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滅 10
突然,林重打開車燈,兩道刺眼的強光直射在菅原的臉上。菅原眼前一花,盧默成瞅空對菅原當胸一腳,接著往後猛地一靠,和井上一併摔倒在地。
林重跳下車,大喊著:「警察,別動!」
盧默成則趁機一槍撂倒奪路而逃的井上,可菅原卻瞬間跑過橋頭鑽進山林。盧默成和林重窮追不捨,倆人默契地左右包抄,將菅原活捉了。
面對靠在樹上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菅原,林重知道此刻再也沒有談判的必要了,於是用槍指著他腦袋問道:「我只問你一句話,和這槍裝在一個包里的那本書,是什麼書?」
「你,你不是警察,你跟他是一夥兒的。」菅原這才明白過來。
「我不想再問你第二遍。」
「我說了之後,能放我走嗎?」
「這槍是我朋友的,我向你保證,完全可以。」林重鄭重地說道。
「是一本袖珍版的聖經,已經被我燒了。」
「什麼書局出版的?」
「我沒看。我只記得它是漢字,黑色硬紙封面,大概這麼大……裡面還有一根紅線做書籤。」菅原比劃著,又哆嗦著問道,「可以放我走了吧?」
但他發現盧默成和林重對視的時候,已經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你向我保證過——」菅原恐慌地說道。
林重轉過頭去,盧默成則對著正在逃跑的菅原就是一槍。
倆人把菅原和井上的屍體搬到一處岩石後面。林重說道:「先這樣吧!我回去拿鐵杴,你在這兒別走。」
林重回到車跟前的時候,兩個警察打著手電筒在朝他車內張望,見他來,用光照在他臉上。
「什麼人?」警察掏槍問道。
「警察部特務調查科的。」林重掏出證件。
「是林副課長?我們在附近巡邏,正好聽見這兒有槍聲。」
「我路過這兒,也聽見了,而且剛才在附近找了一圈,沒發現異常。要不你們再去搜搜山?」林重上車說道,「我先回去了。」
倆警察對視一眼,給林重敬個禮,也走了。林重故意把車開得慢了些,在後視鏡里盯著,直至確認這倆警察不會回頭,才加大了油門……
「陸遠南究竟有沒有疑點,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們終究沒有證據……我為此有些懊悔……而我聽說陸遠南似乎對柳若誠展開了狂熱的追求……」(選自廖靜深的《關於林重等人反滿抗日縱火特大間諜案的報告》第十四章)
陸遠南這些日子似乎忘了尋找自己的配槍,也似乎忘了這些差點使他暴露的事兒。他現在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柳若誠。
旅順,老鐵山的山頭。柳若誠和陸遠南喘著氣兒爬了上來,一陣秋季的海風掠過天邊的白雲,把柳若誠的象牙白色的太陽帽和藍色的裙擺吹得翹了起來。
波瀾不驚的海面上,一邊是昏黃渾濁的黃海的海水,一邊是碧藍清澈的渤海的海水,在太陽下,兩種顏色的海水中間匯成一條清晰的分界線。柳若誠望著這鱗光閃閃的海面,眼睛微閉,嘴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你可能不信,雖然離得不遠,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旅順了。」柳若誠說道,「我有時間的時候沒心情,有心情的時候又沒時間。」
「我信,你說什麼我都信。」陸遠南說道。看著柳若誠的微笑,他心裡就像這海面上起了波濤一樣,蕩漾起來。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爸帶著我們全家來這裡野餐的情景,就在那邊山下的櫻花林里。我們圍坐在樹下,有時候花瓣落在我的格瓦斯里,像一條小船飄來飄去……」
