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衣旰食

  被楊玉眼巴巴的盯著,李隆基忽然有種渾身發毛的感覺。娘子這麽看著自己,嗯,含情脈脈的,要是不知就裏的人,肯定是忍不住心旌搖蕩的。但是他清楚,楊玉根本是沒憋好屁!雖然這是個很粗俗的說法,但是特別貼切。隻不知道這次是誰要倒黴了。


  “娘子有什麽事情隻管說。最近娘子事情多,哪有心情和時間在我這裏浪費寶貴的時光呢。”李隆基小心翼翼的捏著楊玉放在自己身上的手移到一邊。


  “好沒情趣啊,我最近聽有人說宮中似乎看見了些不幹淨的東西。有人還繪聲繪色的說是當年被杖斃的薛懷義。不如請洛陽有名的高僧來做法事,超度一下。其實這個東西呢。是給活人看的,叫大家安心罷了。三郎的意思呢?”楊玉做個鬼臉,一副賢妻良母的口氣。李隆基都要笑出聲了。這個小妖精就知道她不肯善罷甘休呢。想想也知道,她真是要算計誰呢。


  “你這麽養虎為患,若是吐蕃真的尾大不掉,可麻煩了。”李隆基捏一下楊玉的鼻子,李瑁的女兒那個要去吐蕃和親的十娘就住在當年薛懷義被亂棍打死的瑤光殿。她當著我不知道呢,最近洛陽來了個據說是有些神通的僧人,叫什麽阿摩羅的。這個人背景隻怕和陸江海有關係。她真是想把十娘和陸江海捆在一條船上。計劃很好,整合敵人,方便自己。若是十娘和陸江海真的聯手在吐蕃做大,李隆基不能不考慮這個問題。


  “我怕什麽?他們分散各處,一各自為政才是麻煩事呢。陸江海早就對著吐蕃的礦產垂涎三尺了,他的錢全壓在開礦上了。若是十娘到了吐蕃,來什麽勸農親桑,那不是給吐蕃如虎添翼了。不如叫他們全體上下一心,在礦洞裏麵找生財之道。我就不相信在取之不盡的礦藏麵前。誰還辛辛苦苦的去種地。阿摩羅一個僧人,卻野心極大。這樣的人放在長安洛陽蠱惑人心嗎?”楊玉一臉的嫌棄,李隆基忍不住笑起來:“是,娘子說什麽都對。我發現娘子才是真正的能言善辯,再沒道理的事情在你的嘴裏都是天經地義了。”


  楊玉不滿的哼一聲:“我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嗎?我是以德服人,更是以理服人!我現在事情很多,沒時間和你磨牙。”說著楊玉和蝴蝶一樣飛走了,李隆基看著楊玉的背影,嘴角上的微笑凝固了。娘子幸虧是有了這個事情牽絆著,若是沒有陸江海的事,為難的該是自己了!真是上了年紀了,李隆基自覺整個人開始衰老了。他在也沒以前的精力了。


  真是歲月不饒人啊!李隆基心裏忽然生出一種英雄老矣的悲涼感了。


  楊玉完全沒有看見身後李隆基眼裏轉瞬即逝的哀傷,她忙著給陸江海挖坑呢!陸江海既然打算把手伸到吐蕃去,她就將計就計,叫他徹底在吐蕃待著好了。想著楊玉攥緊拳頭,遼東那邊要開始動手了。


  “娘子,珍珍來了。她說馬元中想見娘子呢。說他有要緊的事情和娘子說。”春桃急匆匆的過來,在楊玉耳邊壓低聲音說著。


  馬元中——楊玉沉思一下,笑著說:“我想著他們這 兩天也該來了。正好,我還有事情求他們出手幫助呢。就在四季樓——不,還是換個地方吧。邙山別墅不錯。天氣越發熱了,那邊山裏涼爽得很呢。其實夏天還是洛陽和長安更愜意舒服,揚州的夏天太悶了。整天不是曬太陽就是下雨的,永遠都是濕噠噠的。”楊玉忽然想起什麽,歎口氣:“我這輩子真是辛苦,好容易養大一個孩子,結果也是白搭!”春桃知道楊玉在說什麽,忙著勸道:“娘子是想多了。母子哪有什麽隔夜仇啊。桃子年輕不懂事,娘子多擔待些就是了。其實桃子也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娘子還是整天不錯眼的盯著,放在誰身上都不舒服啊。正好趁著去邙山別墅住幾天,也散散心。”


  說著春桃對著身邊幾個侍女說:“娘子要去邙山別墅,你們立刻收拾東西。給那邊送信,叫他們收拾房子。”


  物是人非啊,楊玉站在一條溪流邊上,腦子裏浮現出當年她見武惠妃的情景。那是李瑁帶著她第一次見武惠妃,為的是表明決心,他要去楊玉做王妃的。武惠妃站在她現在這個位子上,用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楊玉,仿佛要把她看透了。那個時候他們剛來這個世界,處處小心,生怕露出什麽馬腳來。而且李瑁那個時候依舊帶著現代社會的氣息。可惜時間一長,什麽都變了。


