這真是荒唐。


  柳若誠又問道:「今天你來得太不是時候了,什麼事兒這麼著急?」


  林重把她拉到街角說道:「共產黨大連地委的負責人陳渡航差點被捕……目前局勢非常危急,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我一定要找到這個陳渡航,否則被他們抓去就麻煩了!」


  「那你想我怎麼幫?」


  「蘇聯領事館一定有延安那邊的聯繫方式,我想請你讓領事館給延安那邊發個電報,一是問問陳渡航到底會在什麼地方藏身,還有就是通知大連地委,敵人要大搜捕了,讓他們趕緊轉移!」


  柳若誠想了想,說道:「問題是,就算蘇聯方面答應幫這個忙,可憑什麼讓延安相信這封電報呢?如果換做是我,我一定會懷疑這是敵人使詐,想套出陳渡航的藏身地。」


  「你想得沒錯,所以你這樣給他們說,讓他們告訴延安,就說大連這邊代號『渤海』的尋找一個代號叫『燈塔』的,電報後面加上三個『S』,延安肯定會相信。」


  柳若誠沉吟片刻,看著林重問道:「你就是『渤海』,你是中國共產黨,對不對?」


  事已至此,林重很想肯定地回答她,可一想到這些年來盧默成無數次強調的原則,又默然了。林重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別猜了,能告訴你的我一定會告訴你。先去領事館吧!行嗎?」


  「那我去試試。」柳若誠說道。


  正說到這裡,林重忽然聽見背後傳來腳步聲,還伴有氣喘吁吁的聲音。他回頭一看,若濃離自己還有幾步之遙,手舉尖刀大喊一聲:「狗漢奸,我殺了你!」


  那刀朝林重刺來,他稍微一側身,從他胸前劃了過去。他閃到若濃背後,一把抓住她的手。柳若誠也一下將若濃摟住,奪下她手中的刀呵斥道:「若濃,你幹什麼!」


  「你放開我,我殺了這個狗漢奸,為我同學報仇!」若濃掙扎著大喊。


  柳若誠一巴掌扇在若濃的臉上,呵斥道:「你瘋了嗎你!給我滾回去!」


  看著姐姐到現在貌似還在深愛著林重這個漢奸,柳若濃的心都要碎了,她實在不明白,林重這種毫無人格的敗類,哪一點值得姐姐這樣去守護?她瞬間有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捂著又紅又燙的臉頰,眼淚唰地流了下來。


  看柳若濃轉身而去,林重怕她再出事,上前一把拉住她剛想說什麼,就被她轉身扇了一耳光。


  若濃被王媽拉了回去,柳若誠問林重:「剛才她沒划著你吧?你看她什麼都不知道,真是——」


  「沒有,這不怪她,而且我認為她做得對,咱們先辦正事兒吧!」林重摸了摸臉頰說道。


  倆人去了蘇聯領事館,林重還是把車停得遠遠地等著。他在車內不安地環顧四周,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種感覺到底有多麼難熬,只有他自己知道。


  柳若誠終於回來了,她上車就說道:「他們已經給延安發報了,但是延安方面沒有回復,領事館讓咱們再等等。」


  林重發動汽車說道:「我不能再等了,這樣遲早會引起他們的懷疑,我得走了。如果有了消息,你就給我打電話,就說向我諮詢送若濃出國的事兒。」


  接下來的幾天里,林重一直預想的,大連地委成員被成批逮捕的場面一直沒有出現,他很疑惑,他猜想,這可能是延安方面已經通知了大連地委吧!


  可是大連地委還是有幾個人被捕了,他們都是跟陳渡航有過接觸的。翟勛對他們進行審訊的時候,有一個叫何祖安的人的供詞頗有價值。他說大連地委的敲門暗號已經換過了,如果要找某個人,那麼就在他家的門上用「三重兩輕」的暗號試試。可令廖靜深懊惱的是,除此以外,何祖安沒有提供關於陳渡航的任何線索。


  而在這幾天中,警察部里有內鬼的事兒徹底傳開了,大家私下裡議論紛紛。一天,傅劍鳳趁著給廖靜深彙報工作的時候直截了當地說道:「處長,聽說咱們警察部有內鬼?而且我們這些科室的負責人都是被嚴重懷疑的對象?」