陸遠南聽著柳若誠的講述,感到這麼長時間以來所有的煩悶也隨之被海風吹走了。他進入了柳若誠的回憶,企圖在裡面探尋柳若誠最初的、最欣賞的那種美,以此來告訴自己,以後可以用它來取悅眼前的這個驚為天人的姑娘。
幾片白雲朝太陽飄了過去,又是一陣海風吹來,有些涼。柳若誠雙臂環抱在胸前,陸遠南馬上意識到這是自己表現的最佳時機。他脫下西服,像呵護整個秋季里的最後一朵花兒一樣,輕輕地披在柳若誠的肩上。
「Thanks foy you coat。」柳若誠側臉淡淡地一笑,又說,「也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這種情景讓一向善於表現和標榜的陸遠南反而顯得罕見地靦腆起來,他實在是忘了該用哪國的語言回答柳若誠了。他忽然一伸手,從柳若誠的背後變出一支嬌艷欲滴的玫瑰來。
「送給你。」陸遠南深情地說道。
柳若誠著實有些驚訝,她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看著玫瑰猶豫起來。陸遠南看穿了她的心思,說道:「我並不認為你收下這朵花就意味著什麼,我只認為,世界上最美的東西,都能配得上你。」
這是個絲毫不能辯駁的理由,柳若誠微笑著收下這支玫瑰。令她驚訝的是,玫瑰上居然帶著水珠,被午後的陽光一照,刺在眼中,痒痒的。
盧默成拿著林重從圖書館找到的那本聖經,和發報員方茂一起,將之前的陸遠南的密碼照片譯了出來。幾天之後,盧默成的畫廊開業了,從寫實派、印象派到野獸派,滿滿的一屋子的油畫,讓他覺得這是除了抗日之外最有成就感的事了。
「盧老闆,開業大吉,恭喜恭喜。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笑納。」林重一進門就遞給盧默成一個紅包,這種忽如其來的場景讓盧默成措手不及。
「林副科長,稀客稀客。」盧默成接過紅包,小聲問道,「這啥意思?」
「一半是我的黨費,一半是禮金。我支持你的第二事業。」林重眨眨眼笑道。
盧默成不置可否地笑笑,每到這時,他心中總是有些許的慚愧。這些年林重幫了他太多,他全都記在心裡的賬本上。
賓客散去,林重閉上眼睛靠在藤編的搖椅上說道,「你這躺椅買得真值。」
「舒服吧?舊貨市場,才一日元。」盧默成笑道。
當盧默成把那組破譯出來的密碼放在林重跟前的時候,他是多少有些驚訝的。
「這些關東軍編製和裝備的情報夠詳細的,為了搞到它們,陸遠南應該是廢了不少心思。」林重說道。
「對。我在想,既然陸遠南的那個發報員在發報時被抓住了,那這些情報肯定沒有發完。我覺的——」盧默成糾結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認為完全可以。」林重說道,「把這些情報發給上面,讓他們交給國民黨方面吧!但是要打亂順序,分開發。」
「你小子,總能猜到別人的心思。」盧默成笑著朝林重豎起了大拇指。
「還有,如果陸遠南還不更換密碼母本的話,咱們就可以掌握他們的密電內容了。儘管這貌似有些無恥。」林重說道。
「我得開導開導你。我發現你自從回到大連,總是有一種罪惡感。是,這種行為是有些不地道,但誰讓他們自己不小心呢?」盧默成又問道,「這麼長時間了,滿洲煉油廠那邊怎麼遲遲沒有動靜?阿列克謝耶夫也沒讓柳若誠催催你?」
「我前幾天和章魯見過一次,他們正在準備行動,但是得看天氣,應該就在這兩天。」林重又說道,「至於阿列克謝耶夫,他不是沒有讓柳若誠催我,而是這段時間,他幾乎見不到柳若誠。」
「那柳——」
「她大多數時間跟陸遠南在一起。」林重說道。
「她是去套情報?」
見林重笑著搖搖頭,盧默成瞬間明白了什麼,問道:「這——怎麼會這樣?她不是一直非你不嫁、至死不渝的嗎?」
「這個你得去問她。」林重笑著說道。