  楊玉正在憑吊往事,就聽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她一抬頭正看見馬元中和汪朝宗兩個向著這邊過來。馬元中一路上東張西望,看什麽都好奇。倒是汪朝宗有幾分城府,目不斜視。但是他手上的小動作卻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安了。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楊玉忽然想起這句話。大家在商言商,若是說馬元中還是有幾分情義在,那個汪朝宗就打折扣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誰都不容易啊。做生意風險大,一個閃失不說是萬劫不複了,也要傷筋動骨。


  “今天隻是楊家娘子,兩位也不用客套了。”楊玉做個手勢,打斷了他們兩個對自己大禮參拜。馬元中眯著眼看著楊玉說:“娘子恢複的不錯,隻是臉色還憔悴些。我前些日子收了一個靈芝,他們說那個東西能叫人起死回生。我拿來給娘子。”


  汪朝宗不動聲色的踩了馬元中一腳,打圓場說:“你真是老花眼了。娘子的身體應該恢複很好了。娘子是有什麽心事嗎?我今天特別求著馬總商帶我進來,就是為了勸娘子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說句托大的話,太子殿下也是咱們看著長大的。他天資聰慧,要知道聰明的孩子主意大,何必要硬和他擰著呢。孩子長大了,就叫他自己走去。我們不能一輩子抱著摟著啊!”


  楊玉聽著汪朝宗的話,眼圈忽然紅了,她眼淚忽然吧嗒吧嗒的掉下來。看著楊玉竟然哭了,兩個人都嚇住了。在他們兩個人心裏,楊玉幾乎不能算是個女人。她是從來不會哭泣示弱的,而且楊玉是個百折不回,十分要強的人!要知道在揚州那些年,楊玉要是稍微軟弱一點,就沒有後來的恒泰商號。


  馬元中頓時慌張了,一疊聲的叫著楊玉身邊服侍的宮女們,汪朝宗則是安靜的看著楊玉掉眼淚,不緊不慢的說:“娘子還是體恤下我們吧,我們兩個隻是個小小的商人,現在太平盛世,小日子多的很不錯。我們還想多過幾年好日子呢。娘子這麽一哭,聖人還以為我們欺負了娘子。我們小命不保啊!”


  說著汪朝宗看著楊玉說:“要是在揚州,我們兩個拿著叔叔伯伯的架子,抓了桃子來給你磕頭賠不是。但是現在桃子是太子啊。我們要是還去,那就成了謀反了!娘子那裏是生氣孩子不聽話,是和我們有仇啊!”


  楊玉抽噎著,哼一聲:“多年不見,你還是油嘴滑舌的。你的娘子大概就是被你一張嘴給迷惑了。我不是生氣,我是寒心。我知道大家的心願。我當年在揚州,經商的苦楚一點沒少吃,甚至比你們更多。誰叫我是個女人呢?大家看不起經商,更看不起經商的女人!”


  說著早有侍女拿來手絹給楊玉,楊玉一邊擦臉,一邊對他們兩個說:“你們別站著了,大家坐下來說話吧。”


  楊玉擦著眼角,說起來當年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誰教唆,這個孩子越發執拗起來了。但凡是我說什麽,他都要往歪裏去理解!我要是抓著那個小人——”楊玉眼神淩厲,馬元中忙著說:“娘子息怒,都是誤會,你們母子坐下來平心靜氣的說開了就好了。”


  “我就是說破了嘴皮子也頂不住人家一句話。你們大概心裏也怨恨我呢,為什麽不給咱們經商的人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你們隻看眼前那點好處,卻不知道這裏麵的厲害!”楊玉端著茶杯喝一口,慢慢的說:“你們想著拿錢給子孫換個功名。但是你們想過沒有,有了功名之後呢?是叫他們做官去,還是擺在家裏好看?做官也好,但是你們想想,咱們這些商人子弟,讀書讀得好的有幾個。去做官,也要等著有沒有實缺,又不是正經科舉上來。家世更是不值一提。到了官場上,你讀書不成,那些科舉上來的官員怎麽看得起你?那些氏族子弟們更別說了。擺在家裏有什麽用處呢?你們是知道官場上那些規則。隻有個虛名,沒有實權誰理會你啊!不能幫著家裏,反而是個累贅。也就是個麵子了。你們倒是豪富,拿錢買麵子。那些財力不及你們的人呢?拉著他們出錢買虛熱鬧?”


  楊玉一席話徹底把馬元中給點醒了,他恍然大悟:“哎呦,我竟然沒想到這一層!我那個小馬還叫他繼承家業呢。真是糊塗了。咱們的錢也是辛苦賺來,做這個不劃算!不過孩子既然興頭頭的,也不好太駁麵子了。”


  “你們不用縱著他!桃子是被灌迷魂湯了!”楊玉氣哼哼的抓著個果子,對著兩位老友吐槽著:“當初桃子隻是沒想的周全,他說那個算是借款好了。等著運轉開了,還錢就是了。就像是發債卷一樣。整修宮殿事關國家體麵,也不算是給自己享樂了。我也就沒說什麽。誰知後來怎麽走樣了?我忍不住叫了桃子來問清楚。誰知沒等著我說完,他先蹦起來了,反而把我指責一番。說什麽我對他太嚴格了。他是大人了叫我放手!”楊玉越說越氣,狠狠地拍著桌子:“這個小東西太沒良心了,不是我,哪有他啊。我當初辛苦經營是為了什麽?我哪裏虧待他了。人家寵孩子,是要星星給月亮,我呢,把星星月亮和太陽都打包一起給他了!”