  「你們都從哪兒聽的?還什麼『嚴重懷疑』。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可以告訴你確有其事。」廖靜深目光遊離到窗外說道,「可問題是,這個內鬼究竟是誰呢?」


  「處長,你知道我這個人不愛拐彎說話,我覺得林副處長很可疑,而且這種感覺早在多年前,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有了。」傅劍鳳拉著那張撲克臉說道。


  廖靜深心裡吃驚,表面上卻裝作發怒的樣子說道:「胡鬧!你憑什麼這麼說?」


  「您要不相信,我也沒辦法,畢竟我沒有一點兒證據,只是憑女人的直覺。如果我猜錯了,那以後我會給他道歉的,不過不是現在。」傅劍鳳撇著嘴說道。


  廖靜深一手摸著下巴上這幾天瘋長的胡茬,一手捻著那串鳳眼菩提手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天快下班了,林重拖著疲憊的身子剛伸了個懶腰,就見廖靜深沒好氣地把一份泰東日報往他桌上一放,說道:「看看吧!這是早晨的報紙,我也是剛看到。三菱重工又起火了。這段時間咱們的精力又轉移到大連地委的案子上來了,那些被捕的人還沒消化完呢,又出了這檔子事兒,真他媽是按下葫蘆起了瓢……現在這些記者的消息比咱們還靈通呢!」


  「照我看,這也就是他們三菱重工自己沒注意,這記者不都說了么,有可能是易燃物自燃。」林重看著報紙說道。


  「老林哪!記者的話你也信?他們懂個屁啊!」廖靜深背著手,踱到窗前說道,「誒?不過你說這些天咱們審了那麼多地下黨,怎麼就沒有一個人提供這些縱火案的線索呢?哪怕是一句話也行哪!我之前一直懷疑是共產黨大連地委在暗中搗鬼,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誰知道呢!我不像您,我的腦子無法同時關注那麼多的事兒。」


  林重說完,廖靜深指著他笑了笑。電話響了,是柳若誠打來的,林重堂而皇之地對廖靜深說道:「處長,我想提早下班兩分鐘。上次抓了我同學柳若誠的妹妹,她一直想送她妹妹出國來著,所以找我商量商量。」


  「去吧!對了,你要是路過泰東日報社,幫我往他們窗戶上扔兩塊磚頭,我煩他們!」廖靜深孩童般地說道。


  天色暗下來,翟勛正在東關街的妓院里快活,老鴇說有電話找他,他接了電話就匆匆離去。


  翟勛把車停在一條小街上,車裡一個線人指著前面的一所房子對他說道:「翟哥,我覺得你們要找的那個人就在那房子里。」


  「啥叫你『覺得』?你以為你是黃大仙兒啊你?能掐會算是不?」翟勛拍了他腦袋一下,說道。


  「不是,是我親眼看見的。昨天晚上我從這兒路過,好像看見他去對面藥房買葯,但是光線不好,我也不能確定。」


  「我不是給過你照片了嗎?你到底能不能確定?」


  「能!也不能……萬一你抓錯人了可咋整。」


  「操!行了你回去吧!」翟勛說道。


  「不是,翟哥,我這段時間手頭有點兒緊……能不能稍微意思意思?」線人諂笑道。


  「能,也不能!萬一我抓錯人了可咋整?」翟勛學著他的話說道,「等看情況吧!」


  林重見到柳若誠,聽她說道:「有消息了,延安那邊找到『燈塔』了,這是『燈塔』給你發的電文,你自己看吧!」


  柳若誠故意沒用「給渤海」,而是換成了「給你」二字,她想看看林重對此作何反應,卻聽林重說道:「糾正你一點,這不是給我發的,是給『渤海』發的。」


  林重看完電文,問道:「這幾天大連地委沒幾個人被捕,是不是延安方面通知這邊了?」


  「應該是吧!反正上次領事館按照你的要求都發給他們了。」柳若誠問道,「那你現在怎麼辦?」


  「你趕緊回去吧!這密電上有陳渡航的藏身地址,其餘的事兒我自己就能辦。」


  林重看著後視鏡里柳若誠遠去的背影,他本想用打火機把這電文燒掉,可是又四下看看,乾脆把它揉成一團,吞進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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