「那我真得找機會問問她,這傢伙變得也太快了。」
「誒?你還真問啊?你千萬別問啊!這事兒不能問。」
「你讓我問,你以為我會怕你?」盧默成笑道,「原來你也有開不起玩笑的時候?哈哈……可是我不明白,你就一點兒都不遺憾?」
「人家還是個姑娘,假如她找到了真愛,我祝福都來不及,怎麼會遺憾?」林重皺著眉說,「老盧,我很不喜歡你開這種玩笑。」
「是你總喜歡跟我瞎開玩笑。行行,當我沒說,以後不開了。」盧默成說道,「對了,那輛用來移動發報的卡車,可能還得等一陣才能提。我儘快,而且在這之前,我發報是會注意時間的。」
盧默成又起身說道:「今天我這畫廊開業大吉,走,咱們出去喝一頓。」
「我不想喝酒。」林重有些惘然若失地說,「留著這頓,等抗戰勝利再喝也不遲。」
盧默成看林重這樣,問道:「你好像還有心事?」
林重把童娜留給他的字條遞給盧默成,他看完問道:「你倆怎麼了?」
「童娜認為我和柳若誠有姦情,她跑去柳家大鬧,要把我們搞得身敗名裂,然後帶著童童回營口的娘家了。」林重苦笑道。
「什麼時候的事兒?昨晚嗎?」盧默成問道。
「都好多天以前的事兒了。」林重苦笑道。
盧默成埋怨道:「那你咋不早給我說啊?你要早說,我就……」
林重裝作不以為然地笑道:「早說了又能怎麼?你不懂,我故意沒去接她,就是想晾晾她。女人吧!不能總慣著。」
盧默成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林重說道:「笑死我了,你看你那樣兒,誰還不知道你是個妻管嚴,怕老婆怕出了名的,你小子還在這兒跟我裝硬漢呢!」
「我裝硬漢?哎喲!真不是吹,這麼多天我都沒去找她,我就是想讓她知道,我不慫!我清清白白我怕誰?」林重故作鎮定地說道。
盧默成憋住笑,說道:「行了,差不多就得了。我敢肯定,童娜這些天也在尋思著你為什麼總不去接她。你現在去接她,估計她不會為難你,就相當於你們各自找了個台階。夫妻倆磕磕碰碰過日子,有什麼過不去的?」
林重嘆了口氣,默不作聲,盧默成又推他一把,問道:「你到底聽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啊?誒?你不會是真想把童娜踹了吧?」
林重問道:「你咋知道的?」
「我X,你個混蛋!」盧默成揪著林重的領子罵道,「人家童娜對你死心塌地,就為這一點兒小事兒你就……」
林重捧腹大笑起來,這下輪到盧默成氣得要命了,他恍然大悟,指著林重說道:「好啊!你小子又拿我尋開心呢是吧?」
笑了一陣,林重說道:「我又沒說不去接她,再說了,我不跟她過日子,那誰給我做飯洗衣帶孩子?是吧?」
「你就打你的小算盤吧你!」盧默成又問道,「那趕緊去接她回來啊?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開車去就行。」林重又一本正經地說道,「老盧,我越來越感覺到我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壓得跳不起來。」
「你啊!心理負擔太重!」
「不是,我好像負罪感越來越重,除此之外,就是家庭和工作的壓力。」林重皺著眉頭說道,「真不知我還能堅持多久……」
林重從商店買了兩瓶酒兩條煙,驅車開到營口,又去市場買了些瓜果,然後直奔岳父母家。童娜本來抱著孩子在院里曬太陽,見林重的車來了,眼中忽然露出一絲欣喜,卻又把嘴一撇,扭頭進了屋子。
童娜的母親本來再院里晾曬咸鮁魚乾,見狀,朝林重問道:「你倆吵架了吧?我早就說過,我這個女兒啊!哪兒都好,就是脾氣不好。我不知你倆為啥吵架,我問她她也不說。不過,不管她為啥吵,她那可真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你可千萬別計較啊!」