  楊玉喘著粗氣:“打量著我就他一個兒子,不舍得換了他是不是!”汪朝宗和馬元中頓時變了臉色,趕緊壓低聲音勸楊玉:“娘子慎言!娘子慎言!”這可不是那個富豪家裏繼承人爭奪戰,這是關係著國家儲君啊!


  楊玉自覺失言,含糊的說了句什麽也就不吭聲了。等著馬元中和汪朝宗離開了邙山別墅,他們兩個騎在馬上滿肚子的心事,可是誰也不想張嘴先說話。一路上安靜的可怕,隻有馬蹄聲單調的回響著。半天汪朝宗才斟酌著說:“你說娘子是在說誰呢,挑唆太子和娘子作對,離間骨肉。會是誰啊!”


  “我哪裏知道啊。咱們是什麽人,哪裏知道天家的事情。你想聖人那麽多兒子,這偌大的家業,誰不是虎視眈眈的。那些親王們我還沒認全呢。每個人身後還有無數的謀士,那些大臣們看起來都是給聖人效力的,其實背地裏誰沒有個小算盤。我倒是想娘子的話,咱們的兒孫們是脫不掉這個商字了,做官被人歧視,做生意又要受氣。還是娘子的主意好,朝廷親自經商,我們的子孫後代也有個正經官職。所謂術業有專攻,那些讀書讀傻了的呆子們如何知道經營之道呢。什麽鹽田,什麽冶鐵,什麽專門販運貨物,這裏麵門道多著呢!正需要專業人士!”馬元中很認可楊玉提出來國有化,鹽商們依舊占有股份,他們不過是不在給給自己那點小產業賣命了,而是為朝廷做事。和當官是一樣的。


  汪朝宗轉過頭看著邙山別墅的方向“這麽多年了,我們竟然沒看明白她。你跟著陸江海交往還是小心些。我怎麽總覺得,能在桃子身邊挑唆的不是別人,而是陸江海呢?”


  馬元中沉吟了下:“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小馬說他在東宮見著個人,仿佛是以前在陸家商號見過的。這個陸江海啊,滿嘴都是雲山霧罩的,卻能三言兩語把你給說暈。真是個厲害人物。他昨天和我借錢周轉呢。你說陸江海那個小子有點問題,還借錢嗎?”


  “這個,你說呢。”汪朝宗把球踢回去了。


  李隆基看著還在燈下算賬的楊玉,忍不住帶著幾分委屈的說:“我從洛陽趕路過來,娘子卻是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真是傷心啊。難道我還不如孔方兄有魅力嗎?”楊玉忍不住笑起來:“別裝可憐了,我一顆心都在三郎身上呢。有消息說遼東水災,那邊糧食價格漲瘋了,我在想是不是收網的時候到了。不過這之前呢,聖人總要做個樣子,叫人遼東賑災吧!”


  李隆基沉吟了下:“叫桃子去辦好了。你說得對,孩子要多鍛煉。我想遼東賑災,若是從平盧這些地方調運糧食隻怕是路上大水阻隔,很不方便。不如就地籌糧,娘子覺得呢?”楊玉接著說:“正是呢,我想當地的商家手上肯定是囤積了不少糧食,不過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若是商家趁機賺黑心錢怎麽辦呢。要他們交保證金。證明自己有賑災的資本!”陸江海的商號肯定要爭奪賑災的差事,單一個保證金,就能叫已經很脆弱資金運轉徹底崩塌。


  更別提那個時候糧價飛漲,陸江海還要掏出更多的錢財去賣糧食呢。哼,看起來是個賺錢的機會,其實卻是個深不見底的大坑啊。


  李隆基和楊玉心有靈犀,對視一笑。


  到底是邙山更涼爽,李隆基摟著楊玉睡得很沉。他恍惚夢見了自己和楊玉享受著悠閑的退休生活,兩個人花前月下,濃情蜜意——李隆基正夢見他們在花叢中親密狎昵,剛要親帶娘子的臉蛋,卻猛地被推到一邊了!


  李隆基猛地睜開眼,隻看見楊玉慌張離開的背影:“什麽事情?你做什麽去啊!~”夢裏親熱竟然也被打斷了,李隆基鬱悶的捶床。


  “我明天還要召集那些管事們開會呢,我忘了些講話稿子了!”楊玉皮散著頭發,撥亮燈光。


  “唉,真是鴛鴦夢中驚坐起,原是忘記寫作業啊!”李隆基鬱悶的倒在床上,扯了被子蒙住頭,他一定要早點結束這些破事,和娘子安度晚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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