「媽,你這說什麼呢?就是為了一點兒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我前一陣工作太忙,不能請假,這不今天剛好藉機來看看你們!」林重說著把東西往桌上一放。
童娜他爸是個老實巴交的老煙囪,正躺在床上咳嗽,見林重提著煙酒過來,立馬笑了。林重給他點上一根煙,又嘮了些家常,岳母就已經把飯菜做好了。林重跟童娜吃飯也不說話,老兩口東勸一個,西勸一個,好不容易把倆人撮合好了,看著童娜娘倆上了林重的車,這才放下心來。
林重開著車,看著後視鏡中的娘倆,心中逐漸地踏實起來。可就是因為多日的緊張與疲憊,在這一刻放鬆下來,他忽然覺得很困很累,稍不注意,打了一個盹兒,前迎面一輛大卡車猛地打了幾下喇叭,這才把他驚醒。他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盤,車停在路邊,虛驚一場。
林重趕忙回過頭問道:「你們沒事兒吧?」
「你咋了?以前沒見你開車打過盹兒,剛才可把我嚇死了!」童娜嗔怪道。
「怪我,怪我!這些天太累太困了,見到你我就放鬆了。」林重憨笑道。
童娜本想再責怪幾句,可看見林重憔悴的樣子,又不忍心了,只說:「以後可得當心點兒,要早知道你累了,咱們就住一晚上再走,急什麼?」
「我這不急著和你回去睡覺么?」林重嬉皮笑臉地說道。
「滾!回去分開睡,你睡地上,老娘睡床!」童娜嗔怒道。
西風、天晴的一天,柳若誠把林重約到西餐廳,開門見山地對他說道:「最近陸遠南在追求我。」
「我以為你叫我出來是給你彙報放火工作的。」林重說道,「章魯說了,這幾天他在觀察溫度和風向,選個合適的日子就放火。今天非常乾燥,而且風大,我估計應該就在今天。」
「我剛才說的話你好像沒在意,我說陸遠南在追求我,很狂熱。」柳若誠再次強調道。
林重一怔,笑問道:「是么?那你感覺如何?」
柳若誠把頭扭向窗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冷冷地說道:「我不知道,沒什麼感覺。他送我很多東西,除了玫瑰以外,其它的我一律拒絕了。」
柳若誠的意思很明顯,林重太了解她了。他想起了大學時,柳若誠在面對幾個富家子弟的追求時,也是這麼給自己坦白的。因為每當這時候,柳若誠似乎毫不掩飾自己喜歡看林重吃醋的樣子。那時的林重很青澀,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僅僅是沉默了一分鐘,然後選擇了對她強吻。那個吻是柳若誠認為自己到目前為止得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林重此刻還是不知該說什麼,他想了想,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檔案說道:「你看看這個人的檔案。」
「何桂喜?他是誰啊?」柳若誠翻著檔案問道。
「他小名叫喜子,是王媽的兒子,以前在間島省,也就是延吉和琿春一帶當偽滿帝國軍。說白了,他一直在圍剿抗聯。現在他在琿春當偽滿警察。」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想說,你對王媽的關係網缺乏最基本的了解。你對她沒有警惕性,這很危險。」
「我認為你多慮了。當警察的多了去了,那你還是關東州警察部的呢!難道我對你也要保持警惕?」柳若誠心裡極不舒服。
「你心裡清楚,我和他完全是兩回事。而且就算你對我保持警惕,也是應該的和必要的,我絲毫不會覺得不舒服。我一提王媽,你就有排斥心理,我認為這更危險。我只是想讓……」
「得了吧!你總把別人想象的那麼陰暗。你以為誰都像你,我覺得你的多重身份有時讓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林重皺著眉,長嘆一口氣。柳若誠的這種情緒是他始料未及的,但是現在真實地發生了。她現在不是在怪自己讓她警惕王媽,而是在怪自己不解她的心意。這都怪自己,根本不該在這種場合和這個時候給她提及。
「若濃最近如何?」林重問道。
「上次你走後,她跟我大吵了一架,然後去同學家住了幾天,現在被我揪回來了。」柳若誠說道,「她的考試成績很不理想,我給她請了家教,就是她的語文老師,讓她在家學習。」
「你不是說她的語文老師總給她借禁書嗎?」
「我請別人她不願意,也學不進去,只能先湊合了。」
「那你要當心點兒……」林重剛說完,就發現柳若誠露出些許不耐煩的表情,於是起身說道,「算了,我覺得你今天不在狀態,我得走了。」
剛剛行至門外,突然,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伴著空氣的微微震顫襲來。柳若誠和眾人都以為地震了,瞬間跑到門外,見林重和街上的人都在朝西北方向望著,那是傳來聲音的地方。幾分鐘后,一頂黑色的草帽一樣的雲從那裡冉冉升起,在風的撕扯下,猙獰成一個立於天地之間龐大的鬼怪。
街上的人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顯得有些驚慌失措。而林重和柳若誠對視之後,確認了唯一的可能:滿洲煉油廠爆炸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得回警察部守著了。你應該去找阿列克謝耶夫彙報一下。」林重說完就上了車。
林重的不在意,讓柳若誠心中空蕩蕩的,感覺像丟了什麼。她沒有急著去找阿列克謝耶夫,而是朝葉蓮娜的住所走去。
林重從西餐廳回警察部的一路上,全是鳴著警笛疾馳而過的消防車,甚至還有一輛輛拉著滿是憲兵的軍車朝滿洲煉油廠開去。
事態看來要比自己想象的更為嚴重,林重揣測不安地回到警察部,走到廖靜深的辦公室跟前,發現沒人;他又走到神谷川的辦公室,還是沒人。這著實讓他有些不安,正當他猶豫著要不要去安藤智久的辦公室看看的時候,錢斌慌忙在走廊里叫住了他。
「林副科長,廖科長說,滿洲煉油廠爆炸了,他和安騰部長、神谷次長都去了現場,讓你回來后馬上也去那裡。」錢斌又對著另外兩個行動隊的手下說道,「你們也跟林副科長走一趟吧!」
錢斌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沒有意識到用詞還需推敲,他的表情非常自然,而它卻讓林重覺得有些突如其來的恐懼。也許是自己風聲鶴唳了,當那兩個行動隊的手下面無表情地跟在自己身後時,林重這樣想。
當林重要開車的時候,那個叫常龍的傢伙擋住車門說道:「副科長,我來開車,您還是坐在副駕駛上吧!」
另一個手下就坐在後排,林重不語,一路上甚至下意識地瞟著常龍的臉。林重終於意識到,最恐懼的,不是所要面對的種種後果,而是這種無聲的未知。
西風漸緊,隨著一路上刺鼻的黑煙越來越濃,林重也愈發惶恐起來。他期望兩個手下能隨便說點兒什麼,但是又發現這種期望是極其荒唐可笑的。
車見到煙與火的、像戰場一樣的滿洲煉油廠,就遠遠地被憲兵攔下了。周圍一圈滿滿全是牽著警犬的憲兵和警察,把偌大的煉油廠圍得水泄不通。再往裡,就是消防隊的職責範圍,進不去了。那原本高聳入雲的煙囪被活生生炸掉了半截,周圍巨大的儲油罐有的像綻開的花兒被爆裂開來,有的還在冒著滾滾黑煙。幾座廠房的屋頂被全部削去,一些鋼架和磚塊呈放射狀倒在地上,周圍所有的建築物上沒有一片完整的玻璃。事實上,不僅太陽被這黑煙遮蔽,半個關東州和周邊的海岸線,也在它的籠罩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